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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修) ...

  •   辛大露慢慢地站起来,心里的痛楚一点一点积攒着。明明早已满了,却是溢不出来,憋得好难受。
      她静静地往家里走,不说话。

      此时此刻的这种静,是一种异常的冷静。她的躯壳并没有因此被掏空,反倒变得前所未有的踏实,可以实实在在的感受到自己。辛大露的世界,在空中飘渺的十六年,突然稳稳地着地,触手可及,变得真切起来。

      她自以为已经坦然。可是一进家门,见着自己的娘,满腔的委屈瞬间就涌了上来。
      “娘—”辛大露哀喊了一声,扑上去抱住娘亲,眼泪夺眶而出,继而便成嚎嚎痛哭,止也止不住。

      “露儿,别哭。”她娘一手轻拍辛大露的背,抚慰她。另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前理了理。
      “娘,你的病又发了?”辛大露见她娘脸色白而发紫,关切地问道。她娘养家劳累,辛无知又总是惹她生气,长此以往,就落下了病根。闲下来的时候,心口常常会似钻心般的绞痛,却又无钱医治,就这么拖着。近日,又添了一个辛大露让她操心,这病便愈发重了。

      “没事,娘只是心里有点躁得慌。”她娘柔声抚慰辛大露,将她搂在怀中,疼惜地替她拂去脸上的泪花:“露儿,先别哭,有甚么事慢慢同娘讲。”
      “娘—”辛大露想停止抽泣,向她娘倾诉。可是千言万语一出口,还是全部变成了哭声,她停不住。娘亲温暖的怀抱恰似一张围幕,将她与所有的悲伤痛楚分隔开来,她情不自禁在这怀抱里宣泄自己:“娘……颜公子,颜公子他好像不认识我了……”

      “算了,不认识就算了……这种公子哥,本来就不是我们这种人家攀得起的。”她娘话语哽咽,好像也替她流下了泪。触在唇上,辛大露方觉得不对,这不是泪。抬头看见她娘一脸盗汗,却还是断断续续地说着,神情满是慈爱:“过几天,娘亲去找个媒婆,正正经经同你说一门亲,不是做官的,不是富贵的,不是太学生,样样门当户对…咳…咳……”她娘说着说着,突然急促地咳嗽了起来。
      “娘—娘你怎么了?”辛大露被她娘的样子吓住了,一下子就止住了哭。反过来将她娘搂在怀里,担心不已。

      “夫人,夫人。”辛无知在这个时候,烂醉如泥破门而入。

      辛大露的娘,呼吸一下子更加急促,声中含恨:“你方才出去时,不是说要从今往后,都不再回来了么?”
      辛无知脸上堆着笑容,指着自己手上的酒坛道:“买这坛酒明明是半贯钱,他们却硬是要了我一贯。”他似是心痛,晃晃悠悠抬起手中的酒坛,想证明自己受到的欺负,却一不小心飞溅了不少酒在她娘身上,裙上湿了一片。

      “你再给我一贯,我去再买坛酒,便再也不回来。”辛无知将身子凑近自家娘子,嬉皮赖脸,酒气浓厚:“这次,我辛无知一定让夫人你放心,永不相见!”
      “咳…咳… ”她她娘的手在抖,身在颤,脸色酱紫,吸着鼻子却好像呼不出气,整个人摇摇欲坠。她用尽力气扭头不再看辛无知,而是凝视着自己的女儿,转了话题:“娘明日,定要去媒妈妈给你寻个门当户对归宿。”

      “娘—”辛大露嗓子已经沙哑,双腿发软:“女儿,女儿心里好慌,女儿不要嫁人!”
      “不成!”她娘的声音突然变得高亢,眸子紧锁住辛大露,眼神似夜空般深邃幽远,目波流转,闪动着不舍的情愫。而后,猛地双眼一闭,猝然间怅怅魂归天际。

      辛无知慢慢伸出自己那带着酒渍的手,摸了摸自家娘子的脸,还犹带着体温,待放置鼻下,却已是气息全无。他的酒一下子就醒了,失了神:“夫人,夫人—”

      “啪!”他一个巴掌扇上了辛大露,她脸上立刻显现出了淡红的掌印:“你这个不孝女,到底说了甚么话,气死了你娘!”
      辛大露没有争辩,她抬起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爹,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眼光。这个人醉醺醺推卸责任的猥琐男,真的是她的亲生父亲吗?

