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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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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点开对话框,对着屏幕愣了很久,直到那个头像突然变成了灰色,才轻轻地一笑,点击关闭。爬下床,拧开矿泉水的瓶盖,抿了一口,不够,又抿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从喉头渗透,好似在身体里划出一条冰晶。她一个激灵,跳上床爬进被窝。
关掉台灯,视线中还残余着两坨光晕。月光从窗帘的间隙中透出柔软的线条,她闭上眼睛,心底微微冷清。
他烦躁地下线,打开文本框,敲击未完成的工作。手边凉透的咖啡失去了香味,白色杯沿还残留着褐色的痕迹。他脱下眼镜,疲倦无情地蔓延身体的每个角落。脑中无时不刻地回想着她说的话。或许就该到这里,结束吧,一切都回到原点,像陌生人一样重新相识。
或者,不要再相遇。
他猛地盖上笔记本。房间只剩下电源线的微弱蓝光。双手扶额,回想不起是哪里出了错,细水长流的感情突然间喷薄而出,不能放开,要守住她,要抓牢她。他把自己扔进大床,埋首在柔软的枕头中,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你说我该怎么办?”
“……让我想想。”
该怎么办呢?她苦笑。翻开电话本,指尖一路下滑,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询问的对象。她轻声低喃着,“我该拿你怎么办?”
冬寒的陡峭在空气中翻滚。她裹着羽绒服推开店门,迎上老板和善的笑容,她略微尴尬地掏出一个首饰盒。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木马造型的胸针,马身的中间竖着一条突兀的裂缝。
“老板,这个能修好吗?”
“哎呀,怎么裂成这样?”老板拿起一块碎片,摩挲凹凸不平的边缘,看了她一眼,说道“这像是用力掰断的吧。黏好是没问题,但这条裂缝肯定是没办法了。”
她微微皱眉,问道:“那和这个一摸一样的还有货吗?”
“我们家的东西都是只此一件的。”老板抱歉地笑了笑。
“是嘛。”她也不好意思地笑了,“戴着的时候绊了一跤,不小心磕到扶手上,就断了。”
老板似乎有些疑惑,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她向老板道了一声谢,转身离去。推开门的时候迟疑了一会儿,她扭头问道:“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老板一愣,搔了搔脑袋,道:“要不这样吧。”
她听到上线的声音,退出全屏画面,他的头像果然闪动着。
她犹豫了一会儿,写道,“今天怎么样?”
等了很久,对方都没有回应。她有些后悔。
这时,对话框上跳出一句话:“好累,心里很烦。”
陆陆续续地,就像是一颗被抽丝地蚕茧,回复一条接着一条。
“胃不舒服,手边的事太多,总是饿过点。”
“手上的案子估计要拖到月底才能完工,根本请不出假看医生。现在一个人当几个人在用。”……
“今天看见她和那个人手牵手走在一起。”这是最后一句。
她看着,心底微微地疼,双手搁在键盘上,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但我不相信她这么快就忘记我们之间的感情,我要把她夺回来。”
“你一定要帮我!”
心底的疼泛成刺痛,指节陷入了僵硬,手心瞬间涌出冷汗。键盘慢慢地响起滴答声,无名指按上Enter,“放心,胸针已经找到地方修了,就是要花些时间。”
“真的吗?那多谢了!”
“小事而已。”她蜷缩起冰凉的脚尖,“你早点睡吧,把她追回来的事情别太心急。我先下了。”
“恩,我有分寸的。”
和平时一样,几分钟后,他的头像无声无息地变成灰色。她也默默地退出登录。翻开皮甲,找出老板给的地址,那是在城市另一端的路名。
她歪在床上,眼角一片干涩。
他关掉电脑,难以遏制地浮起一丝笑容。一切似乎都有了转机。那枚胸针是他送她的第一件礼物,她收到时的表情他至今都记得,圆圆的大眼睛里透着惊讶和欣喜,可爱的脸颊浮着淡淡的红晕。他还记得那一天,他们第一次牵手,她白嫩的手指交握着他粗壮的指节,小声嘀咕着“妈妈还不让我谈恋爱呢!”
“这一切都会过去的。”他暗暗给自己打气,闭上双眼,做了一个许久未见的安稳梦。
她跟老板请了半天假,中年男人捋了捋地中海上仅剩的几根头发,调侃道:“小林你最近老请假啊,不是要跳槽了吧?”
