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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谁又是谁的灰姑娘 ...

  •   很多时候,生活里的真实事件放在电视剧里做个细节,还常常被观众斥为瞎编乱造,事实是,生活里的种种巧合确实出人意料,远比戏剧本身要令人唏嘘感叹。
      戏如人生。
      比如,远和我哥老兵17在一个部队,番号相同。这我早就知道,只是不太在意,也没有跟远提起过。
      如果,某天他俩遭遇到,该是怎样的场面?火花四溅?还是火星迸裂?嗯,这是个问题。以前,我从未仔细考虑过上述情景发生的可能,然而,有一天,远对我提起他刚毕业从师部的作训科到北池子镇的某连队挂职,还真是把我吓了一跳。

      远给我打电话。虽然看不到他的笑,但我依然喜欢听他的笑声。
      那是盛夏之中薄荷的滋味。
      自从我把他撇在玉渊潭之后,他的电话不勤不慢,始终保持一周一两个的频率。电话的内容无非是嘘寒问暖,一如以往。只是从未问过我那天突然离开的理由。
      在电话里,他告诉我,他曾经向我借《半月谈》帮忙的那个兵终于可以上军校了,很不容易,你也高兴吧!听得出来他抑制不住的兴奋语调。
      我当然替那孩子高兴了。
      远说,他其实此时就在城里,上午到师部已经办完事了,下午还有一点点的时间,问我忙不忙是否有空“接见接见”他。
      虽然与上一次在玉渊潭见面已经隔了两个月,但对自己的无意迟到和有意“早退”我心怀歉意,他越是表现得释然不介意,我就会在意。
      优柔寡断,滞步不前,思虑重重,拿得起放不下,我的坏毛病还真多……
      于是,“好啊。”
      我脱口而出。
      “说定了!要不你现在就下来吧,我就在你们楼下的那个小书店门前。”
      “啊?你?”
      “对,我现在就在。”
      远出乎意料的说。
      “可是,工作时间”,被他突如其来的“现在就在”搞得脑子空白,这家伙在搞偷袭。
      我一时支支吾吾左顾右盼,犹豫着看了看坐在对面桌子的青青。
      青青饶有兴味。
      “好吧好吧,我这就下去。”
      我竟然无法拒绝。
      放下电话,我对青青说:“青青我下楼,有个朋友忽然来了。”
      “男的女的?”青青歪着脑袋,明知故问。
      “男的。帅的呗。”
      我夸张的做了个鬼脸,刚要推门,青青紧跟着凑到我后面。
      “你干嘛你干嘛?”
      “我得去搂一眼,谁啊这么大本事,你最近行情见长。看帅哥看帅哥”,青青主动替我把门推开。
      “那你得离远点,不许出声。”
      我觉得好笑,但却明显地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好好好,青青满口应着,勾着我的肩膀。
      路过大门门口,青青“哧溜”一下迅速溜进值班室。在门口对着我做了个手势,让我先走。
      刚一出大门,就看到远站在小书店的门前,站姿标准。
      穿军装的远我没见过几次。且从这样的一个距离由远至近地渐渐清晰,也还是第一次。
      熟悉的军装,陌生的影像。
      远的肩膀平平的,腰板挺直,下颌微微收起,头颈与自然挺直的腰板连成一条笔直的平行线。见到我,他挥了挥手。不见一丝拖泥带水。其实,他穿便装也是有模有样,但此时我不得不在心里轻叹,干净,舒服,浑然一体。最配他的还是这身军装。
      我不禁下意识地向他挥了挥手,忽然想到青青,猛一回头,果然,看到青青只有上半身探出大门,姿势和表情都很诡异,垂下来的右手向我摆了摆。
      我赶快扭回头。
      远笑了。他肩上依然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挎包。
      “你袖子边儿被剐了个小口子。”我指着他右臂夏常服的短袖袖口。
      他紧实的手臂上全是汗,湿涔涔的一层。
      “没事。回去我再缝上。”远看也没看。
      “你怎么来的?”
      “坐车。噢,对了,我们那兵说他要好好谢谢你呢。说一定要送姐姐一个礼物。那小孩家里条件不好,挺不容易。”
      “别送。好好上学就行了。你很老啊就小孩小孩的。”
      我扬起脑袋,摆谱。
      远红了脸:“起码我体积面积都比你大,别老看不起人哈。”
      “您比我大比我大,我能坐着喝粥了您还在哺乳期呢。欸,对了,我上小学你还上幼儿园呢吧。老北京讲话叫我比您多吃了两年盐。”
      远使劲地抿了抿嘴唇,有点要急着争辩的样子。
      好了不逗你了,我得回去工作了。我边说边扭头找青青,这家伙还保持那个高难度的姿势。挺卡通。
      “你几点下班?”远问。
      “5点。干嘛?”
