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走下去》易小鸢

6、PTSD

　　不记得是第几次从噩梦当中醒过来，我茫然的盯着天花板，心里空空荡荡的，莫名其妙的烦躁不安，心里像是压着一大块石头，透不过气。好想大声的嘶喊出来，不过想想还是算了，我不想从外科直接转到精神科。我真希望一切都只是个梦，希望突然睁开眼睛之后发现躺在家里大大的卧室里面，一睁眼看到的不是这么苍白的天花板而是骑着飞天扫把玩魁地奇的哈利，我有好几次都想问问护士，让不让往房间里面贴哈利波特的海报。
　　恍惚当中，又看见了那些混混，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戴着耳钉，叼着烟，手里拿着砍刀，拿着钢管儿。我很害怕，我想跑，可是双腿就像扎了根，牢牢的钉在地上，想喊，可是喉咙又像是被堵住，张不开嘴巴。我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猫咪。画面跳转，我看见易飞挡在我身前，用他的后背替我阻挡那些攻击，然后一声闷响，血顺着他清秀的眼角留下来，我蹲下来把他搂在怀里，不停的哭，然后看见颜静浑身是血的向我走过来，走过来...
　　“啊~”我一嗓子好像差点把旁边那个病床的阿姨吓得翻白眼，我迷迷糊糊的看见她的家人向我投来责备的目光，不过也没说什么了，已经第几次了估计她们都记不清了，见怪不怪了。深呼吸了几次。好好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我才意识到我刚才是在做梦。本来半夜吓醒的时候我就特别害怕想撑到天亮，没想到还是迷迷糊糊睡着了。病床边是满眼血丝的子晴，看见我醒过来激动的她热泪盈眶的。雪儿看见我醒了，很温柔的坐在病床边握住我的手。我才发现，她的手真的好温暖呀，她总是喜欢刮我的鼻子，“傻丫头，做恶梦了？”雪儿掏出手绢擦干了我额头上的冷汗
　　“你的手怎么了？”我发现雪儿的手上有淤青，雪儿的皮肤特别白皙，那块淤青特别明显。仔细看，好像脖子和腮边也有。
　　“我没事啊，呵呵，不小心摔的”雪儿眼神四处躲藏，明显在撒谎。不过她不说，我也不想问。突然就好像丧失了交谈的欲望。我两眼无神的看着她们，脑子里面想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妈这时候穿着白大褂过来查房，看见我醒了，眼神特别复杂，她好像有话想说。我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还以为易飞出了啥意外了呢，赶紧问“妈，易飞出事了？”我妈的脸瞬间就变了，变得特别严肃认真“是你给易飞输血的？”我有点摸不着北，“我跟易飞都是O型血，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啊。” 我妈脸都白了，哆哆嗦嗦的问“你确定？你是...o型血？”我记得我十八岁过生日的时候，我突发奇想想要去献血，那是个礼拜六，我神神秘秘的拽着易飞就走，易飞问我这是干嘛呢，我死活不说话。易飞看我搞的这么神秘，吓的差点报警。我说我要给自己一个特别的成人礼，易飞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我说你想哪儿去了，我是要献血。他笑着说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总算为了国家为了党和人民做了点贡献。说的我咬牙切齿的，本来是让他陪我去的，后来我把他按在椅子上，献了500cc。也就是从那天我才知道我们俩的血型一样。我感觉我妈的反映明显是有事，她的态度让我特别恼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给路文那一耳光，让我妈感觉特没面子。没想到自己女儿这么没礼貌。“你管我到底什么血型呢，我问你易飞到底怎样了，有没有事儿”子晴看我居然因为一点小事开始发脾气，感觉很意外。“小寒在易飞病房呢，易飞没事儿，但是估计头上得留疤，那帮孙子下手够狠的”我听见小寒也来了，有些意外。我已经快一个月没看见小胖墩儿了，不知道又胖了吗
