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二十四回 番外·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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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缝间透过亮白的日。
青年唇角淡淡，用一只手背搭住眼睛，光线晦黯下来，耳边鸟语啾鸣。
浮生偷闲，总是格外惬意。
“啊！”一声惊诧，音如玉脆。
云天青张眼，投落目光，树荫下的影子亦正抬头仰望，两人视线相错，那身量不足的孩童霎时白了面孔，怯怯向后退去。
睡意顿消，他微微一笑，“好漂亮的孩子——”
施施然从树上跃下，任清风溜摆过衣角，他举步向前，“这是谁家的姑娘？……”
走近了，才发觉逆光阴影中的真相，女童极其畏生地，扬起一双清如秋水的紫瞳望过来。
——瞳色异紫，竟是妖么？
他紧了紧眉峰，不自觉地便将怀中剑撩起。
那女童惊呼一声，捏攥着衣角连连倒退，人妖有别，自能轻易感应来自异族的杀气。
他见那孩子苍白欲泣的小脸，忽而觉得自己可笑，随手将断水插回腰间，“不用怕，”眼底绽放温和，“来，过来——”
这个人面带和煦的笑，天底下只怕没有任何女子能抵抗得了。
他向她招了招手，那女童便不再后退，却也没上前来，一双大眼似疑似惊。
他莞尔，目色里有某种宁和的东西，轻哄的腔调低醇如酒，“别动。”女童僵直了身体，愣愣看男子从自己发间解下一枚落叶——不知何时挂上。男子手侧贴过脸颊，余留比日光尤暖的温度。
“小姑娘，告诉我，你叫甚么名字？”
她低头，唇齿呢喃，发出生硬的童音，“梦、璃……”
一梦南风，半月琉璃——果是好名字呢。云天青微笑，眯了眼珠，“此地危险，不是你该来的。”女童目光清澈，忍不住便喜欢，“喏，云叔送你回家去。”
说罢，一把将女童抱起，揽在肩头，斜眼瞧见那孩子渐染绯色的颊，不由得笑叹妖族早熟，自非人类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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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叔，这是什么？”
因熟络而开朗起来的孩子环绕身侧，笑眯眯地好奇于他腰间长物。
他定定看了她一眼——“剑。”断水缓缓出鞘，剑锋泛起若有若无的青辉。
女童望之失神，半响，不知不觉轻叹，“好美……”
断水之美，锐而轻薄，恍如天际垂暮的光，化作刎颈的线条。青年闻言，偏转了剑锋，“美么？……”淡淡语气流露出幼童无法揣摩的讥嘲，“剑华饮血而盛，愈美，愈将祸世。”
“唰”地收剑回鞘，他看似懒懒地扬起唇角，“这样的东西，能不碰便不碰吧。”
梦璃似懂非懂，慢慢偎靠于身边，男子身上常有一种卓俊清朗的味道，干净而凛冽，梦璃有一下没一下地静嗅，缓缓远目天边，夕色如梦，将女孩紫色瞳孔染作幽幽金色。
“阿嚏！”傍晚的风未冷，吹到身上却有寒意。
青年俯下身来，将女孩领口系紧了些，又将背后的兜帽为她兜好，薄薄一笑，“秋深夜凉，梦璃，我们早些回去。”
“是，云叔。”男子的瞳孔黑得似欲融化，女孩心中一颤，愣愣看住。
青年见她痴样，无奈又好笑，“傻丫头，看什么，走了走了……”
彼时，昆仑山上暮鼓晨钟，暧暧敲响，山下的人驻足聆听，回首时，一排飞鸟直冲林霄，那鸟翼青色，好似男子掌底剑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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腥风血雨，烽火狼烟。
他抚摸长剑，宽厚的剑身回应他熊熊火光，他以指轻弹，动作缓慢得似静止。
羲和剑下寄宿亡魂。
日月无光，他稳步向前，举目不及的黑暗里燃烧着肉眼不见的燹，烈烈热浪不断贴滚他之白衣，他踏过遍野尸骸，嘴角渐渐抬起极低极低的弧度，是比眼光更冷的新月。
讽笑如钩，他任凭那些已逝的生命在他脚底开出血艳白骨，下妖劣魔，死，只怕还污了他的剑。
他远远便见那人抱着臂膀，立在山崖之巅。
崖下升起云海，白影伫立，“天青。”
云天青回头，淡淡目光扫过，玄霄苍苍白衣未染一滴鲜血，他却能闻到迎面风中有强烈的死亡味道。
他皱了眉，下一瞬却又若无其事地展颜，“师兄，今日杀得可尽兴？”
玄霄缓缓过去与他并肩，闻言冷笑，“哼，蝼蚁之辈，不堪问剑。”
云天青默然，早知会是这样的回答。
“师兄啊……”
无言中，玄霄却目视而来，眼角忽扬厉厉斜度，“大战将即，天青，你心绪不定。”
“有么？”青年挑眉，摸了摸鼻子。
“你在犹豫甚么？”
青年眯了眼，带着一贯招牌式的微笑，“是你想多了……”
“心浮，气妄，你以为能瞒过我？”
“喂喂——”不由笑容转苦，“不必如此煞有介事吧。”
他未及再言，脚下的云海已蒸腾而上，一时之间雾色茫茫，就连那咫尺之前的人也目不能视。
“师兄，”云雾深处，只闻那人轻声，“你说，何为仙道，何为剑道？”
“斩妖除魔，谓之仙道，”沉沉地，他道：“铲恶扶善，谓之剑道。”
半响，云海更浓，听得那人又道：“善恶一念，又如何区分？”
“吾辈为正，妖邪为恶，此为天下秩序，人妖殊途，不可逆更。”
