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魂鸟》婆婆

6、鸲鹆

　　100年前的那一天，少年开始沈睡。
　　沈睡中他一直知道，在自己的身旁，守护著一只漂亮的鸟。
　　/你是死神吗？/
　　曾经，在即将沈睡之前，少年揉著困倦的眼睛这麽问他，/你，是死神吗？/
　　他笑而不答。
　　/我大概是太累了吧……/
　　鸟儿怎麽会回答呢？就算是少年看过的天底下最最好看的鸟。
　　但是小鸟怎麽会说话呢？
　　古堡里的每一个夜晚都是一样的安静啊！
　　幻化成人形的黑色鸟儿朝身体的两边张开还连著羽翅的双臂。飞扬著的羽毛与空气慢慢融成一体。
　　黑发的青年静静地站在窗前。
　　远处平静的海面上，灯塔照射的鳞波光芒像跳舞仙人一般闪闪微光。
　　但是由远及近，剩下的只有一片漆黑笼罩在常年的雾色中。
　　即使过了一百年，只有这里还这麽安静啊！
　　或者，该说是外面的世界根本就从没有改变过呢？
　　──因为世界本来就是这麽一成不变的！
　　明明是一直都知道的啊！
　　自己的世界，总是杀人，杀人，再杀人……
　　然後是误杀。
　　因为被鲜血的腥臭味道沾染得麻木了所有的官能──
　　而可笑的是，麻木，这是唯一不被允许的。
　　於是便有了这惩罚的百年，因为忘记了在夺取人性命的同时保持清醒所以得到的惩罚。
　　现在是非常清醒著没错。
　　但是双手却已经有一百年没有沾过血腥了。
　　整日整夜对著的只有一个时时提醒自己曾经失职的半人。
　　原来闪亮的羽毛也已经蜕成完全黑暗的颜色。
　　再年轻的心态，在无尽的沈默中也会变的苍老不堪。
　　身後微弱的声响，闻到动静，青年回过头来。
　　熟睡中的少年，脸上挂著甜笑，微微蠕动著的嘴唇发出猫一般咂嘴的声音。
　　“你的灵魂还没有倦鸟归巢吗？还是你根本和我一样，已经迷失了自己呢？”
　　青年曾经沧桑地叹息，留下的沈重盖过了少年的均匀细微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房间里碰撞著，不断鸣响。
　　“该醒来了吧……”
　　没有回应。
　　一个似乎永远沈睡的少年、一只凋谢了翎毛的黑鸟、一座永远沈静的古堡、一座如飘萍一般的囚岛。
　　一百年的世界，如此单调。
　　也许以後再也不会杀人了吧？
　　不知道这算是幸呢？或是不幸？
　　身为来自火焰地狱的安魂鸟，却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英俊的脸孔开始扭曲，再扭曲。
　　如果冀望成为一个普通人，过上普通的生活。
　　困难到连笑容也要从头开始学习啊……
　　自己造的孽，自己偿还。
　　所以对不起，请再沈睡百年吧！
　　在自己交叠著的修长手指抚触下的，是柔若无骨的颈项，属於少年人天性的温热，即使是过了一百年仍然温热。
　　真是不可思议啊！
　　是由於全身蜷缩的睡姿呢？或是因为紧紧地依附著自己的原因呢？
　　人类果真是不可思议的动物呢？
　　十指渐渐锁紧……吼间的嫩突微弱地嘤咛了一声。
　　没有松开。
　　震颤通过指尖直接传递到四肢百骸。
　　异样的恐惧，毫无预警地袭来。
　　扇贝一般的睫毛张开，漆黑的瞳眸锁住顶上的视线。呼吸渐开。
　　“天……亮了吗？”沈睡得缺乏了血色的嘴唇，模糊地轻启，“鸲鹆。”
　　“……啊，是的…少爷。”
　　不著痕迹地松开了双手，垂到大腿两侧，声音恭顺地回答。
　　“可是……为什麽，我还是很累呢？”
　　少年揉著惺忪的睡眼，将身子再次蜷缩起来。
　　沈默地将他身上滑落的绒被重新盖好，然後开口。声音是清澈的温柔。
　　“少爷，饿了吗？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恩…我睡了多久了？”
　　“一百年了。”
　　“鸲鹆…有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少年抬起头，捧起鸟儿的两边侧脸，神情恍惚。
　　“是的。”
　　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却让少年在嘴边勾起一朵模糊的微笑。
　　“啊！我还想…再睡上一百年呢！鸲鹆，你…会陪著我吗？”
　　“是的…少爷…一直。”
　　绵长的叹息，却传不进少年再次的梦境。
　　在梦里，你究竟在想著什麽呢？
　　……黑暗，再一次降临在这座让人忘记日夜的死堡。
　　前世聒噪的鸟儿啊！你懂得了寂寞了吗？或者是梦境一般的幸福呢？
　　我随时陪在你身旁啊！
　　（安魂鸟之鸲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