她表情微软,答道:“放心吧经理,年终奖没发之前我是不会走的。”
老板发福的脸上笑出一脸褶子,允了。她点头哈腰地退出办公室,回座位拿了包出门。
怪人都有怪癖。店主说自己只负责做买卖,店里的货品都是由另外一个老板亲手制作的,但这人一样东西从不做第二次。这只木马胸针本来是非卖品,“我还记得当时那位客人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天天守在店里,终于碰到老于来送货。两人磨叽了一整天,老于才肯把东西卖给他。”店家笑得时候,嘴角的右边会露出一个小小的酒窝,“这男生也挺有意思的,要我们先帮他留着,一个星期以后才带着女朋友……”店家收了声,看着她,露出歉意的笑容。
“恩,这个胸针不是我的。”她轻声地笑道。
“哦,我上次还以为是你的呢,所以……”老板一紧张就忍不住挠头,“对不起啊。”
她摆摆手,道:“没关系。”
老板涨红着娃娃脸,心里还是觉得过意不去,他随手撕了张便签,写下一个地址和电话,递给她,道:“这是老于的地址。我也摸不准这家伙什么时候再来送货,与其叫你空等不如亲自上门‘请教’他吧。”她笑着接过,道了一声谢。
第一次拜访。
坐地铁跨越了大半个城市,又换公交车颠簸了几站,摸索了十几分钟的脚程,她才终于在一个安静偏僻的新小区里找到纸上的地址。摁下门铃,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出现在面前。
“找谁?”男人恶声恶气地问道。
她舌头打结地说:“你好,我……我找于……于老板。”
男人一挑眉,抱胸看着她,说道:“你找错门了,这里没有姓于的。”说完,准备把门关上。
“等一下。”她心头一慌,手往门缝里塞,“是罗老板让我来找你的!”
男人猛地拉开门,凶神恶煞地大吼道:“你是疯子啊!想自残也别在我门前断手断脚的!”
她这才惊出一身汗,抱紧怀里的包像个吓坏的孩子一样立在门口。
“进来!”男人甩下一句话转身往里走,“别忘了关门!”嘴里还骂骂咧咧地嚼着“臭小子”、“尽给我找麻烦”之类的话。
她战战兢兢地在门口脱鞋。对面邻居的门开了条缝,两颗小脑袋挤出来,一个好奇一个害怕。她露出难看的笑容,轻声说了句:“对不起哦。”
进了客厅,杂乱的环境让她皱起眉头。大摞大摞的书籍堆放在地板上,四处还散落着白色的图纸、衣服。
她迟疑地往里走,在右手边的房间里发现男人高大的身影。那是一间比客厅更壮观的屋子,到处都是各式各样的工具,长方形的台子上则堆着看上去像半成品的小玩意儿。
“他让你来干嘛?我明明交代过下批货还要再等半个月。”男人戴上单眼放大镜,从桌上拿起一根链子细看。
“不是,我不是来催货的。”她急忙翻开包,找出盒子,打开给男人看,“我是想麻烦于老板,您能不能再做个和这一样的胸针。”
男人回头看了一眼盒子里的东西,冷哼一声:“他没告诉你店里的每一样东西我都不会做第二件吗?”
“他说了。”她攒紧手中的盒子,“但他说亲自来找你的话……。”
男人截断她的话尾,“但是就免了,请回吧,我不做二次制造的生意。”说完,他继续开始研究手上的链子,仿佛屋子里不存在第二个人。
她僵直着身子站了一会儿,发现眼前的男人再也没有一点想要搭理她的意思,只好怏怏地把盒子放回包中,道:“对不起,打搅了。”空手而归。
第二次,他根本没让她进门。男人像是刚睡醒,顶着一鸟窝乱发,凶神恶煞地接过她手中的赠品,“砰”的一声摔门。
老板听了之后大笑道:“都怪我、都怪我。他这人赶货的时候每天都要睡到日上三竿,而且还有严重的起床气。”
“是我太心急了。”她说。
“对了,那些柚子是你送的吧。”老板问道,“老于平时没什么交际,除了我他基本不见人,我想想也只能是你送的了。”
她点点头,“我看这个小区才刚粉过墙的样子,所以觉得住在里面的人还是吃点柚子、牛奶什么的比较好。”
“哈哈,亏你还那么细心。放心吧,”店主抛了一个媚眼,低声道,“老于很认生,如果是无关紧要的礼物,他是不会收的。”
她一愣,笑开,道:“那就好。”
第三次。
她提着装满林妈妈招牌酒酿圆子的保温瓶,根据老板给的情报,掐准这个男人的起床时间,摁门铃。
男人打开门,一看是她眉头皱得死紧,冷哼一声:“你这女人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说了不做!不!做!!!”大吼的声音在走廊里不断回荡。
她忍住捂耳朵的冲动,举起保温瓶,笑得有些讨好:“这是早饭,我妈妈做的酒酿圆子,很好吃哦!”语气颇有哄自家小弟吃饭的嫌疑。
男人盯着保温瓶看了半天,才面无表情地转身,丢下一句“给我关门!”
她提在嗓子口的心脏稍稍归位。
身后传来开门声。她回头,看见对门的小脑袋又探了出来,对她招招手。
她一讶,蹲在孩子面前,轻声问道:“怎么啦,弟弟。”
小男孩警惕朝男人的门里望了一眼,像是要确定里头的大黑熊叔叔不会突然出现,然后迅速从身后拿出一个变形金刚塞在她怀里,奶声奶气地说:“给姐姐,打坏人!”
她忍住笑,摸摸孩子白嫩的小脸,把机器人还给他,顺便塞了一把口袋里准备好的巧克力,温柔地说道:“谢谢弟弟。不过叔叔不是坏人,他只是肚子饿了。”
乖宝宝疑惑地嘟起小嘴,问道“就像灰太狼一样吗?”
