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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人生若只初相见 ...

  •   「那小伙子看来非常喜欢艾格尼丝。」

      「是吗?」秦怀瑾禁不住微皱眉头,「可艾格尼丝还是个孩子。」

      「她在有的方面可一点都不像个孩子。」

      福特医生安抚她稍稍的担心,「没什么好担心的,小伙子只是非常喜欢她,仅此而已。」

      「听起来你似乎很了解他。」

      福特医生耸耸肩,似乎颇为无奈的不置可否。

      「我可从来没见过那样自信满满的年轻人。詹姆斯•勃朗特,十六岁,出生于英格兰曼彻斯特,就读于伊顿公学,毕业后预备进入皇家军事学院,很优秀的小伙子不是吗?体格强壮,相貌英俊,毫无疑问,英俊的小伙子总是容易招人喜欢的。」

      「我只是不明白,既然如此优秀的小伙子,为什么会喜欢上艾格尼丝?」

      「难道你认为自己的女儿不足够优秀到让人爱慕吗?」

      秦怀瑾笑,「虽然我希望那样。但事实上,目前我的确不认为那孩子有任何出众的地方。」

      「那孩子听到母亲这样的话大概会伤心了,或者说,这是中国人惯常的谦恭。艾格尼丝是个非常特别的女孩,和英国女孩不一样,和我曾见过的大多中国女孩也不一样。」

      「你是否想说,这份特别来自于那孩子的不伦不类?」

      福特医生大笑起来,「衷心希望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只能说,那种特别是一种非常吸引人的东西,我认为勃朗特会有和我一样的想法。」

      秦怀瑾面上仍有担忧,放不下什么般。福特医生上前握她手起来,「我只希望你不要做过多无谓的担心。

      最好也不要去干涉那两个孩子,我担保什么可怕的事也不会发生。你要知道,爱情的发生是没有任何预兆的,而所有爱情都该被祝福。那小伙子热情,开朗,诚挚,他是真心喜欢艾格尼丝,正如我对你一样。」

      秦怀瑾波澜不惊地笑。女儿和自己,有模子刻下般如出一辙的笑容,倒是自己那也曾身为少女的纯粹容颜,早被造化捉弄起了浓重心伤。如是爱情的话,自己绝不容女儿有丝毫闪失差池,尤其在爱的名义下。

      「阿伦——」

      秦怀瑾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来,交握十指在身前,这个语调和姿势都在福特医生谈话的意料之外,不由让他有些紧张,向上帝忏悔时的虔诚也大抵不过如此。

      「我决定答应你的求婚。」

      「是吗?秦,你答应了?!」突如其来的幸福简直让阿伦•福特慌里慌张起来。

      「只是请暂时不要告诉那孩子,我希望一切都能等到她出院以后。」

      「我完全能够明白。」

      阿伦•福特已经开始洗耳恭听,对眼前这个来自东方的女子自第一眼见到就陷入深深迷恋的他,大概十分能明白那十六岁少年所怀有的或多或少相似的心情吧。这世上便有那么一种人,你见她便知她是神所赐予你的那个人,再无需多言语和追寻。

      秦怀瑾含笑看着快乐如孩子一般的阿伦,手中的咖啡还有半杯余热,入口却已明显开始冰凉。这滋味不够醇厚,倒也算不上有多难受,嫁为人妻,所起的誓都谨守,不逾矩,不背弃,如此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假期很快就过去,随着开学的日子迫近,詹姆斯不得不依依惜别了尚在病床之上的林逸。虽然秦怀瑾对于年轻人的好感还抱有很强的将信将疑态度,林逸在詹姆斯的悉心陪伴下眼睛里渐渐回转的清明,却是不争地证实着这一路走来两个年轻人间的暗生情愫。与此同时,她对于母亲和福特医生之间的事情一无所知,止于此刻,她仍旧将福特医生看作一位尽心尽力帮助她们母女的善良长者。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林逸出院之前,

      得知此事的林逸的反应几乎全然是在秦怀瑾的意料之内,她一方面苦笑地看着女儿几乎全盘继承的倔强个性,另一方面更陷入了身为母亲深深的愧欠中。但无论心中有怎样的矛盾,时至今日,她却再不会让自己落入举棋不定的两难境地中。如果说做错的选择没法回头,不再让自己犯相同的错误多少也勉强算得一种补救。