      “噢,我请你吃饭。还有一个半小时。就这么定了,这么定了啊!说定了。你快走吧还要上班呢,走吧走吧。”
      远加快了语速并试图赶我走,生怕我在中间插话打断他强加给我的约定。
      欸,这人,你怎么就知道我没事呢,真是。我刚要否认,就听到青青喊我的名字。我扭身小跑了两步说你等就等吧我可能有事啊。
      远很正式地点点头,随即露出一脸的得意。
      跑到大门口,青青说临时开个部门会议。然后忙不迭地对我“张牙舞爪”:“啊,远看轮廓不错不错,身材也好。可惜是个当兵的。”
      “可惜什么啊。又不是那种关系。再说,我对当兵的最熟了。”
      现在不是并不代表将来不会发展成那种关系。懂不懂日久生情啊?那孩子喜欢你,追你呢你看不出来?我怎么觉得你也喜欢他呀,你还挥手呢你?不过,你得好好考虑。找这种“一年只见一次面”的解放军叔叔……青青很认真地替我分析来分析去。
      我会吗?
      青青什么也不知道。
      因为我有个秘密。
      每个人都有秘密。
      部门会议开了整整两个小时,无奈啊,我抬眼看看主持会议的主任“包子”,啊,平日里脾气好好的“”包子,此时明明就是远的克星嘛。倒霉孩子可真没运气,遇到我总是要“等待”,倒霉的“等待戈多”,倒霉的家伙。我假装无辜地替远在心里叹口气。
      其实,这天是我的生日。我没对青青她们说。
      过生日,在20岁之前,会让时间显得漫长,而对年龄的增长就变得越发渴望,人生也会遥遥无期;20岁之后,过生日,更像是一个学期的期末考试,复习和备考总会有小小的紧张,随之而来的也会有升级的喜悦和新奇;到了25岁,过生日的心情就不会太简单,焦虑和茫然不时跳出来,告诉我们,人生是有期限的。
      如果在下一个生日的时候我们很可能开始回忆从前,无论美好与否,都应该接受已经过了30岁这个事实。
      生日的礼物,有些会莫名地不知去向,有些却一直静静地躺在房间里的一个角落,流转经年,随着你的生命默默流逝。
      树以前说过,我过生日的时候,他会用□□的子弹壳给我做一辆装甲车模型。他知道我喜欢手工做的所有小玩意。有那么两三年,每到放暑假时,我们一群孩子就会各随各妈,从北京到北戴河教导团探亲。
      树用在海边捡到的贝壳,粘成一个五角星,男孩子们做了好几个。他送给我的那颗五角星我一直保存着。左上角的那个小螺丝贝壳的尖被我磕掉了一点点……

      我的单位离后海很近。
      经过很有历史故事的老辅仁大学,穿过绿柳成行、安详幽静的柳荫街,就会望见后海的一片水面。
      远在终于看到我出现在单位大门口之后,提议我们沿着后海走走,看看著名的后海,以躲避下班时的高峰。
      熟悉地形,估计他早做到了。
      那时候的后海自然娴静,酒吧还很少,好像只有两三家。不像现在,酒吧成群,每天夜晚,红灯碧窗,笙歌曼舞,冶艳得如同40年代的影星,直到第二天太阳升起,也褪却不掉残留在腮上的脂粉印迹,一脸慵懒。
      夏天傍晚的后海,游人不多,鸭子造型的脚踏船倒是不少,一天到晚总有人在水上划船,我很纳闷,难道大家白天都不用工作吗?天天能在水上游荡,该是怎样的感觉?
