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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一切的开始是否真心(三) ...

  •   易暄走进御书房见宁怀宣跪着,还不及他吃惊,就有易慎的质问声传来:“不是叫你先回去的吗?”
      易暄咬了咬嘴唇,深深吸气之后提步上前,站在宁怀宣身旁朝易慎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
      易慎看着眼前这一大一小的两人,心头一阵烦躁,只与易暄道:“人见过了,回去吧。”
      “父皇能让宁相先起来吗?”易暄说着就要去扶身边的男子。
      “朕没说动,就不许他起身。”易慎负手走回书案后,看着桌上方才溅出的几点墨迹,眉头便拧得更紧。
      “宁相的身体一直就不好,这样跪久了会受不住的。”易暄强行要将宁怀宣扶起,不料宁怀宣当真听了易慎的话,跪在原处一动不动。孩子一时心急,便亟亟道:“宁相你起来吧。”
      易暄情急之下说出的两句话堪堪扎在易慎心头,袖管里的手顿时握成了拳,转身时,他看见易暄仍在不遗余力地试图将宁怀宣扶起身。
      “宁相的身子他自己知道。”易慎冷冷道,被宁怀宣那张不为外物所动的脸深深激怒,道,“不要以为你不说,朕就不会知道。朕马上就把温汲从江南调回来,时间有的是,咱们慢慢耗。”
      宁怀宣跟温汲势必有事隐瞒,从最开始的时候,温府小侯爷对宁怀宣的关心和了解就表现得教易慎心有困惑。温汲去了江南,宁怀宣也跟过去。之前那个不为易慎所知的相交六年,总也是他心头的一根刺。
      “皇上何必为难小侯爷,臣也没事隐瞒皇上。昭王爷的事,也是臣遵从了昭王爷的意思才没有告知皇上,如今真相大白,皇上还有什么要追究的?”宁怀宣第一次与易慎这样据理力争。
      “别拿九皇叔来当借口,这件事暂且不提。我只问……”目光落在一旁的易暄身上,易慎顿了顿,嚷道,“小福。”
      贴身侍从应声而入,弓着身子到易慎面前,心中惴惴难安,道:“皇上有什么吩咐?”
      “把易暄带下去。”
      “父皇先让宁相起来吧。”说罢,易暄就跪在宁怀宣身边,恳求道,“宁相身体真的不好,当初……”
      “小福总管将大殿下带出去吧。”宁怀宣打断道,仍然低着头,不曾去看身旁焦急的孩子。
      小福终究将易暄带出了御书房。
      房门关阖的一瞬间,宁怀宣听见易慎斥问道:“还说你没事瞒着?连易暄都知道的情况,我却毫无所觉。宁怀宣,你是真要等到连站都站不起来了,才肯告诉我你受不住了?”
      “大殿下年纪还小,看见了就以为情况严重,不过是因为那时换季,天气反复,所以臣才旧疾复发。”宁怀宣淡淡道。
      “旧疾旧疾!你倒是告诉我你这旧疾究竟是个什么病!”易慎上前拽起地上的宁怀宣,一把就将他推去了一旁的柱子下头,捏着他的肩,狠狠道,“严重得你不肯告诉我?为了什么?”
      “皇上多虑了。”宁怀宣颜色未变,“这么多年下来,每回真病得起不来,都是皇上去相府看着,所以臣的病情皇上最清楚不过。”

      易慎这才想起过去他出宫,十有八九是因为宁怀宣病了进不了宫,否则那个人日日都会出现在御书房,陪他一起批阅奏折,然后在皇宫里坐坐说说话。
      去年深冬,帝都异常寒冷,宁怀宣果然病了,莫名其妙地受了凉,然后开始发热,整个人迷迷糊糊的,清醒都困难。
      消息传到易慎耳朵里,即刻就催促了还在批折子的帝王更衣出宫。看着那时候还在昏迷中的宁怀宣,易慎就想着一直这么陪着,直到病中人醒来。
      易慎请了太医给宁怀宣诊治,说的也都是那一套老话。但好在宁怀宣第二日中午就醒了,接着进进出出的又是那些太医过来复诊,还有清砚在旁服侍着,好不容易才剩下他们两个。
      易慎问他:“你这总是反复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好?”