她终是忍不住笑了,“是啊,像灰太狼一样。”
第四次、第五次……
她和他的交往模式倒挺像不定期喂食的饲主和宠物。好姐妹知道后这么调侃她。作为家族里的长女,她从小就要照顾弟弟妹妹,倒没觉得有什么别扭的地方。唯一让她心急的,只有男人怎么也不肯松口替她重做那款胸针。
最后一次。
她从老板那里知道男人周末要出远门采风,周五会用一整天的时间做准备。于是她熬了一个通宵,把手上的工作处理完,第二天从单位坐早班车赶往他的住处。
到达时候才八点多点。她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摁铃的档口,门开了。男人以前所未有的整齐状态出现在她面前。
她讪讪地举起手,道:“Hi,早安。”
男人额角的青筋微微暴动,没好气地说道:“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嘿嘿。”她傻笑了两声,冷不防打了一个喷嚏。
男人嫌恶地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她通红的鼻头,僵着脸说道:“进来。”他侧过身,从她的另一边绕出门口,好像在躲避一个超大型细菌。
“我不知道你要出门,不然我就在门口等你回来吧。”她吸吸鼻子。
男人瞪着她,咬牙切齿地说:“关、门!”
“哦。”她摸摸鼻子,乖乖地脱鞋,关上大门。
半个小时后,男人提着几大袋东西进门,丢给她两个肉包子,恶狠狠地叮嘱她有事就乖乖呆着什么也不要碰,没事的话有多远滚多远,“饿了就自己弄吃的,东西都在厨房。”说完又摔门走了。
当然有很重要的事,只不过你都出门了这事儿再重要也没法办啊。话到嘴边她只能又咽回去。轻叹了一口气,她动手将沙发收拾出一个角落,窝着看书打发时间。既然都请了一天假,既然屋主都不介意,她决定就在家里等他回来。
很快,通宵加班的倦困涌上来。她靠着扶手,静静睡去。闭上眼的那一刻,她突然想狼叔叔就像现在这样永远不要答应,也许对她来说是最好的。
啊,对了,那包子是在车站的夫妻老婆店买的吧,居然还是热的。其实狼叔叔真不算太坏。
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她翻开身上的毛毯,撑起酸涩的眼皮环视四周,在落地窗边找到了男人。他右手撑颊,左手握着笔不知道在比划着什么。午后斜阳的橙光透过玻璃贴着他的侧面,她这才发现他安静的时候挺像只小白兔的。
“醒了就别赖着,”小白兔抬头的一瞬间又变成了大灰狼,他咬着一口森森白牙,“我饿了。”
下厨,喂饱他。然后,她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想着下次要什么时候来。
没想到他却说:“走的时候把东西留下吧。”
她捧着满手的泡沫,惊讶地望着他。
男人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偶尔把图纸举起来校验细节,“那只木马是用特殊的材料做的,我这里暂时没有囤货,你先把坏的那只留下,我做完会让老罗通知你的。还有,”他抬起头,发现她身上正穿着之前老罗前两天送来的围裙,脸一沉,语气又捎上了不爽,“从今天开始,我不希望再看到摁门铃的人是你。”
她傻傻地站在那儿,还不太能消化他的意思。所以,只是睡了一个长觉而已,她居然就成功地感化了眼前这个冥顽不灵了一个多月的男人?
是不是梦还没有醒?
“洗完你就可以走了,我晚上要赶工。”他说完这句话,嘴抿成一条紧紧的直线。啊,是了,他不喜欢工作的时候有第二个人的呼吸声。她转动着僵硬的胳膊,继续把深埋在泡沫下的那些油腻擦拭干净。
临走,她取出那个首饰盒,外面包着的塑料袋还是第一次来时的那个,上面的结纠缠得很紧,即使在她的包中颠簸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松动的痕迹。就好像他一样。
“那么,我走了。”她朝着男人的背影微微弯腰,“真的,很谢谢你。”
男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无奈地笑了笑,朝门口走去。
那个冷淡的声音突然又响起:“无意义的付出还是早点结束吧。”
她握着门把的指节泛白,胸口一阵钝痛,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道:“只是帮个小忙而已。”
“砰”,门牢牢地被关上。
男人丢了手中的笔,恼火地抓了一把头发,冷笑道:“林若安,有些东西就算再珍惜,也有要放手的一天!”
她用力地合上门,心慌,意乱,还有被揭穿后的恼恨。贴着门滑下,她蹲在这个安静的角落。过道灯忽地又暗了。她埋首在交叠的手臂中,大口大口地呼吸,却怎么也止不住嗓子眼冒出地抽噎。很痛,埋藏在心底深深的地方,很痛很痛。
她何尝不知道这样做是自掘坟墓。可是要爱上一个人,远比爱一个人,要难啊。
既然已经爱上了,她如何能什么都不做,让它慢慢消失?
“姐姐?”
她抬头,模糊的泪光里看到熟悉的小身影。隔壁的宝宝拖着玩具蹲在她的身前,小眉头皱在一起,表情从未有过的一本正经,“我还是把奥特曼借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