      无论如何,请你不要怨恨我吧。秦怀瑾在林逸出院的那天清晨,独自站立在迪河河岸这样祈祷并慰藉着自己。这时捕捞鲱鱼的拖网渔船正在来往繁碌,泊岸于更远处的码头鱼市。

      已初知人事的女儿以不进水米来作为无声的抗争,这场原属两情相悦的婚礼终于少了最重要之人的祝福。不过世事终究都会变化,就如同孩子们都会长大,秦怀瑾在戴上戒指的那刻毅然坚决地怀着如此的信念。阿伦•福特的笑容明朗,就像原本情窦初开的少年,娶到自己所爱的人,为她担负起为人夫的责任,足以成为一个男子一生中最大的幸福之一。即便其中有很多彼此心照不宣的因由,也都可以在所不问。

      那一天晴空万里,绿草如茵,葱茏的小树林旁响起教堂的钟声。

      秦怀瑾深深望着身边挽着的男子,他的爱情和五官一样分明,不曾磨磨蹭蹭,不曾左右言它。

      人生若只如初见。

      秦怀瑾笑靥如花,与其时时念着初见的好,人生,倒不如只初相见。

      许下的诺言就此成山盟,然而回转身时,却看到一个孩子怨恨地抱膝哭泣,抬头眼神成利芒,在秦怀瑾阳光下咬定心思今生相许的心上滴上一行久灼成痣的泪痕。

      或许为了成全,那是阿伯丁难得持续一天艳阳高照的好天气,自此后开始转入连绵的雨季。林逸时常一个人出门,长久徘徊于迪河河畔,回来时乌黑的发上沾满细密的雨丝。她比从前更乖巧听话,念英文,学音乐,习美术,对父母的话恭敬从命,举止有礼。林逸越来越乖巧,话也越来越少,眉目随之而锐利,话锋也因此而凌厉。她比任何时候都用功念书,比任何时候都对身外人客气有度,她只念着必定要站在和某个人比肩的高度,即便这个某个人,她并不能清晰明了地知晓。

      因为从此这世上,只剩了她自己而已。

      『云彩消散而过,照样,人下阴间也不再上来。他不再回自己的家,故土也不再认识他。』

      神之所以救你,必定因你是值得神救之人;神若弃你,也全因你咎由自取。

      经历了生死与重大变故的这年秋天,十四岁的女孩开始脱胎换骨。林逸的态度显然已摆开,秦怀瑾也不再多做强求。原本就是管教甚严的母亲,母女间自此少了颦笑。

      唯有自英格兰的来信依旧热切诚恳,温暖如昨,她每当想起他抱着菲比站在六月的天下,目光澄蓝,净是浩荡碧波,心里都窝起热来。

      病好之后的第三个月,林逸如约到英格兰去看望詹姆斯。她的到来让詹姆斯欣喜若狂,林逸难得的忘却烦忧,泰晤士河两岸处处都留下年轻人欢乐的身影。只是温莎镇不算大地方,要避开伊顿那些有钱阶级和贵族皇室的同学,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事。

      「好久没在赛马俱乐部见到你了,勃朗特,近来可好?」

      「承蒙关心,非常好。」

      迎面而来有冲鼻的烟酒味,无法得知像奥尔科特•泰勒这样目中无人、恃骄即纵的公子哥是如何进入伊顿的,詹姆斯也没有兴趣深究。除了四肢发达,这家伙一无是处,如果他要将两人在赛马俱乐部里的恩怨牵扯到校外来,詹姆斯并无畏惧,只是无论如何不要在这种时候——

      「哦,看来是我多此一问了,看看这位中国小姐,难道不是你的小情人吗?看来你过得相当的快活,不向我们介绍一下不会太失礼了吗勃朗特?」

      挑衅意味在空气中弥漫隐现,显而易见得就像林逸的不安。詹姆斯将林逸的手捏紧在手掌中,想要护她到身后,林逸却稍稍挣开,上前两步轻声道,「我叫艾格尼丝•福特。」

      面对着一群成心找茬的纨绔少年,林逸显然估量错了环境。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人群中立刻爆发出排山倒海的笑声和此起彼伏的口哨音,无论如何,在这样的情境下都无法把那些笑声和友好善意联系起来。