　　我妈低着头出去了，我感觉自己过分了，想出声喊我妈，跟我妈道歉。可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了。
　　子晴和雪儿不停的跟我聊天，但是都没敢问我那天发生什么。小寒过来了。脸明显又胖了两圈儿，他的脸估计比我还白。我一直觉得小寒好像有一种很神奇的气场，他能把人的忧郁和烦闷赶走，每次看见他的时候心情都会变好。他就坐在我旁边，用那种特别心疼的眼神盯了我老半天。子晴在旁边一个劲儿的咳嗽，估计是吃醋了
　　“喂，不认识了啊，一直盯着我看干嘛，我脸上又没长花”我让雪儿给小寒削了一个苹果，这孩子一点没客气拿过去就吃。
　　“你的脸色很难看，易飞哥的脸色比你红润多了”我只能勉强的笑着，不知道说什么。我好困，想睡觉。可是又害怕做噩梦，我一直告诉自己现在特别安全，没有人要伤害我，可是没有办法，一闭上眼睛就是那天的画面，一幕一幕特别真实就像是电影回放，总是忘不掉。
　　“小寒，你又找工作了吗”雪儿好像害怕我会发脾气，急忙把话题引了过去。
　　“没有，没合适的。”小寒把头低下，好像不愿意聊这个话题。
　　“呵呵，没事，等姐好了，跟你一起找工作，在那破超市我也待够了”小寒听见我的话，跟看见黎明前的曙光一样表情别提多有趣了。他笑起来，真的挺好看的。至少，我能感觉到他的笑是发自内心的，一点都不矫揉造作。真羡慕他还能保持这么纯真的心。估计他的生活比童话王国还干净吧
　　“拉钩~！”
　　“你啊，姐对你这么好，你来看我的时候啥也不拿，”
　　“冤枉啊我，我本来是想送你个花圈，哦不送你个花篮的”子晴听见他要送我花圈，眼睛都差点喷出火了。小寒被吓的苹果都掉地上了。
　　我傻笑了两声，雪儿看了看表，“已经十一点半了，我去买饭。”
　　“弟弟，给姐笑一个，姐最愿意看你笑了”我很认真的说，不过说出去了又后悔了。子晴盯着我，一脸的幽怨，比噩梦还让我心寒。我没见过小寒不开心，他每次看见我的时候都是眯起眼睛笑，露出两个酒窝，两行洁白的牙齿。我每次看见他笑，我就觉得这个世界都特美好，特干净
　　“我不开心，笑不出来，唉”子晴一听小寒这话就乐了，真没人性
　　“那你不开心的时候都做什么呢”子晴削了两个苹果递给我跟小寒，然后很认真的问小寒这个问题。我猜，要是小寒说什么去蹦迪，去KTV，去打篮球什么的，那子晴就有机可乘绝对乐开花了就。小寒的绝世回答让子晴的一脸期待瞬间冻成了冰
　　“哦，我去坟地边儿坐着”子晴正喝杏仁露呢，被呛的直咳嗽。我倒是没啥意外的，我只是突然反映过来怪不得他刚才说是要送我花圈呢，顺手牵羊的事儿。
　　“嗯，沿着我家旁边那条马路，往北走，有一大块田地，那是一片乱坟岗。我不高兴的时候就去那边坐坐”小寒一脸认真的说着，他好像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似乎这么做是天经地义，根本就不理会病房里面其他人那种无法理喻的眼神。
　　“只是...坐坐吗”子晴的脸都白了，这丫头也没少看恐怖片
　　“嗯，对着墓碑说说话，天很晚才回家。偶尔还唱唱歌”我吓的差点咬着我自己舌头，这孩子没事儿干跑乱坟岗K歌，真是让人不可思议啊，怪不得他唱歌那么好听呢，终于找着练歌的地儿了
　　“那你不害怕吗”我笑着问，我记得有好几次晚上闭店下班，小寒都缠着我非要跟我一路走。
　　“我不害怕啊，别人害怕，有好几次我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都把别人吓着了”小寒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真是哭笑不得，换谁谁能不害怕，大晚上的乱坟岗里面飘出来唱歌的声音，还从里面走出个人来。要是赶上个心脏不好的人估计当场就能在乱坟岗添个新坟
　　“有人给你鼓掌不”我笑着问
　　“我倒是希望墓碑裂开，里边出来一个跟我合唱”
