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无选择》拜伦罗

1、别无选择

　　我拖着沉重的身子倒在酒店柔软的大床上，从一个城市辗转到另一个城市，如同背井离乡的颠沛流离在长达十几小时后终于宣告完成。我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凌晨三点四十，眼皮沉甸甸的一直要塌下来，脑袋里轰隆隆的全是轰鸣声，明明已经疲惫到了一定境界，可是意识却一点也没有想要安静躺下来睡觉的冲动，跟打了兴奋剂一样，额头的两边太阳穴激动得突突跳动。
　　手指在键盘上飞快的按着，屏幕上出现了相应的文字内容——已经到了A城，现在正在你隔壁房间休息。再过几个小时我就过来找你。后面打了个很符合我性格的凶狠表情。发送，收信人，罗爵。
　　这种深夜短信容易被忽视，我捏着长时间黑屏毫无生气的手机终于打算先把行李收拾一下再洗个澡，如果还有时间，当然能补上一个小时的觉也是不错的。不过我想这个可能信并不大，因为关于罗爵这次出席的活动是在早上八点，这也就意味着，我要在七点半之前要把罗爵的会议演讲稿写好并且要把罗爵这只睡觉能睡到雷打不动的猪叫醒。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计算时间，实际上我能自由支配的时间也就只剩下两小时多几分钟而已。除去收拾行李和洗澡的时间，我相信我差不多就可以开始进入工作状态了。
　　真是悲惨的生活。我扯了下嘴角，天知道，我已经快要有三天没有休息了！
　　打了几十通电话之后，那边才有人悠悠闲闲的接起了电话。
　　“喂？”罗爵刚刚睡醒的声音，充满了浓重的鼻音，听上去有点儿可爱。
　　“我现在在你隔壁，你起来开下门，等下我就过去。”我一边挑选着今天要穿的衣服，一边用脖子夹住电话说道。
　　“恩……”
　　“罗爵，你听到我说我马上就会过来了么？”打好领带，我抱起一堆衣服和沉重的化妆包像屋外走去。
　　“恩……”
　　“……”明显还在睡梦里潜意识的回答，我觉得脑门有点疼，不由得有些无名火。“罗爵，你是猪！”
　　“恩……”
　　我彻底无语，两眼一翻直接挂了电话冲到隔壁敲门。
　　叫罗爵起床真不是个省力的事情，每次都要废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把他从床上拽起来。我看着在我眼前穿着西装在打领带的成熟男人很难想象他就是刚才那个如小孩子一样赖床的家伙。他是个难以捉摸的男人，大抵在商界能呼风唤雨的人都是这样有着多面性的，不八面玲珑，又怎么可以忽悠人掉进火坑？
　　罗爵向我走来，手指勾着我的西装衣领一路向下，表情带着些玩世不恭的暧昧笑容，“森，你穿成这样很性感。让人想蹂躏你。”他直勾勾的调戏，我波澜不惊。
　　早已习惯了他这样的态度，知道了这不过是他的游戏，再起波澜只能说我修行不够。我拍掉他的手，冷冷的说，再不上路就要迟到了。
　　所谓的活动是分公司的月结会，作为他私人特助的我不仅为他分担了一些工作，还负责为他写各种各样的演讲稿。在车上的时候，我把答应好的演讲稿交到他的手上，他笑笑，说我真是个得力助手，我不予否认。我从来不会拒绝别人对我的工作肯定，或者说我极其享受这样的赞扬。
　　接下来，他开会，我忙碌他囤积下来的工作，一直忙到中午，罗爵的会才告一段落，我才有时间喘息片刻。在茶水间冲泡速溶咖啡，我需要这个该死的东西来让我打起精神，罗爵拿着笔记本从从会议室出来，在走廊上的偶遇，他看到我立刻走上来把我手上的咖啡夺走了。
　　“咖啡因还是少喝为妙。”他把多来的咖啡杯放到茶水间的流理台上。
　　我垂下头，靠在墙壁上。
　　罗爵回过头，“如果累的话，在我休息室里休息下。刚刚在开会的时候看到你今天凌晨发来的短信，依照你的个性，昨天一定一晚上没有睡吧？”
　　“为了大boss的演讲稿，我只能牺牲我可怜的睡眠了。”我耸耸肩。
　　“你真是拼命三郎。“罗爵过来想要揉揉我的头发，我向后退了一步。
　　“罗爵，我想我们还是应该保持一些特定的距离。你知道，我不习惯暧昧的东西，他们会让我迷失。所以即使是你，也尊重我的原则。”
　　“好吧。森，我尊重你。”罗爵说。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端起流理台上的咖啡捧在手里，一点一点的喝干净。
　　夏天的下午总是让人昏昏欲睡，更不用说在办公楼这种空气污浊的地方了，长久没有合上的眼睛在向我抗议，沉重得像灌了铅一样，我忍不住撑着脑袋闭上眼睛告诉自己只睡一小会儿。可这一睡，便睡到了六点左右，天未全暗，街上的灯却亮了起来，我揉了揉眼睛，撑着脑袋的手又酸又麻，身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批了件衣服。
　　“醒了？”罗爵靠着门边笑得异常温柔。
　　我不动声色的把身上的衣服拿了下来，“恩。”
　　“你真的是累惨了。”他唏嘘起来的样子，有几分搞笑。“说吧，我该怎么补偿你？”
　　“你的会开完了么？”我扯开话题。
　　“还有一会儿。待会儿会和分公司的人出去吃饭，你不想去的话，可以先回去。”
　　“你特地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我知道你不喜欢去那种地方应酬。”罗爵抿了抿嘴唇。“抱歉，又说了奇怪的话。”
　　我叹了口气，“该处理的事情我已经帮你处理好了，那我先回酒店了。”
　　说着，拿着那件外套经过他身边，顺手把他塞回了原来主人的手里。罗杰接过外套，无奈的抓了抓头。