      辛大露疑惑了片刻,旋即几声冷笑,将她娘的尸体首抱在怀中。她心如刀割,分明是痛苦的,却一点也没有力气哭啼。只是安安静静抱着娘亲,深深埋下自己的头,贴上娘亲因失去温度而正逐渐冷僵的面颊,直到它再没有了半分温度,就同她的心一样,一瞬间什么都冷了下来,从今以后,便再也热不起来。

      这世上,唯有自己的娘亲,能够彻彻底底地回护自己。就好似在一片漆黑中,竭力想护住那只唯一的烛光。可惜,当她真正体会到娘亲不易的时候,已是没有机会回复。
      强极则辱,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卑微,失却了所有的高傲。

      外头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直至深夜,至天明时犹自滴答有声。只听那窗上糊着的纸,呼呼乱响了一夜,和着雨声滴答,格外愁人。
      辛大露用家里所剩无几的积蓄,葬了她娘,然后便搬了出去,谋了一份差事,养活自己。

      她先是谋了份女红,做不来。又谋了份打杂,做不好。最后遇着一个机缘,误打误撞下出人意料的做了民间官媒。
      自己此生已是无望,唯愿天下男女,门当户对,媒妁之言,顺着唯一的正道,寻得幸福。

      辛大露似乎天生适合做这行,卑微而市井,反倒能够混得风声水起。风吹花影动,光阴去匆匆,她买了宅子,还攒了不少钱。人前欢笑,娱人娱己,好像真的没心没肺了起来。有时候,连她自己都有些忘记了,她为何会做一个官媒。
      人能够忘记,是好事。每每念此,她愈发将从前抛置脑后了。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分明是你不愿意嫁人,气死了你娘。”辛无知靠着墙,张大嘴打了一个哈欠,又是一股恶臭:“好好的女儿家,跑去做老妈子的事。”他手抚额头,似笑非笑:“好一个官媒辛大露!”
      “分明气死我娘的是你!为人夫却不爱其妇,为人父却让女儿替自己顶罪!”辛大露完全无法冷静,那个心结被她攥得太,松动不了。恨的时间太长,软不下来,原谅不了他。她喊叫着:“明明是因为你找娘讨钱,还说永不回来,气死了她!”

      辛无知的瞳孔渐渐暗淡下来,低下眉,顺了目,蔫了方才的一身气焰。辛大露猛然瞥见,却发现他竟比从前更老了,也更加脏破不堪,甚至还不如一般的乞丐。遥想她爹当年,虽然嗜酒,但是肆无忌惮,尚有桀傲轻狂的风流之姿,也是玉树临风一书生。

      辛无知品行再不济,终究是她的父亲,再怎么不堪也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从前她以为,她对她爹的印象,永远只是嗜酒、耍无赖和同娘吵架。但这会儿细想,竟记起来他也曾抱过她背过她,甚至为她写过诗赋过词…若放任辛无知继续这般下去,估计离死就不远了…不,她要她爹活着…爹虽有万般不是,可他毕竟还活着,自己毕竟还可以对他有着念想,她不想连这丝念想也被硬生生地掐断,从此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不管怎么说,血永远是浓于水的,他们之间打折骨头还连着筋,自己再怎么说,还是姓一个“辛”的。

      她内疚起来,觉得自己没有孝心。她有何资格责备自己的爹不尽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她自己又何曾尽到过为人女的责任呢?

      “爹,你说到哪去了……”辛大露收了爪牙,放低自己来缓和气氛:“要不,要不…我请爹你去喝酒?”她愿意陪他去喝自己最厌恶的酒,甚至只要她爹现在说一句要和她一起住她都会心甘情愿来养他到老。
      “哈哈—”辛无知却是摆摆手,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她:“不用了,辛某消受不起,哈哈—”他回转身径直离去,虽然衣着邋遢,但这醉酒的背影,竟于佝偻中见得一分潇洒。

      辛大露好不容易下了决心缓和下,辛无知却毫不领情。她盯了他的背影少顷,干笑了几声,便也回转身,朝与辛无知相反的方向,背道而驰。
      你心里挣扎万千,脱手赠人一片心,别人却未必会同你一般想法。看来还是做个无情的人来得好。愈想,她心里愈沉重,觉得炎凉。