      我想起老辅仁大学那个三岔口有个小饭馆,是一对东北夫妇开的,最好吃的菜是地三鲜,还有超量的炸酱面。一到中午饭点儿,音乐学院的艺术青年就会聚在那儿,我和青青、昭娅、小Z也常去。于是,我建议去那里。
      沿着河边儿的甬道走,热得没有一点风。
      太阳已经收回了正午那火辣辣的脾气,青白色的石块路,被水边的柳树叶子罩着,斑斑驳驳。
      我们并行,仍是一臂的距离。
      远拎着那个百宝包大挎包,戴着军帽。
      我说你可以把帽子摘下来,多热啊,光头也会长痱子的。他说不可以。我说这又没有纠察,远想也没想很笨拙地回答,那也不成。
      我好奇地问他那百宝包里装的是什么,他说是给兵们带的东西,以及师部作训科参谋承可,托他给他们营长带的拳击手套。
      我真想问问他们营长是不是方梦晓,但忍住了。
      每次见你都是带着你那鼓鼓囊囊的百宝包,我笑着说。
      远不好意思地说,那是因为每次都要给战友们带东西,外出一次可不容易。
      然后,就开始讲他的一箩筐糗事。
      先说他在军校给猪洗澡挨罚,一区队和二区队同时要给猪洗澡,他迟到了4分钟,人家二区队都干上了,本来他们去队长就特爱面子,自己的学员就要比别的队的学员强。结果,这回区队长觉着没面子,说,你自己准备工具吧一包洗衣粉,一把鞋刷子,6头猪,都归他了。远“呼哧呼哧”地猛刷了大半天。
      第二天炊事班长找去队长,怎么给猪洗的澡,原来他洗澡的时候猪喝肥皂水喝多了,不但一呼气,嘴能吐出肥皂泡儿,还拉肚子了。这下倒好,里里外外的都让他给清洁了。区队长气得直用手指头点他,罚给猪洗澡一个月。
      我一想到他剃着光头,天天蹲在猪圈里,手拿一把鬃毛刷子无奈地给一群猪洗澡,而且是会吹泡泡的猪,那场景不想笑都难。
      我看着他笑。
      远顿了顿,歪着脑袋看看我。
      我忽然想起那个接电话的区队长,就问,你上学的时候我有一次打电话还是你们区队长接的呢,他问我是不是给你打过电话的那个女朋友。
      远鼓起嘴,瞪大眼,一副遭遇外星人的表情,说怎么可能呢?他哪儿来的女朋友?啊,想起来了,是他的女同学。
      “可是区队长没跟我说过呀。”
      远疑惑地抬了抬帽檐儿。
      “你女同学挺关心你。”我顺口答了一句。
      “我们班的同学有几个关系挺别好,5个女生4个男生,我上军校后她们有时会打个电话,或者去学校找我玩。你别误会,不是女朋友。我没有女朋友。我根本就没交过女朋友。我们队长怎么不告诉我呢?”
      远笨拙地解释着,一本正经的眨眼睛,很急切的深情,生怕我真的以为他有一个女朋友似的。
      别急别急,越描越黑。我逗他,其实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眼看着他真的要急了,忽然想到了什么,很认真地停下来,盯着我的眼睛问,你给我打过电话?真打过电话吗?想起给我打电话?
      天,你是“唐僧”啊,说这么多,幸亏你没说“出来吓小朋友”什么的。我揶揄着,看着他的窘样笑出声。
      “你喜欢看《大话西游》啊?可惜周星驰再拍不出那样的东西了。”远无意中问了一句。
      嗯。我点点头。停下来,手臂勾着岸边的石栏,看水上那些飘来荡去的鸭子船,看得出神。
      远小声说,“总觉得你有心事。别总想不开心的,多笑笑,你一笑特有特色,不说倾国倾城吧怎么也像个可爱的啮齿类动物,啊,简直是《天鹅湖》里的汉斯。”
      “什么?说我像松鼠?”