　　我也不知道我和罗爵的关系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或许是那次的告白实在太失策，所以才会导致我们的关系急速向死路奔去。我坐在回程的车上，眼睛看着窗外，如果没有那次糟糕的告白就好了。
　　但是发生过的事情就像泼出去的水，已经收不回来了。那天在房间里和罗爵说的那句“或许我们可以试着交往”，那么卑微的甚至带着乞求的告白，现在回想起来，当初的我，真的是害怕被拒绝到了极点，所以才用了那么多不确定的词语。如果当时用的是肯定句，如果在那之后做出坦荡的姿态，或许也不会有现在这么尴尬的关系，也不会害怕和他有太多的接触了吧。
　　回到酒店，我躺在柔软的床上做了一场很遥远很遥远的梦，梦里的我的我和罗爵被反锁在一间堆放杂物的房间，夜晚的关系，四周都是黑漆漆的一片，我们两个坐在黑暗里聊着一些无所谓的话题，然后说着说着讲到了异性恋同性恋上，罗爵说，男人和男人之间怎么可能会产生感情。我说，为什么不会。罗爵说，两个男人在一起，最多只有性没有爱，就像原始动物那样，他们只懂得□□。我说，如果你不信的话，或许我们可以试着交往，说不定你会明白。我紧张的手心都开始冒汗，一时头昏脑涨冲口而出的话，令我难堪得想钻到地下，但是同时又如此渴望听到他的答案。罗爵说可以那该多好，可是他却沉默了很久，然后说，森，原来你是……没有说下去的话，被我打断，我说，恩。
　　试探试探。失败的试探。我把头埋入双膝里，罗爵更加沉默的坐在我的身旁。我多感谢世界上存在黑夜这种东西，最起码在我失败的时候它会掩饰住我的狼狈，不至于让我这么难堪。
　　我被手机铃声惊醒，是罗爵打来的，我接了起来，电话另一端显得异常的安静，良久之后，才听到罗爵在那一头，轻轻的呼吸声。
　　“森，开下门，我的房间卡好像忘在分公司了。”罗爵的声音，带着几分醉意。
　　“叫酒店的人帮你开下不就好了么。”我说，“我房间是单人间，不是标间，只有一张床。”
　　“没关系。”
　　“罗爵……”
　　“森，快开门吧……森……”
　　“……”我沉默了一下，转身下床。
　　打开门，罗爵站在外面，身体摇摇欲坠的向前倾着，我上去扶住他，他的手自然而然的搂过我，整个身体依靠在我的身上。我吃力的把身高180以上的他挪到床上，给他泡了杯解酒茶放在床头柜上，我从书架上拿了一本《红与黑》做到床旁边的沙发里认真读了起来。
　　随手翻到的页数上，有一句话深深印入了我的眼睛。
　　——你能得到极大的宽恕，因为你深有所爱。
　　心里五味杂陈，手也不自觉得有些颤抖，我看着那行字，忽然有种想要大哭的冲动。但也只限于冲动，不是顾及是什么，这种冲动是触动心弦的某个心惊肉掉的爆发，瞬间升起，瞬间陨落。快得连那些眼泪都还没来得及酝酿，就已经干涸。
　　“你能得到极大的宽恕，因为你深有所爱。”我一字一句的读着这些文字，尽量咬字清晰。
　　床上的人动了动，身体转向着一边，窝在被子里的身体，只露出来一个脑袋，罗爵带着酒醉的眼看着我，他的嘴角有着淡淡的笑容。
　　“你要谁的宽恕？”罗爵说。
　　“你。或者。我自己。”我说。
　　“你深爱的是谁？”罗爵说。
　　我合上书，看向罗爵，“这个重要么？”
　　“我想知道，森，告诉我。”
　　“男人。”我对罗爵的层层逼问，似乎总没有抵抗力，一旦他坚持，我必然退步满足他，我不知道这是我堕落还是委曲求全。“这个男人你从很早之前就知道他的名字。罗爵，不要再继续问下去，我们之间已经很尴尬了，我不希望继续恶化。不要成不了恋人，连朋友也做不了。”
　　“森。”罗爵叫我。我的手指紧紧捏着手里的书。“其实你很好……”
　　捏着书的手指更紧了些，表面上却依然平静。我看着罗爵。
　　“罗爵你醉了，喝点解酒茶吧。”我说。
　　“森。”罗爵拍拍身边空空的床铺，对我说，“森，过来，今天我们一起睡。”
　　我再也无法保持平静，我赤红着眼睛跑到床边一把揪起罗爵的衣领，他显然也错愕了一下，他一定没有想到我竟然会爆发。
　　“罗爵，够了！够了！！！够了！！！！你的玩笑就到此为止好么？我真的不想再继续下去了，我会发疯的！！！罗爵……罗爵……你到底想要怎样？”我无法太过歇斯底里，我对着罗爵的脸，永远无法像个疯子一样的咆哮怒吼。我没有办法。
　　罗爵张开怀抱，把我抱在怀里，他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发，我一下子，如同崩溃了般软在了罗爵的怀里。
　　“罗爵，你真是个可怕的家伙。你知道么？”我说。
　　他在我头顶笑了笑。
　　“恩。知道。”
　　就算发生什么，我和罗爵的关系始终都是那样，跨越不过去。我们呆在A城的时间并不久，总公司的事情还有大堆大堆要处理，离开A城，回到长期生存的城市，陌生的感觉消失，大堆大堆的工作压了过来。面对着堆成山的文件，我忽然松了口气。生活重新步入正轨。A城之旅就像以前的那个告白，都是意外，如同梦境一般。
　　回到了原来的城市，我们就该回到原来的生活。忙碌的。正常的生活。
　　所谓的正常，包括了工作、应酬、娱乐还有谈恋爱。
　　谁也没有办法阻止一个正常的有钱有势有权的年轻男人去谈一场恋爱，谁也不能。
　　罗爵告诉我，那是个不错的女人，很有教养也很美丽，他给我看她女友的照片，白白的，笑容很温暖。我把照片推了回去，然后点点头，虚伪并且带有一些真心成分的说，你们很般配。
　　隔天，我把我的辞呈递给了罗爵，他看着我手上的辞呈没有感到疑惑，或许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森，你决定去哪里？”他问我。
　　“CI公司。我已经通过了面试，罗爵，恭喜我吧。”我说。脸上的笑，有点无力。
　　他上前拥抱住我，像个兄弟一样在我胸口捶了一拳，“好好干。”
　　我点头。

