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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池子里的荷花开了(三) ...

  •   小福是被床上一声闷响给吵醒的。三更的天本该悄寂无声,偏偏就是那一下闷闷的声音实打实地砸了下来,犹如平地惊雷将床边的小太监惊得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
      “太子?”攀着床沿靠过去,小福发现已经睡了两天的易慎居然醒了,睫毛一扇一扇地动得很虚弱,但毕竟是有了动静了。
      易慎觉得口渴,嗓子眼跟被火烧过一样痛得连话都说不出,他就只好指指桌上的茶杯。
      小福一颗玲珑心自然明白易慎的意思,立刻就倒了水过来。见易慎仰头喝水,动作大得几乎流了一半的水到床上,他便好心劝道:“太子慢些。”
      喉咙被茶水润过舒服了许多,易慎这才开口,嘶哑着声音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两天。”小福从易慎手中接过茶杯,问道,“太子还要吗?”
      “九……”易慎清了清嗓子,觉得舒服些才继续问道,“九皇叔来过了吗?”
      “昭王爷日日都过来看望太子的。”小福回完话,看见易慎原本忧心忡忡的脸上露出了窃喜的神色,原本绷紧了的身子随之松了下来,他又不知剩下的话究竟要不要与才清醒的易慎说。
      “怎么了?”易慎问道。
      “那个……”小福目光游弋着不知落在何处,紧紧纂着手里的茶杯,指尖就快要扣进茶杯里触到还沾在杯沿上的残渍。
      易慎立刻扣住贴身侍从的手腕,吓得小福连掌中的杯子都摔到了地上,清脆一声,那只精致茶杯就成了碎片,再有台上的烛火也随之扑朔,跟小福一样受了惊吓似的。
      易慎逼问的目光剜在慌张的侍者身上,要不是如今嗓子疼得说不出话来,他也许就大声吼着质问出来。
      “昭王爷他……”手腕被易慎抓得生生的疼,小福也不知道这大病初愈的小主子哪来这么大的力气,疼得他只想立刻甩手跑出去,也好躲过此时易慎骤然凛冽的目光。
      “说!”声音仿佛是从喉咙里磨出来的。
      “昭王爷……外调离开帝都了。”小福只觉得手腕上的那只小手跟鹰爪一样要捏碎了他的骨头,疼得他终于忍不住“嘶”地倒吸了凉气,微微颤着手试图从易慎手中逃脱。
      易慎掀了还盖在身上的薄毯就跳下床,赤着脚踩在地上,没两步就被人扯住,回头看的时候,居然是小福一把抱住了他的腿,整个人都快趴在了地上。
      “昭王爷傍晚就走了,太子这会儿就算去昭王府也见不着王爷的面了。”最清楚自家主子的脾气,小福这会儿是铁了心地不撒手,除非易慎真的将他活活踹死。
      易慎果真还想继续朝外走,无奈小福抱得紧,并且趁着他体弱就顺势爬上来一把抱住他,求道:“太子有什么要问的也等天亮了再出去,这会儿皇上皇后都睡了,宫门也宵禁了,出不去的。”
      易慎在小福怀里动了两下却是也没剩多少力气,只好听了侍从的话乖乖坐回床上去。
      接下去的半个晚上易慎就听着小福说这两天发生的事,皇后来了几次,皇帝来过几回,昭王爷来坐了多久,易勉跟易勤又跑来做过些什么。都是些大同小异的事,听不听都一样,偏生易慎就拉着小福把昭王爷来时的细节都说一遍,不能漏了一处。
      其实要真遗漏了什么易慎也是不会知道的,但他就是这么认定着,只要小福说“昭王爷来的时候就做了这么些事”,他就想着确实是这么多了,他没错过丝毫跟那个人有关的事,一点点都没有。
      听着听着,易慎已经睡着了。小福说完的时候,就看见那个身子靠在床柱旁,双手扒在上头,不省人事了。
      到底还是才从病中清醒的人,平日身体再好也终究不过是个孩子,易慎这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昏昏沉沉地从床上爬起来,脑子里仿佛还有晚上做梦的片段。是在小福跟自己说了那些事之后,他睡着了,又做梦了。梦里的情景有些熟悉,像是在皇帝的御书房,里头有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看不真切面容,就是觉得很熟悉。
      梦中那个垂首站在书案旁边的人开口叫过一声“皇上”,带着迟疑与关心,想要劝阻什么,但终究没人回答,最后台上的长烛爆了一记烛花,烛光跳动之间,他就醒了。
      “阿慎。”皇后关切的声音传来,再有一双纤细的手扶上他的肩膀。
      神智立刻就从梦境里被拽了出来,易慎反抓住皇后的手,还有些嘶哑的声音从嗓子眼里抽出来,问道:“九皇叔……”
