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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我听君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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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囧囧有神地跟着徐甘蔗走进剧院,这小子一下班就莫名其妙地请自己看戏,还说老大你不赏脸我诅咒你一辈子没老婆。
真是,平常和他们没大没小惯了,靠,他三十多的人,真没老婆怎么办?
徐甘蔗一进剧院似乎就在东张西望,锁定一个方向后就安心地坐好听戏。
他不动声色地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随即又将视线移回舞台。
“龙凤呈祥非偶然,千里姻缘一线牵……”皇叔牵起郡主的手,当真是郎才女貌,好不登对。
按理说,英雄抱得美人归的故事,应该很适合他才对——从白手起家到现在公司小有规模。这时若能给他来一个江南美人,着实也要如皇叔一般意气风发。
然而,莫名地有些厌烦,和无从谈起的无奈。
就在他很想走的时候,刚刚那个方向有人站了起来,猫着腰走出了观众席。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准备离去的人: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鼻梁直得像一根线。
心里有一根弦“铮”地一声拨了一下,微微地颤着。
他见过这张脸,虽然是中年的、迟暮的模样。
从小到大,他重复地做着这些梦。
那是无声的梦境,他只能看见一个人,皂绦鹤氅,羽扇纶巾,或是伏案疾书,或是行兵布阵,或是仰天观星。
他在这张脸上看到过鼓舞士气的微笑,接待来使的微笑,计谋成功的微笑,却从来没有笑到过眼底。
他看到最多的是那眼角眉梢的悲伤,洞悉又无奈的悲伤。
他就像一个偷窥者,在梦中翻阅着一个人的后半生,他不知这人是谁,但也从未想过找人解梦。他小心翼翼地咀嚼着这些梦境,他不知道那人在坚守什么,心却随着一个梦中人的一举一动而抽搐。
而他现在却看到了那张脸,活生生的出现在面前。
他想都没想就追了出去,但那人七弯八拐,不知到了哪里。
他一跺脚,悻悻地走回座位。
徐甘蔗抬头扫了一眼,继续磕着瓜子听戏:“老大,洪水问题解决啦?”
“一边去。”
他懊恼不已,忽视了徐甘蔗嘴角的一抹轻笑。
散场后,他开车回家。打开房门,外套一甩,抓过笔记本电脑就是一通收发邮件、下派任务、几月几日又是一天三顿的应酬……
等他穿上睡衣躺在床上,闭上眼,却又是同一个人的音容笑貌。
不对,没有音。
他自嘲般地翻了个身。
他从来没有听过他的声音,看见那薄唇翕动,却听不见任何声响。
严冬,玄色披风,那人靠在墓前,闭上双眼,声音清朗而疲惫:
“主公啊主公,天地苍茫,终是只剩下我一人了。”
开春,乌纱罩袍,那人伏案疾书,喃喃地念出写下的内容:
“……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盛夏,须发灰白,那人低头抚琴,缓缓的诉说随着琴音流泻:
“臣亮不才,三出祁山不得结果……好在蜀川良田肥沃,物产丰厚,亮不敢穷兵黩武,百姓生活尚算安定富足……臣定当匡扶汉室,辅佐后主,上灭篡汉贼子,下安黎民百姓,请主公安心。”
深秋,长星将落,那人半卧榻上,失神的双眼难得地露出留恋和向往:
“主公,若你我仍是隆中初逢,皇叔风华正茂,小子不见银霜,怕是……”
然后,再没有了春夏秋冬,谁的羽扇从手中颓然坠下,流失了千岁的年华。
他一下子睁开干涩的眼睛,枕头上一片凉意,却是被眼泪打湿的。
他抚上额头:挺好,终于作了个有声音的梦。
恍惚间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也仅仅是这样而已。
他没有再深究下去,日子还是照过,只是上上下下的员工全都觉得老板似乎没了往日的神采飞扬。
殊不知,他闭上双眼,就是那个日益衰老的背影。
世人皆道,三顾茅庐情深意切,却不知那个在白帝城留下家国重任的人,其实连他的竭智尽忠都未见到。
他给他戴上了沉重的枷锁,随后就不管不顾地离开。
他忽然很想去一个地方。
找来徐甘蔗,他让这小子顶自己一礼拜的代理总裁——无论徐甘蔗看上去有多不靠谱,却是个一等一的人才。
接受任务的徐甘蔗点了点头,记下了他交代的事务后复又开口:“老大,等你回来我就走了,这是辞呈。”
他愣了一下,却忽然想起这娃的母亲身体一向不好。抓过椅背上的西装,他走出自己的办公室:“辞呈自己批吧,一周内给我找好副总裁的人选。”
收拾好简单的行李,他乘了第二天的飞机,折腾了半天到了武侯祠。
不顾形象地躲在树后避过了工作人员的清场,他在闭馆后走进空无一人的祠堂。
已不知修复多少次的雕像身着杏黄的衣袍,羽扇横在胸前,一幅指点天下的样子,微微笑着,端坐在傍晚的天光之中。
成了丞相之后,曾几何时见你笑得如此舒畅?
他伸出手,拂去雕像上的灰尘。
“孔明,二十多年,苦了你了。”
两千多年前,我扰了先生隆中仙居的悠闲,拖着先生在红尘纷扰中惹了一身灰土。
两千多年后,我再不会匆匆离开,可是却连你的影子也抓不住。
我太早,你太迟,几十载的光阴在轮回中拉开千年的时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