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〇一 初遇 ...
-
秋高气爽，大雁南飞，我往北归。
马蹄踏着连天衰草漫步而行，我悠然端坐，想到此行回去我便可与荣轩成婚，从此长相厮守，永不分离，心中便一阵悸动。
人生一大喜事——“洞房花烛夜”即将来临，又怎能让人不期待呢？
内心愉悦非常，却不料走到城门外的时候，仿佛听到一阵哭声。
我慢慢挥手，示意大家停下行进的步伐。
有人曾说：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
我从不曾料想，这个决定竟能误我一生。
城门外的一颗歪脖子柳树下，有位青衫公子打扮典雅富贵，身形瘦弱，拿了一条大约比绣线宽不了多少的细绳，搭在细长的柳枝上，一边哭一边喊：“我不管，不管不管，我要自杀，自杀自杀！”
我忍不住抖了一抖。
他泫然欲泣，身旁的小厮拉着他劝慰：“公子，你何必为了那个负心的女人这样？”
我轻叹一声，这定然又是一个令人肝肠寸断催人泪下的爱情故事。
我最爱听故事。
据说在我出门置办货物的这些日子里，帝都出现许多惊天动地的故事。
其中最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莫过于——皇贵君和逸王爷的王妃一起逃婚了。
这件事情作为小道消息流传甚广，亦有传言说这位皇贵君惨遭皇夫荼毒，早已魂断西天。
然而，市井流言大部分仍倾向于“逃婚”如此狗血的情节，并有好事者将这两件事抽丝剥茧，层层分析，最后得到一条惊人的线索：王妃爱上了皇贵君，并与之私奔。并将此事编成了一本小册子，名曰《天生一对》。并乐此不疲将此册子一传十，十传百，东至新罗，西至吐蕃，北至突厥，南至百越，均有所传闻，并有进一步蔓延的趋势。
这本小册子目前仍被我揣在怀中，正打算回到家用画框裱起来，以表达我对二人的敬仰之情。
那男子哭泣着反抗道：“你别拦我，别拦我，别拦我！”
我忍不住慢慢摇了摇头，打量他几眼，下马劝慰道：“公子这又是何必，而且……”我指出一个不可磨灭的事实，“这柳枝这么细，你想死也死不了啊。”
那自杀的人欣喜若狂的转过头，表情却在看到我的一瞬间变为失望，忍不住哭了出来：“你为什么不是他，为什么，为什么？
我不由扶额，芷兰对旁边的书童问道：“你家公子没事吧？”
那书童还未回话，正在抽泣上吊未遂的公子蓦然冲我旁边，在我袖子上狠狠抹了一把鼻涕，问道：“你姓什么，姓什么，姓什么？”
我下意识往回退了两步，讪讪道：“我姓姚。”
那公子眯眼问道：“姚字……左边是‘男盗女娼’的‘女’，右边是‘不祥之兆’的‘兆’，对不对？”
我：“……”
他这个解释，实在让我凌乱不已。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芷兰双手叉腰怒问。
我眉头皱了皱，体谅他刚刚被人抛弃之痛楚，笑着解释道：“姚字，左边是‘窈窕淑女’的‘女’，右边是‘瑞雪兆丰年’的‘兆’？”
那公子擦干眼泪，瞥了一眼我，道：“就你？还窈窕淑女？”
我上下深深打量自己一眼，心道：我哪里不窈窕淑女了？
那公子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我一眼，仿佛打量货物一般，拽了拽身旁书童的衣角：“文竹，你看她怎么样？”
他们二人凌厉的目光让我心中涌起一丝不祥之感，好似即将被人卖了一般，我转身便欲离去。
“不许走！”那公子突然拉住我，声音震耳欲聋。
闻言我跑得更快，想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撕扯之间，忽然有一本小册子从袖中掉了出来。
遭了！我连忙弯腰去捡，那公子却眼疾手快，蓦然用脚去踩。
“啊——”我的手被毫不留情地踩于他脚下，他向我撇了撇嘴：“哼，让你跟我抢。抢啊抢啊——”说完一把将册子抢去，昂首挺胸望着我。
我望着自己洁白无瑕的手背上被他踩的脚印，忿忿不平。
他脸上本来是梨花带雨的哭泣，此刻捧起小册子翻看了几页，脸色骤变，指着我怒道：“好啊，你你你——居然看这种大逆不道的文章，我要把你提交给刑部处置！”
“刑部？”我抚额道，“少爷，你有没有搞错，这小册子大家几乎人手一本好不好？”
他脸色愈加难看，转头冷声问自己的书童：“文竹，是这样么？是么是么？”
那书童埋低了脑袋，不敢说话。
他怒道：“好啊，居然敢……敢……敢……”
他“敢”了许久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以至于我一度认为他结巴了。
