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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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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久:久远之初
从出生起,一直到十四岁,我都是在医院里度过的。那时候,一天之中最盼望的,就是路初的到来。
我住的医院在市郊,路初每天放学后都要换两趟车才能到医院。他总是踩着轻快的步子在夕阳的余晖中推开房门,一边摇晃着手里的塑料袋,一边微笑着对我说:“阿久今天还好吗?哥哥给你带礼物了哦!”
路初每天都会给我带一些小礼物,有时候是色彩鲜艳的糖果,透明的玻璃珠,装在玻璃缸里的小金鱼,或是玩具模型,流行的漫画书……每次都不一样。
吃过护士阿姨准备的晚饭,路初就会坐在床沿,兴致勃勃地给我讲学校里的事情:早上起晚迟到又被抓,上课偷吃东西被罚站,和同学一起踢球,在爱哭鼻子的班长书包里放毛毛虫……
我总是一边玩着他给我的礼物,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他,或是干脆不说话,只静静地听他讲。
等到太阳隐没在地平线的尽头,金黄色的余晖洒满了白得扎眼的床单,路初才站起身,说:“我走啦。”
“恩。”
*********
我与路初是同卵双胞胎,但是上帝却跟我们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那年秋天,我母亲生下了路初,然后又生下了我。
她说我出生前一直被脐带缠着,把营养都让给了另一个胎儿。刚生出来的时候,手臂瘦得像火柴,成活的几率很低,几乎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母亲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皱着眉,看着我说道:“我跟你爸爸当时几乎想放弃你了。”
“然后呢?”路初紧紧地抓着我的手,问道。
母亲叹了口气,才接着说:“然后,路初忽然‘哇’地一声哭了,用力抓着你的胳膊,一直都不松手。然后,你就活下来了……”
奇迹般地活下来了……一直到现在。
*********
参加完路初的葬礼,我定了第二天返程的机票,晚上一个人躺在酒店柔软的大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这个城市正值梅雨季节,把头蒙在被子里依然能听到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酒店的被子似乎许久未晒,鼻尖萦绕着一股潮湿的气味。
打开电视,调到广播台,里面正播着歌曲,低沉沙哑的男声正幽幽地唱着:“如果我变成回忆,退出了这场生命,留下你错愕哭泣,我冰冷身体,拥抱不了你……”
十一岁那年夏天,雨季格外的漫长。
那天一早就下了雨,淅淅沥沥的,到了傍晚雨势渐大,雨点铺天盖地,天阴得几乎要掉下来。
路初参加学校的期末考试,说一考完就过来,却迟迟未到。
我披着毯子坐在床沿,脚尖一下一下地轻敲着地板。
这家医院历史悠久,病房也建得有些年代。每到下雨天,木地板就会很潮湿,用脚轻轻踩一下,似乎还能渗出水来。屋子里也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味道。
从早上起,心脏就隐隐地有些不舒服,想着过一会儿就能见到路初,就没把那些微的不舒服放在心上。
等到走廊想起熟悉的脚步声,想要起身迎上,却猛不防眼前一黑,身体就不受控制地栽倒下去。
再看见路初的时候,已经是凌晨。麻药还没有退去,身体感觉不到疼痛。戴着氧气罩,呼吸还是有些费力。
左手扎着银白色的针管,上面连着吊瓶,药水一滴一滴地落下,那声音轻得听不清楚。
路初趴在床沿,抓着我的手,脸色苍白,脸上似乎还有泪痕。他的书包被胡乱丢在一边,地上散落着几个苹果,还有一个包装得很漂亮却摔坏了的蛋糕盒子。
我突然惶惶然地有些不安,如果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不自觉地抓紧路初的手,或许是我抓得太用力,路初醒了过来。
他眨了眨眼,露出了一个极为浅淡的微笑,仿佛是会在水中消失一样的笑容。站起来倾身抱住我,在我耳边喃喃地说着:“不可以,谁都不可以把你抢走……”
等到医生敲门进来检查,他才放开我,捡起地上的苹果,安静地削了一个苹果,又把它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放在床头的托盘里。然后站起身,拿起地上摔坏的蛋糕盒子,走了出去,小心地关上门。
虽然从小就知道自己随时有可能会离开,也从不奢望会活得长久,但我却突然在这一刻,有一种强烈的想要存活下来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