      “小侯爷说,去了江南就好了。”宁怀宣一张脸看着还很虚弱,这会笑起来也显得无力。
      “别跟我提温汲,更别说去江南。我看着他就是成心要拐你过去,然后让你看着他跟戚祁处一块儿。”易慎将药吹凉了递到宁怀宣跟前。
      宁怀宣笑着接过药碗,一口气将药都喝了下去,又用易慎递来的帕子擦去嘴角的药渍,随后问道:“皇上在相府留了这么久,宫里……”
      “我让小福把东西都送过来了。”易慎回头看着桌子上放着的一摞折子,道,“等等你睡了,我就过去看,决计不会吵到你。”
      于是当朝丞相的卧房成了易慎处事的书房,夜里屋外朔风阵阵,吹得树影摇摆,呼啸声声。屋子里一灯如豆,照在桌上一角,照着灯下正埋首处理公文的易慎,照不到卧在床上休憩的宁怀宣。
      早朝前,易慎见宁怀宣还未醒来,便轻手轻脚地出了门,由小福伺候着梳洗过匆匆赶回皇宫临朝。朝会之后,他又带着新送来的折子悄悄去相府。
      宁怀宣病了几日,易慎就这样在皇宫与相府间来回奔波了几日,不听那人的劝,固执地这么做,直到宁怀宣康复重新开始上朝,他才终于又安心地坐在御书房里等着那个人的到来。

      像那样日日看着,时刻盯着,宁怀宣的状况他怎么能不知道,怎么能不清楚?
      但始终有种不安,从很早之前就埋植在心底,直到那日在相府中看见宁怀宣对昭王爷的笑意,才将那种莫可名状的怪异慢慢描绘了出来——是当年忽然闯入自己生命的那个小小身影,还有后来跟自己一起并肩站在祭坛之上接受众人朝拜的当今丞相。
      “宁怀宣。”易慎靠过去,细细盯着身前男子的模样,问道,“你当初怎么就答应了九皇叔进宫的?”
      “家父期许。”回答得很平淡。
      “你是真的愿意吗?”
      “不太愿意。”
      易慎一声笑,问道:“就为了当时宁相的希望所以你就进宫了?”
      宁怀宣默认。
      易慎将宁怀宣抱住,问道:“小时候,是不是顶讨厌我?”
      “说不上,就想着如果太子可以安生一些,昭王爷跟皇上都会省心不少。”
      “你呢?”易慎低下视线,目光里有宁怀宣轻轻颤动的睫毛。
      “太子后来收敛了性子,臣也觉得高兴。”宁怀宣一动不动地任由易慎搂着自己,“昭王爷离开帝都之后,太子就变得温驯许多了。”
      “如果没有九皇叔,宁怀宣,你会一直忍着吗?”
      “如果皇上不相信臣,不论臣做什么说什么,都无法消除皇上心底的疑虑。与其这样猜忌着,皇上不如给自己一点时间,也给臣一点时间。”宁怀宣轻推开易慎,微微施礼后,悄然退出了御书房。

      清砚就记得那日宁怀宣从宫里回来,比以往都要沉默,但夜间书房吹灯的时间比过去都要提早——以前宁怀宣白天多是花时间在宫里、跟在易慎身边,如今下了朝他就回来相府,将原本只能在晚上处理的事都安排来白天,休息的时间自然也就充裕了。
      旁人不知,清砚却是看得一清二楚,宁怀宣迁就易慎这么多年,只要是那个人说的,只要是宁怀宣能办的,家主便不会推辞,所以在清砚心里,宁怀宣的病一直没有得到彻底根治,大半还是因为易慎,但那个从来都坐在众人最高处的帝王始终都没有察觉。
      给宁怀宣奉完茶,清砚就从园子里退了出来。一边走,书童一边在心里为宁怀宣抱不平,一时没看前头的路就撞上了人。
      “谁啊?”清砚揉着额头问道。
      “是我。”很熟悉的声音。
      清砚瞧见是小福,诧异得一时忘了怎么说话,片刻后才回过神道:“小福总管?”