最终，他猛然将小册子扔到我怀中，又使劲踩我一脚，猛然推我一掌，我受力向后倒去撞了马，马受惊撞了货车，货车向后倒退又撞击了另一辆货车，车翻滚瓷器碎了一地。
一环套一环，总之就是——悲剧。
芷兰惊呼一声：“小姐？”
我连忙站起身来，稳了稳身形，怒道：“你知不知道你打烂的这箱子值多少钱？”
他冷哼一声：“能值多少钱？”
“你——？”我指着他说不出话，连忙去查验货物。
此次江南之行有一套进贡的“九龙玉杯”，一共九件，全部以暖玉制成，杯上刻有九条金龙，蜿蜒盘旋，栩栩如生，若有酒倒入杯中，还可以看到杯底映出眉弯般的月牙。
然而，这一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玉器便在这次意外动乱中香消玉殒了。
我捧着摔碎一角的九龙玉杯，心中透凉：这该如何办？一旦被发现，可是灭九族的大罪啊？
秋风刮过，有一片枯叶在我头顶飞舞盘桓。
芷兰惊呼一声，忙死死拉住那公子：“这可是进贡给皇上的‘九龙玉杯’，现在摔碎了，你担当的起么？不行，我要送你见官！”
那公子似是也有些意外：“九龙玉杯？九龙玉杯？九龙玉杯？”
我良久没有说话，脑海中一片混沌。
那公子似是凑近了我，又打量一番我手中的玉器，似是有些抱歉，轻咳一声问道：“这真是九龙玉杯？真是，真是？”
我想开口骂人，但多年来良好的教养让我依旧保持着良好的风度。
那公子侧过头来望着我，问道：“这个……摔碎了哈……”
“很明显。”我瞥他一眼。
他干笑两声。
不想再搭理他，我直接翻身上马，对芷兰道：“我们走。”
“小姐——”芷兰愤恨跺脚，“你不把这个人抓起来见官？”
我看她一眼，她虽然衣着鲜贵，却明显不谙世事，于是轻叹道：“算了吧，反正是死罪，何苦拉上别人垫背？”
“可是……”
她还欲说什么，我已经驾马前行，不再理会。
沿途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我在心中盘算着自己还有几日可活，一时觉得世间万物于我而言均是浮云，除了夏荣轩。
想到荣轩，我不禁心中又是一阵刺痛。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我们二人两小无猜，从三岁见第一面起，他就经常抢我的糖人吃。
他肌肤雪白，被阳光一照近乎透明，眼神沉静如水，眼角有一颗浅浅的泪痣，常对我笑着摇手：“静儿……”
我经常在想：他抢了我这么些年的糖人，什么时候能良心发现，把我一并抢过去。
可惜，他越长越美，我却越变越平庸。
如今他已经是名满帝都的第一美男，而我……却仍然只是个卖瓷器字画的商人。
令我感动的是，荣轩从来不嫌弃我商人的身份。
此次进货前，我又拿了些糖人去看他。
他一身紫衣在风中仪态万千，对我施然一笑：“静儿，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他的笑容仿佛让整个世界都黯淡下来，我怔怔望了他半晌，傻傻道：“我这次要去江南扬州，或许……要走三个月。”
荣轩浅浅笑了一笑，对我道：“你要早去早回。”
我拉住他衣袖，非常不舍。
他靠近我几分，我几乎能听到他呼吸的声音。
“静儿，等你回来，我们就……”
当时正值夏日，一道惊雷劈天盖在空中炸开，生生将他后来的话语湮没。
我焦急不已，高声呼道：“你说什么？”
他转身回眸一笑，只留下我在原地孤单失魂。
其实，我知道他那句话的意思——等你回来，我们就成亲吧。
谁料想，刚一回来便遇到这种事情。
我的好心情被破坏殆尽，轻叹一声，我命不久矣，怎么能连累荣轩。
想到我们十几年的感情被一套“九龙玉杯”生生摧毁，我心中顿时又一阵悲凉。
芷兰追上我的马，小心翼翼的说：“小姐，其实你离开帝都的这些日子里，还发生了一件大事，只是……”她担忧的望了我一眼，“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我怅惘道：“我现在的心情已经是立冬了，你还有什么不能说呢？”
她仍然不放心的望了我一眼：“我怕说出来你的心情就到了大寒。”
我扫她一眼：“你放心，立冬后面是小雪。”
她握紧了双拳，终于咬牙说：“小姐，荣轩公子在一月前被选入宫了。”
我听了这话，仿佛轰雷掣电，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小姐，是夫人怕小心伤心才吩咐我瞒下这个消息，你一定要节哀……”
我脑海中空荡荡的，只有荣轩的身影在我眼前：“静儿，等你回来，我们就……”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〇一 初遇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