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年》sepera

3、以后……

　　腊月二十九那天，歌昭穿着单薄的衣服，赤着脚，套上沉重的枷锁被衙役用铁链拴着游街。他原以为街上会因瘟疫的横行而没什么人来看热闹的，可想他错的离谱，几乎全镇的人都从家里出来，带着石头和恶毒的字眼站在一旁用投石咒骂歌昭这样的事情来纾解对于瘟疫和死亡的恐惧。
　　歌昭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着走完这不算长也不算短的街，他知道人们是有意刁难。从前做乞丐的时候他也是见过游街的囚徒，那是个偷汉子的寡妇，坐着木马在衙门口的那条街道上走了一个来回便回去了。可他自己却是围着镇子走了个足数。夜里他被推进监牢，腊月的天，连呼出的气似乎都是刺骨的冷，他想自己是活不长了。缩缩身子萎顿在带着骚臭味的墙脚，歌昭轻笑。
　　这一身破衣烂衫上沾满了血，可和尘土和在一起有看不出个什么来，只觉得污秽罢了。这么想来自己也是个污秽的人，怕是从下生之日气，他歌昭就没有干净过。
　　重重的咳嗽了两声，他想起了临死前的歌仙客，想起了破庙里遇见的萧子慈，原来死前的日子是那般的难捱，每每喘息都觉得是有利刃在心尖子上狠狠的划过一刀，疼的撕心裂肺。
　　慢慢的好像有温热的东西涌出眼眶，歌昭用手去擦，只觉得手上的血污被化了开，指尖有些刺痛。牢里漆黑他是识不得物的，可还是可以猜出那是泪水。
　　他不是已经盼着快快死去，为何还会涌出泪水，难道这般残酷的世上还有眷恋不成。
　　歌昭‘啊啊’的发出几个单音，喉咙咯咯作响，半响吐出一个清晰的‘夕年’。
　　听着这个音，歌昭笑的开心，带着满足的笑靥在这冷风咧咧的监牢中昏沉的睡了过去，在朦胧间，他想明日就是三十了，如若还是从前的好光景，他会收拾妥当然后在明日下午如同多年前一样，独自走上那座庙宇，去等待那个这世上自己唯一眷恋的人……
　　再次醒来，歌昭有些无措。他穿着上好的衣物，被青色的绳索困成一个奇怪的姿势然后放在自己心心念念的那座庙宇里。只是这次他没有想往常一般躲在桌子下面，而是如祭品一样被摆放在桌面。
　　看着这被装饰一新的大殿，他饶是再笨也该是明了了，自己是被作为人祭的祭品被摆放在了这里，等待着主人的到来。
　　因为多日的折磨，歌昭的精神已经差的无法保持清醒，保持这捆绑的姿势，他又沉沉睡去。
　　再醒来，是因为觉得被人注视的不适。
　　抬眼便看见了那个故人，夕年。
　　他并未动手为其松绑，只是皱眉看着歌昭，歌昭也猜不透他的心绪。
　　“本尊从前讲的，你一丁点也没往心里拾，忘的倒是一干二净，真真的痴傻！”
　　本是冰冷的语气，说到后来像是真的动了怒气。
　　歌昭想比划着解释，可手脚被束缚着无法动弹，只得可怜巴巴的看着夕年，想要讨好。
　　“这么梳洗倒是俊俏了，”说着还轻挑的用指尖勾起歌昭尖瘦的下巴，“倒是这伤看着可真是鲜艳。”
　　“你这几年在正经人家度日，可未何还要再来这里，警告过你了，莫要再来。”
　　像是看到了歌昭眼里的急切，男人笑的更加恶质。
　　“小儿你莫不是钦慕上本尊了吧。”说着还浪荡的挑了挑眉。
　　歌昭是个没有心机的人，被人说中了心事便马上红了脸，接着有乖巧的点了头。
　　看着夕年依旧没有变化任何表情，心下开始惊慌起来。
　　“你可知，其实本尊一直在看着你受尽苦楚。”
　　歌昭摇头。
　　“那你可知，本尊有本事救你出那人间火海却冷眼旁观。”
　　歌昭依旧摇头，只是眸间已有湿意。
　　“那你肯定不知，本尊是故意让你身陷尘世罪孽之中，看你在其中沉沦受苦，只为供本尊消遣逗趣罢了。”