      随之从宁怀宣住的园子里传来一声惨叫,不大不小,这会儿小福跟清砚站的地方恰好能听见。
      “这是……皇上的声音?”清砚两眼瞪得眼珠都快要掉出来了。
      小福暗道果然没来得及阻止,一拍腿就即刻朝宁怀宣的园子跑去。
      清砚忙跟了上去,赶到时,只见宁怀宣正在墙下扶着易慎——易慎的衣裳被勾破了,手臂似乎还受了伤,这会儿已经有血迹染在了那件做工精致的外衫上。
      “清砚,去找大夫。”宁怀宣一面扶易慎坐下,一面吩咐道。
      清砚这就转身跑开。
      小福即刻上前问道:“皇上……”
      易慎倒还像自得其乐的样子,笑看着手臂上被划出的血痕,与宁怀宣道:“你这相府的墙头,果然是越来越难翻了。”
      这还是当初为了防止易慎翻墙进来太容易才放上去的荆棘,这么些时候就一直没撤下来,宁怀宣也没想过易慎会再有机会跟理由从这堵墙上进来相府,却不料今日这当朝天子又做了回当年的傻事。
      还是当年好,两个人处在一块儿无忧无虑,他做他的太子,宁怀宣就是他的侍读,眼里心里就有这么一个人,没什么皇帝跟丞相,努力地靠近彼此也不为那些虚名——宁怀宣又何时表现过对相位的渴望,当初不还是易慎硬要塞给他的?
      他那时怎么就忘记了呢?
      宁怀宣从来都不说话的,想要什么就自己去做。当初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丞相之位,他也诚惶诚恐,所以一直在努力做到最好,不辱了过去宁谨铭的名声,也帮着易慎经营好这万里江山。
      怎么就不是真心了呢?
      易慎记得当日宁怀宣离开御书房的背影,心头忽然就像被刺中要害,在之后的几天里反反复复地想。最后,他决定来翻相府的墙头。
      “臣会记得让人把那些荆棘撤走的。”宁怀宣说得不咸不淡。
      “要不在那墙上开个门?”易慎伸出另一只手比划着。
      手背上也有被荆棘划伤的地方,宁怀宣看在眼里却化成嘴角的一缕笑意,道:“皇上难道不记得相府的正门在哪里了?”
      “我还真就只认得这面墙的位置,就记得墙后头就是这园子。”易慎正要伸手去扯宁怀宣的袖子,却见清砚将大夫找了来。
      心里不甘哪,正要借机在宁怀宣面前好好说上一番话,借以将两人之间的不愉快彻底消除,但是清砚的动作也未免太快,易慎才看见宁怀宣脸上浮现出的一丝笑意,就这样被打断了。
      大夫挡在易慎与宁怀宣之间,慢悠悠地看诊,慢悠悠地写药方,慢悠悠地叮嘱一些话,慢悠悠地仿佛不肯走了。
      易慎看着那仿佛是来看戏并不像治伤的大夫,心头百般火,却不能在宁怀宣面前发,便只好沉了脸色,蹙眉与那年迈的老医道:“这些小伤朕自己也会处理。”
      眼见着易慎面色不善,目光锐利得跟刀子一样就差直接在自己身上扎出几个窟窿,眼神再不济,也能感受到易慎此时的恼怒,他便收拾了东西匆匆离去,走得比有时小福开溜都要迅速。
      清砚其实心里不大高兴易慎过来,因为他总在心里为宁怀宣抱不平,眼下不见宁怀宣赶人,他就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只当没瞧见易慎。然而袖子却被人扯了扯,清砚转过视线,见小福正朝自己使眼色。
      清砚将袖管抽回来,以示回绝,但小福拽人别有一套,他们就这样暗暗推搡着,逐渐也就退出了园子。
      宁怀宣与易慎看着,皆忍俊不禁。稍后青衣客听见一声“宁怀宣”,他转过头,望见易慎满是歉意的目光,便宽慰道:“你这一身不轻不重的伤,也够用来道歉了。”
      易慎笑笑,又朝宁怀宣靠过去,讨好道:“宁相果真宽宏大量,我比之不及。”
      那也是因易慎太在意,太小心,宁怀宣又能怪他什么呢?
      “皇上谬赞。”宁怀宣笑睨着易慎,看那人笑得溜须拍马又仿佛没心没肺,心底阴霾也一并被扫除——易慎到底是易慎,孩子心性不曾改,都快近而立之年的人了,有时却仿佛才跟易暄一个年纪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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