　　然后是分道扬镳的日子，我搬到了公司的宿舍里住，偶尔收到罗爵的短信，都是询问生活方面的信息。我一一回过去，内容却大同小异的都是我在CI公司很好，让他不用担心之类。他偶尔也会打电话给我，简单的问候便没有了语言，沉默沉默，最后只能挂断电话。
　　再然后。公司国外有个项目需要有人过去，我自动请缨，并且很快通过。
　　在离开这个国家的前一天，我主动给罗爵打了电话。

　　“罗爵。”我说。
　　“森？”那边的声音充满了一点惊喜。
　　“恩……”
　　“怎么了？你很少打电话给我，今天这是吹了什么风了？”
　　“罗爵，你快结婚了吧？”我平淡的问，“妈妈打电话来告诉我了，他说你快结婚了。”
　　“……”电话里的声音一下子冷却了。
　　“呵呵，其实没关系的。我早知道会这样的。罗爵，真的，不用担心，我很好。”我有些慌张，“其实我打电话过来，只是想说，罗爵，以后你能不叫我森么？我也不叫你罗爵……”
　　“……”对方依然很沉默，我忽然觉得呼吸有点困难。
　　“罗爵，我不想再做梦了。这个梦太长，自欺欺人太久。我累了，也倦了。人总要认清事实不能一辈子生活在梦和谎言里面吧。所以，罗爵，我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罗爵。你也最后叫我一次森吧。最后一次。然后你叫回我的名字罗森，好么？”
　　我握着手机的手有点虚汗，我的嘴唇有些颤抖，身体冰冷冰冷的。
　　“森……”
　　“森……”
　　“森……”
　　“森……”
　　“森……”
　　罗爵在电话另一头一遍又一遍叫着我的名字，似乎很不舍得让它成为最后一次一样。
　　“谢谢。谢谢。真的很谢谢你，哥哥。”出口的话，沙哑的可怕。

　　世界上，我唯一后悔的事情就是你是罗爵我是罗森，我们身体里流着同一个家族的血。
　　别无选择的。只能无止尽的暧昧。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