　　歌昭这时依旧望着夕年，可眼前被泪水糊成一片，什么都已看不清楚。
　　“你倒是奇怪，为何这小小委屈你倒是哭成这般，游街时也未见你掉过一滴泪。”
　　夕年叹了口气，伸手擦着歌昭脸上的泪，脸上有着不易觉察的温柔，可这细小的温柔还是被歌昭觉察。他受苦难历练再是坚强可在夕年面前依旧是当初那个心性洁净的孩子，哽咽着他倾身把自己的头抵在夕年宽阔健壮的胸膛上。夕年拍了拍歌昭的脑袋，扶着这个少年就这捆绑的姿势坐好。
　　“歌昭，本尊且问你一句话。”歌昭收住泪水，可脸上仍又未干的泪痕看起来煞是可怜，听了夕年的话，他点了点头。
　　“你可知，你早已离世。”
　　歌昭瞪大了双眼，一脸的不可思议。
　　“你在三十的早上被衙役发现断了气的，实则你寅时三刻已经往生，只是不知为何魂魄迟迟不肯离去。后因道士施法，你的魂魄才一直缚在尸身上无法离去。你若还是不信自己以死，那你想想，你被捆束如此之久为何没有一点不适。现在可是信了自己已不是活人。”
　　“你本该在见到本尊的第一年就往生投胎的，只是那日本尊见你偷食贡品，心念着给你一道惩罚让你多在人间受一年罪。如若你能活到来年，本尊一个高兴说不定小施法力让你来年投胎去个好人家。”说到这，夕年帮歌昭除去带了法力的绳索，可歌昭只是换了个姿势，依旧低着头跪坐在供桌上。“可你倒是命硬活到了来年，看你还有在这一世活下去的心念，我便和阎王打赌，看你能活几年，你在阳间多受一年苦难，阴间生死簿上你变多一些来世的福祉。”
　　歌昭这时抬头望着夕年，眼里除了疑惑还有一些连夕年也读不懂的东西。
　　“你可是奇怪本尊身份，事到如今，本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本尊乃是这庙宇的主人，你们世间或是称本尊为年，或是称为夕，你们这些个凡人嘴里的‘除夕’‘过年’，说的便是本尊了。说你们世人痴傻，心里有个两三分就能人口相传成十分，本尊可有你们口中的一分可怕三分残暴怕是你早已尸骨无存。”
　　歌昭不住的点头，毫不掩饰自己对夕年的欢喜。
　　“歌昭，你这一生多灾多难，可来生你确是生在好人家，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够你享用一生，这是你逗本尊开心本尊向阎王给你讨来的福气了，算是你今年的厌胜钱了。还不快磕头，领了福祉好去投胎从新做人。”
　　歌昭挺直腰板，看着夕年，却不再动作。
　　“你不想投胎？”
　　歌昭点头。
　　夕年转念一想，“你可是这一世看尽世间，不想再再世为人？！”
　　歌昭点头，后重重的对着夕年磕了一个头。
　　“你可是想跟着本尊？”
　　“小儿，莫不是你真对本尊痴恋已深，不想离去？”
　　夕年这本是玩笑话，却不想歌昭竟真的点头，后小心的抓住夕年的衣袖，生怕夕年眨眼睛遁迹无踪。
　　望着少年倔强的眼，夕年心中百般滋味。他先是玩弄这小儿性命，后是真对他起了怜悯爱护之意，本是等他死了便收了他的魂魄留在自己身边，可到了后来先是自己舍不得，心疼他想让他在人家在过一遭富贵人家的日子。他不想让这个孩子还没经历过人间情暖便跟着自己到仙界过永无止尽不老不死的日子。
　　可他确实是算尽心机也没料到会是歌昭想留在自己身边。
　　夕年低头看着歌昭，揉揉少年的发，歌昭抬首望向夕年，笑的腼腆而生动。
　　“歌昭小儿，你可真真想好，如果本尊收了你的魂魄占为己有，以后你想再世为人或许就不是简单的事情了。”
　　歌昭没点头也没摇头，依旧紧抓夕年的衣袖，只是向夕年的胸口靠了靠，整个人像是被夕年拥近怀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