他能听见轻微的呼吸声，由身侧不远处传来，那人鼻息间好似笑了笑，不置可否。
云海来去倏忽，不出少顷便即散去，视野逐渐清明时，他见那人正淡淡凝视着自己，片刻后，微微叹出口气，“师兄啊……”
他冷冷，“你还想问甚么？”
那人转过黑瞳，断水连鞘靠在胸前，良久，久到寒夜凝成露水，那人方默默扬起唇角，“无他……”
冬雪雪冬大小寒。
雪，浸着冰凉的温暖。
城郭化为一片火海，红色的烈焰吞没了血液，劈啪爆裂如同惨叫。
小寒之夜，雪落无声。
他握剑，于烈火中厮杀，不知为何，他听不见四周震耳欲聋的金戈之音，唯有目色捕捉眼前无声的影像。
苍白的人，青色的剑，腥红的血……
蓝白的道袍在狂风中交错，大雪掩盖了衣角处琼华图腾，那些人影踏着尸体前行，他瞥见不远处娇小的身影，蜷缩在战火中，那、那是……
残酷的刀光斩落——
“铿”，比意识更快的，是兵刃撞击之声。
断水横架，一瞬映照女童紫眸——在极度惊惧中已然空洞。举刀之人愣了愣，回神错愕，“天青师兄？！”
那人苦笑，眉目间一线萧索，“得罪了。”
——那是她二度仰望断水。
肃肃，萧萧。
明锐如九月初三的月。
朦胧似三月江南的柳。
如梦如烟，似真似幻。
男子击剑，刺破风声，白雪覆落于剑身，融汇血光。
那一夜，漫长而无尽。
她记得她被负在肩上奔逃，夜幕里不晓方向，男子的步伐急促却平稳，并不时用手轻抚过她背心。兴许早被吓得神魂离窍，她竟不知自己其实一直在哭，不断流泪却发不出声。
“梦璃，梦璃……”很遥远的声音在唤她。
她满目都是黑暗与鲜血，再不见其他。
“梦璃，梦璃……”
她闻到那股卓俊清朗的气息，温柔地环抱住自己，她俯靠在男子的胸膛宛如依偎着救命的彼岸，抖瑟的身体因渐渐松怠的意识而有了反应。
“呜呜……”她赤红着眼，终于哭出了声。
那人轻舒口气，抚摸她的发，“无事了，无事了……”
她却在下一瞬挣脱出来，仓惶地向后退去，近乎嘶声力竭地喊道：“恶人！……你们，恶人！”
那人追上几步，她凄然惊叫，扑倒在地，抓起地上泥土石块一通乱掷。
“恶人！恶人！恶人！……”
那人停在三步开外，或许是担心她再受惊吓而不敢上前，泥石尽数打在身上，沉玉的黑瞳落满黯黯的阴影。
“梦璃……”青年低声苦笑，却在此时，荒林间响起沉沉步音。
闻声，青年面色陡变，声调一沉，“走！”
被那人突来的震慑压倒，女童霎时停止了哭泣，张大眼，望见那人不容置疑的表情，低声催促自己，“快走！”
她起身，慌乱间，唤他，“云叔……”
“走！”
这次是当真急了，女童受惊，吓得转身便跑。
林草凄凄，风雪声中，吹动脚步凌乱。
“天青——”
他转身，看似无意地拦在道路中央，手在断水剑柄处碰了碰，又移开，“师兄好快的速度。”
玄霄停在他身前，冷目淡淡，“不曾想，你倒是一副慈悲心肠。”
“对于童叟女子，纵便是妖，我也下不去手。”男子抱剑在胸，语气甚低，“况且，那孩子无辜亦无害，何必多造杀孽？”
“你深知我正道禀性，又遑论此言。”玄霄一字一句，“除恶务尽。”
男子扬眉，终是笑笑，“言语不通，多说无益。”抬眸，定睛，“师兄，我放也放了，你待怎样？”
——他多少觉得这句话中有点肆宠持娇的味道，不觉便笑起来，“云天青，你真以为我不敢拿你如何？！”
玄霄冷悍的脸因那一丝微笑而破冰，云天青看去，沉了沉黑瞳，“真要如何也没办法了，反正云某技不如人，远非师兄对手。”舒展眉头，打个哈欠，又露出不知死活的笑意，“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好，很好……”羲和在腰间发出轻微的澜响，玄霄步步上前，走得稳而缓。
断水未动，安静靠在那人胸膛，感应着迎面而来的杀气。
玄霄走近，大袖拂起，其中却未现剑光。
断水下意识地抬头，一瞬之后却又靠了回去。
一头一脸的雪被那人冷袖扫落，那人再扬手，滚烫的指腹为他拭去拼斗中脸颊上的血，最后一滴遗落在嘴角，他自己无知觉，却被那人冷眼盯住，渐有笑意。
欺身，唇贴上，吻去。
青年不动声色地，扬了扬眉。
“走罢，”那人唇上沾染朱红，神色倒似甚么都没发生般，“随我一同回去。”
他不动，淡淡，“……不追究么？”
“无为之妖，不值你我干戈。”那人道：“你放便放了，又如何。”
此言一出，已完全是宠溺了。
云天青愣住，半响，苦笑轻声，“师兄，我的事，你别插手。”
玄霄转身，不理会他，只道：“天青，过来，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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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梦璃来到石沉溪洞，天光灰暗如线，持续落雨。
她流连于洞外，安静立在雨中，望进去洞内一片深黑，她想起那年小寒夜的雪，不知此刻是否正飘零于洞中。
回忆蒙住尘埃，无法辨认乱离中那个让人安妥的身影。
望舒光华幽幽，如当时明月般让人哽咽。
故往究竟过去多久？
三日，三年，三生三世……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二十四回 番外·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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