      病容未去的易慎看来确实不若平日那样神采奕奕,那股子调皮捣蛋的劲儿没了,整个人都蔫了,但此时看着皇后的那双眼睛人就锐利得像鹰。
      “你九皇叔自请去了丰台,没个一年半载的回不来。”皇后安抚着易慎,轻轻拍着孩子的背,柔声道,“你九皇叔走得匆忙也没等你醒过来,他可是交代下了,回头再回了帝都,可要考你功课的,要是不满意,在外头给你带的好玩的好吃的就都不给了。”
      易慎睁大了一双圆眼注视着和颜悦色的皇后,生母在前,神色温柔,但却不是他最想见的那一个,说来也是愧对这一身血浓亲情。

      昭王爷外调之事无人得知巨细,易慎一个久居深宫的孩子自然也得不到消息。为此,与昭王爷亲近惯了的当朝太子没有少发脾气,真的生气了,也不像过去那样躲进书房去抄书让宁怀宣在外头等着。
      自从那日在书房外晒了多时后,宁怀宣也连着好几日没有进宫。那段日子易慎养病、想昭王爷的事也就没有在意忽然从身边消失了的侍读,一直到那个喜欢穿青衫的孩子重新走入自己的视线,易慎才想起,确实已经有好些时候没见着宁怀宣了。
      易慎瘦了,宁怀宣也瘦了。易慎是因为中暑之后又小病了一场才消瘦了些,宁怀宣却是因为在相府中看书看得太用功了才使得衣带渐宽。
      易慎听见小福这么说的时候不由嗤了一声,看了眼垂首的宁怀宣,道:“外头走走去。”
      小福其实是顶不乐意让易慎出东宫的,以往出去了就是那小主子上蹿下跳,后来直接就病倒了,忙活了这么久才终于消停,要再出点事,保不齐他就因照料太子不利要被调走。
      心里头心思绕来绕去,不想就听见宁怀宣一声“太子殿下”,小福抬头的时候吓得没直接撞上前头那棵树——易慎居然已经爬到了树杈上。
      跟猴崽子似的动作灵活,易慎上了树就往树杈中间一坐,凭着下头的侍者怎么叫,他就是不肯下来。
      人群里的表情都如出一辙,皱着眉毛张着嘴,就怕他万一摔下来出个差池。好几个人将树围了个遍,就是不敢真的动身爬上去揪那小祖宗下来。
      独独宁怀宣一个站在远一些的地方静默地望着,那眉眼不因侍者的吵嚷而动,黑眉黑瞳,幽邃得像是深潭,总也经不起波澜。
      易慎就那样坐在树上,眼角里有枝繁叶茂的树,还有花圃里经过匠人精心整修的花草,蓊蓊郁郁的,夏日气息浓郁。
      “宁怀宣!”不知怎的就叫了那个人的名字,穿过人群望着半个身子照在阳光里的宁怀宣,忽然就看见……他冲自己笑了……
      易慎惊怔地望着那半面灿烂半面微沉的笑脸,又像回到了那日在养心殿饭桌上的样子,这样看着就出了神,只是这一次什么心思都仿佛停滞,眼里心里就那一抹笑容,温柔得像荷花池里被跃动着阳光的池水。
      众人听见易慎那一声像是带着怒意的叫声便纷纷回头,尤其是小福看着仿佛神游天外的宁怀宣就想上去将那木讷的相府小公子拽着抛出十万八千里。
      “殿下自己小心就是。”宁怀宣还是那样站着,八岁的孩子昂首挺胸,若是身后换个背景,换成群臣上朝的金銮殿,他就活脱脱是小了四十多岁的宁相,沉稳持重得倒像是二十八岁的模样。
      总有人喜欢唱反调,宁怀宣就是不管做什么都教易慎觉得不自在的主儿。昭王爷不声不响地就离开了帝都,他心头正抑郁着,本想好好闹一闹这皇宫深宅,但细想起来倘若真捅了什么娄子,现今没了昭王爷的庇护,一准要受重罚,这才将满肚子的怨愤都咽了下来。
      想着爬爬树,看看那群侍者大呼小叫的样子,把气出在旁人身上总好过一直憋在自己心里头怄了自己,易慎没想到仍旧被宁怀宣这小子硬生生给堵了回来,好气不气地就剩下一个人在树上暗自磨牙,恨不得立刻冲下去就按着宁怀宣在地上痛痛快快地打一场。
      应该是个不错的主意。
      易慎心思一动,果断就从树杈上站起了身。下头众人见了这小祖宗忽然就站在树干上,三魂七魄早飞出了九霄云外,一个个伸出手,就恨自己的手臂不够长,不能直接将易慎从树上抱下来。
      “太子殿下,您慢点……”小福在树下慌乱地动着脚步,想着要易慎跳下来自己能最准确地接住他免得受伤,但易慎就那样站着,不上不下,目光落在宁怀宣身上,跟见了十辈子的仇人似的。
      小福心里想着为什么偏偏就是宁怀宣呢?相府小公子脾气好,学问好,气度也好,总是让人看着觉得打心底里舒服,但易慎怎么就看宁怀宣不顺眼呢?想想皇帝对宁相那是礼敬三分的呀。
      这里心思走岔了,那头就险些顾不上易慎,但见一个黄色的身影猛然从树上纵身跳下,引来周围侍者惊慌的呼叫声,教小福打了个激灵,跟着就大喊了一声“太子殿下”。
      那时候谁都没瞧见,一旁的荷花池里花开正好,还有蜻蜓恰巧就停在花瓣上,盛夏明光,将粉嫩的水中芙蕖照得剔透如玉,煞是好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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