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芳菲尽》陶樱

2、心惊

　　02.心惊
　　鄢环环觉得自己指甲该剪了。因为她握紧拳头的时候指甲扎得手心生疼。可是她很庆幸此时此刻能有一个法子可以使自己不动声色地疼从而……保持清醒。
　　她以为整整两年时间足够让任何伤口结痂，足够让任何回忆沉淀，足够让她把那个当年带着她学画的董师兄丢进爪哇国不再想起。董恪刚走的那几个月，她无数次地想假如能再见到他，她一定要上前狠狠地抓他的脸，揪他的头发，掐他的胳膊，踢他的小腿，踩他的脚，不泄愤不罢休。然后……躲在他怀里大哭一场。后来，时间渐渐过去，董恪还是音信全无，她开始沉默，每天说不了几句话，反倒是晚上被子一蒙住头就开始哼哼唧唧地抽泣，宿舍的同学刚开始还安慰，没过多久就厌了，集体上书班主任要求将鄢环环换出去。这着实怪不得她们，毕竟学习那么紧张，谁不想晚上好好睡个觉？不是每个人都有鄢环环那种闲心在火烧眉毛的高三还沉溺于情伤。鄢环环没钱租房子，索性晚上不回宿舍睡觉，在通宵自习室里待一晚上。困了就趴桌子上睡。她逐渐发现，那些繁复的数列受力基因和过去完成进行时居然能把她从一遍遍的梦魇里解救出来，董恪漫不经心却一阵见血地指导她画画的样子不再是她脑海里唯一的画面。她开始疯狂学习，一看见复杂无比的解析几何就像打了鸡血似的，常常是在草稿纸上写到手酸眼酸脱力睡着。班主任眼见鄢环环的成绩尤其是数学成绩一路飚升，倒数两道题几乎没有能难倒她的，喜不自禁，将她树立成刻苦努力的标兵典范，周周班会强调一遍，恨不得把她伏案疾书的头像制成巨幅海报挂在校门口。鄢环环就这么考上了她从前连想都不敢想的大学，高考结束，她的生活一下子空下来，她不觉得开心只是空虚。考完英语的晚上，许久不曾露面的董恪在梦里不期而至。他修长的手指转着墨绿的铅笔，淡淡瞥一眼身边的画板，轻笑一声，声音却清冽柔和：“居然还不错，怕是有天分呢。”
　　鄢环环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半晌失神，睡前忘记了关空调，此时空调的风呼呼地吹在她背上，凉得简直刺骨。久久，她慢慢蜷起身子，把脸埋进膝盖里，无声地哭了。她哭得那么伤心，撕裂了心肺，哽住了呼吸，可是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仿佛声音都被泪水给堵住了。第二天，她发烧得厉害，直烧晕过去，在医院挂了三天水，回家又躺了好长时间，前前后后折腾了十多天才好利索，好起来的时候瘦的只有八十多斤，脸颊陷下去，一直想要锁骨也突出来了。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里是哀哀的光。从前生龙活虎疯疯癫癫的鄢环环居然成了个楚楚动人的林妹妹。鄢环环被自己吓了一跳，我怎么能变成这样呢，我怎么能变成这样呢。我变得这样不好看，他就更不会回来了。我要是不疯了不闹了不好玩了，他就更不会回来了。
　　于是鄢环环又奇迹般地恢复了。
　　大一那一年，鄢环环好像突然反应了过来，师兄是不是在躲我？确实是的，她自以为自己活泼可爱天真烂漫，可是师兄早就觉得她小儿科觉得她烦人了，所以师兄以考完高考就迅速失踪，就是巴不得离她远远的。她想过来以后恨得牙痒痒，心想，我要是再遇见他，一定优雅地说一声“好久不见”，得意地看着他惊讶的后悔的表情，扭头就走，他着急地追过来，拉着我的手，无比痛心地说：“环环……”然后……
　　躲在他怀里大哭一场。
　　她绝望了一次一次，又燃起希望一次一次，生活还在走，这一天终于来了。
　　她想象了那么多种自己高傲优雅的反应，可是当董恪逆着晨光微笑叫出“师妹”的时候，她看着他依旧是那样漫不经心的微笑，所有被她打包封存的记忆和感觉哗啦一下潮水似的涌来，让她几乎招架不住。她瞬间忘记了他们之间隔着两年的杳无音信，或者说两年他的刻意躲避，还有一个巧笑嫣然的蓝芳菲。她只觉得他下一秒就会伸出手来，逗她说：“烟圈圈，过来抱抱。”
　　鄢环环死命忍着冲过去的冲动，忍得牙也酸了心也酸了，指甲掐得手心都麻木了。才挤出来一个惊喜与歉意交织的扭曲的表情，看向蓝芳菲，艰难地装出浑不在意的表情：“哇！蓝学姐你比之前又漂亮了呢！嘿嘿，我跟同学真心话大冒险呢，对不起了哈。那我先走了。”说完不敢再看董恪，拔腿就跑。
　　董恪神色淡淡转开视线，对蓝芳菲说：“走吧。”蓝芳菲只觉得手被董恪攥得生疼，更怕自己长长的光疗指甲扎到他，不由急道：“董恪，手……”
　　董恪如梦初醒的样子，蓦地松开她的手。蓝芳菲急忙翻过他的右手，果然手掌上是一排红红的指印，陷下去太深一时还恢复不成常态。她心疼又黯然，沉默片刻轻轻说：“不疼么？”董恪看着她微微叹了口气，温柔地揽过她的肩：“别多想，我只是有点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