      「我宁愿住在疯人院里,或者跟野兽呆在一起,也比跟中国人生活在一起要强。原本我认为你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不过看来我实在高估你的品味了勃朗特,真让人遗憾。」

      这时那个艳阳下目光澄蓝,耳朵尖上有泛着金黄光彩细绒的少年,突然恶狠狠地向着对面的人低声吼道,「给我闭嘴!你这只肥头大耳的蝗虫!」

      「噢,你生气了勃朗特?你干吗要这么生气,简直跟背上插了枪的西班牙公牛一样!」

      奥尔科特轻飘地打着哨音,戏谑地嘲弄说,他显然对他自己的这个比喻感到十分的恰如其分和满意。人群中爆发出一阵不怀好意的暧昧怪笑声,这使得他更加的得意起来,「难道你爱上她了吗?未来的绅士,银行家,上流人先生?」

      「你听着,奥尔科特。」

      詹姆斯环视了人群,那些笑声和哨音在他冷冷目光扫视下顿时平息下来。他仍旧挺着胸膛面对着所有的戏谑嘲弄,轻轻捏捏林逸的手把她转到自己身后来。声调平静下却有隐藏高亢,叫人不容置疑的坚定。

      「没错,我爱她,我愿意用我的名誉来起誓,用我的生命来保护她。但是,这和你无干。而你,你这个白痴,蠢材,你胆敢再靠近她的话,我就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英式拳击!」

      泰勒不是高年级的学生,自己毫无必要吃了耳光还要一声不吭。公学近乎严苛的纪律和生活规范所造就的动心忍性的功夫,可不是浪费在这种白痴的身上。

      男孩们面面相觑,有人对望着无奈摊手耸耸肩,脸上有不置信的神情。这无疑是表白了,而这表白夹杂着宣战般的凶狠,从一向彬彬有礼而待人温和的詹姆斯口中出来,他突然就变成了一个几世纪前生气勃勃的斗士一样,拔出剑来毫不客气地向对手狠狠刺去。

      或许这就是宣誓保护的力量。

      遭到辱骂的奥尔科特显然被激怒了,尽管他的身材比詹姆斯更高大一些,但毫无疑问那个小伙子生得更加的健硕匀称。而说到拳击,众所周知他是拳击俱乐部中的好手,最好不要去真的惹恼他,否则如果不幸被他击中的话足够你的牙齿碎掉几颗。

      奥尔科特首先扑上去,詹姆斯灵巧地闪避开,在这空档中,奥尔科特的左脸颊上已经结结实实地吃上了一拳,男孩子们开始幸灾乐祸地更大声地吹口哨拍巴掌。

      「奥尔科特,如果你向艾格尼丝道歉,今天的事情我就不再追究。」

      「你休想!」

      被打倒在地的奥尔科特气喘吁吁,詹姆斯使劲地攥住他的衣领,这叫他有些呼吸困难。

      「一个上流的——英国人。我绝不会向一个卑贱的中国人道歉!」

      「好吧,那就等着回家向你的伯爵祖父哭鼻子吧!」

      打斗以公学舍监的到来画上休止符,作为伊顿的学生,即便在校外,也绝不能容许学生之间如此粗暴的打斗事件的发生。

      「瞧瞧我看到了什么?!詹姆斯•勃朗特,整个二年级里我最欣赏的学生!上帝啊你都做了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那么先生们,可否向我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希望我看到的都是错觉,我所理解的都不过是误会。」

      「不是误会,是我动手先打了泰勒,因为他出言侮辱我的朋友。」

      相比起吞吞吐吐痛哭流涕的奥尔科特,这么坦白的态度终究也让人多少欣赏。

      「这么说,在你出手时已做好要受处罚的准备了?」

      「是的先生。」

      这场打斗的代价,就是在詹姆斯自入学来完美无缺的记录上,添上两个星期的禁闭。

      「我真希望不要因此给你留下粗鲁擅斗的印象。」

      在禁闭结束的第一天,詹姆斯对忧心忡忡来看望他的林逸如是说。林逸忍不住好气好笑,不无担心地问,「你不害怕你近在22英里外的父亲因此而责罚你吗?」

      「谁都不说,没人会知道的。」

      林逸笑,半年时光如梭,眼前的少年与她来讲,说爱与不爱或许为时尚早,但至少,她无比确定他足够值得真心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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