      我“扑哧”笑了出来,我上学时确实曾被叫做“加洛特”。
      “你搞清楚,汉斯是玛格丽达的男朋友好不好。是男松鼠,搞笑。我好歹也是玛格丽达呀。”
      见我笑了,远也没心没肺地咧开嘴,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
      看到他那没心没肺的笑,心里那些纠结的疙疙瘩瘩瞬间就被熨斗熨平了,凉丝丝的,尽管是暂时的。
      我说,你就没心事啊,从来没见你发愁过。
      当然有。远也弯下腰,同时把两臂搭在石栏上,望着远处的湖水,声音缓缓的。
      他一下子离我很近。
      此时,阳光大面积地投射在湖面上,原本墨绿色的水面折射出一层层的青白色,愈远愈烈,直撩人眼帘。远,不得不眯起眼睛,高高的鼻梁上渗出一层细密的小汗珠。
      我这才发现,因为脸庞瘦削的关系,他的侧面有种雕塑感,他的睫毛不是很黑但又密又长,不薄不厚的嘴唇,紧抿着,鼻梁到下巴的轮廓异常精致……
      “当然有了。从当兵到现在……好多。不过,就像强行军,挑战的是耐力和极限,所以很多时候要轻装前进。想得通也好想不通也好,只要你不想掉队到达目标,嗯,轻装前进。听过这句话吗?‘走过去,前边是个天。’这是一个老兵说的。”
      说完,远直起腰。
      走吧。他朝我摆了一下头。
      瞬间,我觉得远,比我想象的要成熟得多,他还有着坚强的内心。
      我俩到那家小饭店时,里面已经满座。老板娘见我面熟,便指着最里面的一桌说等等,他们快结账了。这时又进来了一家三口,远示意让他们先坐。我用疑问的眼神看他,他指了指身上说穿着军装呢,再说吃饭不急。
      吃饭的时候,远把所有的餐具、餐巾纸、水杯,统统摆在我眼前。还帮着人家服务员小姑娘端菜撤盘的,老板娘很是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
      我注意到,他左手小拇指第二节关节有点儿肿,而且始终是稍稍弯曲着的。
      “你手指头怎么了?”我问。
      “没事。上军校打排球比赛伤过。当时不在意,一直忍着疼打到最后。就到校医那儿看了看。”
      远翻过手“嘎嘣嘎嘣”地活动了两下小手指。
      “别弄了,我听着都觉得疼。” 我“啧啧啧”地发出声响。
      “好像是骨裂。然后就这样了。呵呵,没事没事。”他使劲甩了甩手,又要翻腾手指。
      “你给我停”。
      我害怕那“嘎嘣嘎嘣”的折磨。
      “当兵的身上都有点毛病。比如关节炎啊,胃下垂啊。我这都是小意思。”
      “一点也不疼嘛?”
      “如果下雨,再加上我的右膝盖就算是天气预报了。”远满不在乎。
      “你腿也有伤啊?”
      没事没事。远岔开了话题。
      最后,远说,报告,能不能主食点个老北京炸酱面啊,实在很想吃。
      这也要请示啊,我笑着说那我也来一份吧。
      心里却在嘀咕,真巧,这人难道知道今天我过生日啊。
      结账的时候我故意说,你请客吧,现在是一个月的下旬,一般每到这时我就坐南瓜车变“月光族”了。
      远一本正劲地说本来就是他要请客的,接过老板娘找的10元钱时竟还有点小得意。
      出了饭店的门,天色有点暗。闷热中终于吹来了一丝风。
      慢慢地沿着河边走,心情也莫名地好了起来。
      “其实,今天是我的生日。没想到吧。”我忍不住溜出了这句话。
      “真的!幸亏我们刚吃过面条。过生日要吃长寿面。可惜,没点更好的东西吃,这样吧以后我给你补办吧。”远又兴奋又有点内疚。
      “不用不用,不过我今天挺开心的。”
      “开心就好。你开心,我也跟着你开心。要补送生日礼物,不过,要下次见面才能送给你。下次是什么时候好呢?……”远的眼神清澈,望着前方并未存在的目标,仔细考虑时间的问题。
      “我不要什么礼物。别乱花钱。”
      “嗯,这样吧。我用子弹壳给你做一个阅读灯好不好?有这么高。”他伸开拇指和食指,比划着高度。
      子弹壳做的?我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好吧。”
      子弹壳做的。
      远执意要送我回家。
      我提醒他,他的时间可能要来不及,他要把去长途车站的时间也计算在内。
      远无奈地看了看表,“真抱歉,9点以前我必须归队。送不了你了。”
      “没关系的,我回单位宿舍好了。天还没全黑呢。”
      盛夏季节的这个时段,天色只是有点发暗,有许多晚饭后乘凉的行人在悠闲地散步。
      “那好。”
      远很干脆。刚要转身,又停下,掏兜,抻出刚才在饭店里结账时找给他的那张10元的票子。
      “你等等。”说着,跑到路边的报摊上换了两张5元的票子。
      远举着两张5元的票子,不好意思地说:
      “我带的钱,中午给大家带东西的时候都花掉了。这是最后的了。嘿嘿。这个买票就够了。”
      他摇了摇其中一张5元钞票,越发的不好意思起来,也不看我,匆忙地往我手里塞了另一张5元钞票,“一人一半。”说这话时,竟有些羞涩。
      也不等我回话,“倏”地飞快地转身,然后向着车站的方向跑了起来,没跑几步,回过头,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然后,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我知道,他再晚10分钟,赶不上那班车,归队就会超时。

      然后,我转身,在昼与夜渐渐交融的暗灰色朦胧中,眼前竟浮现出树的背影,以及那个夜晚,无比安详。
      此去经年,花谢,花开;花谢,花未开。
      不由得一惊。
      我是谁?
      谁又是谁的灰姑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谁又是谁的灰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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