      “大婶!”辛大露走了几条街,猛听见有人叫她。她知道是陈步元,却没有了以前的气愤,此刻,她哪里还有心思在意纠结这些小事,只是木然地回头,淡薄地说道:“四公子好……”

      陈步元穿着湖蓝长袍,腰间系带,手持白虎刀,身影挺拔。及肩的头发服帖地绑起,留一两缕自然垂落肩头,眉舒目展,灿若星辰。他朗声笑道:“大婶,许久不见。”

      辛大露没有答他,唇角无奈地上勾,默然浮起一笑,那笑里却有一缕藏不住的凄然。

      他盯着辛大露,眉峰一挑头一歪:“大婶,你怎么一脸苦相?”往日陈步元同她常常互争长短,横眉冷眼,口角不断。但少年意气来得快也去得快,此刻他长眉舒展,换一抹悠悠荡荡的笑,云破月出,忽如一夜春风来,倒觉得是在同老熟人斗嘴玩笑。
      陈步元说着,笑扬起白虎刀,似乎想要轻拍辛大露的头,肆无拘系气指乾坤。

      辛大露看着渐渐落下的刀柄,那只臭白老虎头近在咫尺,它闭什么嘴!它张什么爪!这刀还没有拍下来,她却觉得已经重重拍进了心里,打破了桎梏。霎时,那些积攒已久的伤心难过愤怒,各种情绪带着霉味“哗啦”一下全都倾泻而下:“四公子,你够了!抢亲打了一次,抢贾仙仙打了一次,如今你还要再打我第三次么?”

      “我辛大露,就真这么处处招打人人打?你就不怕我去告你,将你抓进牢子里去!你那伙匪贼和贾仙仙,统统都抓进牢子里去!”辛大露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锋锐,甚至带着莫名的颤抖,以致语不成言:“还有,我哪一点像大婶了?你口口声声这么叫,有甚么意思!”
      她觉得有些不知道自己在作甚么,缓缓地蹲下,抱住了头。

      “你,原来早知道了……”陈步元的语气好似恍然大悟,夹杂着惊讶。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也蹲下来,直视着辛大露,声音清晰平稳而诚恳:“大婶…不,不是大婶…辛姑娘,前几次在下故意打晕了你,确实不对,在下向你赔罪!还望你不要告发项弟和同妹他们。”
      辛大露眼眶一红,也拿眼回盯着陈步元,见得他近在咫尺的一张脸。明亮眼眸里绽放意气如风。他坦然地承受着她的目光,真汉子敢作敢当。

      “辛姑娘,陈某向你赔罪。”他收敛起一身的傲气,言语敬重,赔礼道歉。可再一抬头,却见辛大露还是一脸漠然,便误以为辛大露是不原谅他的。想他陈步元堂堂正正君子一个,怎能让一个女子看扁!思及此,他便开始翻身上有什么能赔罪的,却发现出来的急,别说什么物件儿了,就连银两却也是不曾带的,能当赔罪礼的只有手边这把白虎刀。他一横心豁出去,伸手将白虎刀递给辛大露道:“辛姑娘,在下身上不曾带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只这把一直跟随在下的刀。若姑娘不嫌弃,便送给你吧!”

      辛大露一时愣住,半天反应过来,便低首深深吸了口气,定了定心神,翻起眼看着陈步元:他这是……要拿这伤她凶器来给她赔罪?

      他见她一脸疑惑,又更清楚的重复了一遍,字字掷地有声:“我把这把刀送给你,作为赔罪。”不知为何,辛大露这不同往日的凄切模样,让他觉得心中甚是不忍。
      陈步元蹙蹙眉,勉强一笑,眼底渐渐浮现柔和的神气,话语却还是那么铿锵:“陈步元虽然混蛋,但从来不打诳语。”

  • 作者有话要说:  1,媒婆分为两种。一种是官媒,一种是私媒。
    官媒又分为宫廷官媒和民职官媒。宫廷官媒,有官职的,很多世袭。民间官媒是活动于民户间的职业媒人,但是由于还是受衙门管辖,登记认可,所以不是私媒。
    2,因为一些事,这晚上乱了心智,写崩了很多地方。谢谢F君和马甲姐给我的建议,进行了修文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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