　　“得了吧，就你这胆子，他要是从里边出来，吓得你就得躺进去了”小寒只是呵呵的傻笑，看着我和子晴不说话。子晴很认真的说了一句“以后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了就跟我聊聊，别总是往那个地方去，那里不干净”
　　雪儿买回来吃的东西，我发自肺腑的感叹一句，医院食堂的饭真的好难吃。就连最贪吃的小寒都皱着眉头喝小米粥就像喝中药似的

　　下午一点多的时候，我困的不行，可是就是不敢睡。雪儿皱着眉头似乎觉得我现在的状态不太对劲，终于忍不住问我到底发生什么事，看这意思她根本就不信我妈跟她说过碰见坏人了我见义勇为了之类的鬼话。我真的不想再提起，但是看见子晴跟雪儿那么严肃的神情，我只好一五一十的从头开始说，雪儿抓着我的手，似乎是想传递给我某种力量。她的手就像易飞那样暖。我说到易飞就开始哭，不停的哭。我做梦都能看见他一脸鲜血的样子，可是现在他就在楼上，我却不能去看他
　　“你总是控制不住的去想那天的事儿吗”雪儿很认真的问
　　“嗯，我快疯了”
　　“总是做恶梦？重复梦见你的经历？？”
　　“嗯”
　　“一个月以后再说吧，如果一个月以后你还是这样的话，记得打电话给我”雪儿的神情让小寒和子晴都有点纳闷儿。“我姐到底怎么了”小寒问
　　“有可能是PTSD”路文的出现让我刚缓和一点的心情立马阴云密布，我感觉我的脸应该比出殡的还难看。“颜静想来看你的，可是临时有点事”我不想说话，子晴和雪儿知道我不想看见这个男人，也挺给我长脸，该玩手机的玩手机，该补妆的补妆。倒是小寒跟他搭腔，一脸担忧的问他“PTSD是什么”
　　路文笑了一下，看样子对小寒的感觉还不错。“PTSD又叫创伤后应激障碍，最初是用来描述各类创伤性战争经历后的种种结果，也称为“战争疲劳”。后来发现，在个体经历威胁生命事件之后，都可能出现。其引发原因可以从自然灾害、事故到刑事暴力、虐待、战争。这种压力即可以是直接经历，也可以是间接经历”
　　“你怎么知道我姐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应激障碍”小寒还在不耻下问，不过我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持续地重新体验到这种创伤事件，就是反复不停的痛苦地回忆起这些事件，包括印象、思想、或知觉。容易做噩梦。对创伤伴有的刺激作持久的回避，不愿意谈论自己的经历。警觉性增高，比如难入睡，睡的不深，容易发脾气，难以集中精神”

　　“你他妈滚蛋，我不想听你跟个苍蝇似的嗡嗡”我抓起一个苹果就冲着他砸过去了，他也不闪，直接砸在了他下巴上。“我是想让你给我个机会弥补，我会给你找来最好的心理医生。服用一些抗抑郁的药物，再配合几个疗程的心理治疗。我想...”
　　“我跟你很熟吗，我们本来就是陌生人，现在是，将来也是。别把你的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了，你就是我的大灾星，你要是滚的远远的，我连心理医生都不用看了，立马就好”
　　“我还不想放弃，这是名片，如果需要的话，就给这个张医生打电话。”子晴和雪儿都没动，小寒好像怕他尴尬，就顺手接住了。他笑了一下转身走了
　　我侧身躺在病床上，看着雪儿，有气无力的说“如果真的像那个王八蛋说的那样，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
　　雪儿叹口气，“因人而异，你比别人要敏感太多，受伤害程度也大的多。所以时间要久一些”
　　“雪儿姐，你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小寒一脸惊奇的问
　　“那是啊，现在我除了生孩子以外，其他的几乎什么都做过了”雪儿难得开一次玩笑，把小寒弄的满脸通红。子晴在一边笑的花枝乱颤的，我觉得好困，似乎她们的叽叽喳喳与我无关，就像是突然进入了一个专属于自己的时空，外面的一切喧嚣，与我无关。
　　去你大爷的PTSD，我明天就出院，嗯，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