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戚]天为谁春》夜念熙

14、第 14 章

　　“啊嚏”一阵劲风扫过，即使身披上好狐裘的顾惜朝也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抬头看了看天空，灰白得没有一丝温暖，两旁大树上的叶子落得七七八八，铺到地上倒像是一层薄薄的地毯。顾惜朝低下头，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在这宁静的郊外，这单调的声音反倒显得动听了不少。

　　顾惜朝一步一步走得极慢，两旁的景色都差不多，但在他眼里，这里却是美丽的，只因为这里有他的妻子……

　　慢慢走到道路尽头，出现在视野内的是一个简陋的石头房子，门前大树上挂着几盏红红的灯笼，房屋的一侧种着许多小野花，花丛中凸起一个小土堆，土堆前立着一个木牌。顾惜朝走过去，站在花丛前，轻声说道：“晚晴，我来看你了……”

　　这里是惜晴小居，他和晚晴的家。这里的一切都他亲手建的，一花一草一木都包含着他对晚晴的思念。顾惜朝立于晚晴的坟前，一动不动，就像一座雕像，任风吹落叶扫，他的眼中仍旧只有眼前这一角风景。

　　过了许久，身后传来脚踩落叶的声音，顾惜朝却仿佛听不见一般，依旧没有动作。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在他身旁停下，一个声音慢慢的说道：“今天是晚晴的生忌，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

　　顾惜朝也不转头，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看看她……”

　　“看看她……”顾惜朝转过头去，看向身旁的人，嘲讽的说道：“我这里简陋不堪，可担不起黄大人的贵架！”

　　“顾惜朝！”黄金鳞大声呵道，可是马上又忍了下来，说道：“我是晚晴的表哥，来看看她难道也不行吗。”

　　“哼，表哥……”顾惜朝又将目光转回到坟上，“若不是你们，她怎么会死……”

　　“若你当初杀了戚少商，她又怎么会死？”黄金鳞本只想气气顾惜朝，谁想话音刚落，本来一动不动的顾惜朝突然一掌击出，狠狠的打在了他胸口。黄金鳞被打得连连后退几步，一口鲜血喷在地上，染红了几片枯叶。

　　“顾惜朝，你要杀我？”黄金鳞好不容易站稳，大声吼道。

　　顾惜朝优雅的收回手，冷笑的回答：“我若要杀你，你还有命站在这里吗？黄大人！”

　　黄金鳞愣了愣，抬手摸了摸胸口，虽然很痛，但是并没有伤及心脉，顾惜朝刚才只是虚招……

　　“顾惜朝，你真是个疯子……”

　　“行了，你黄大人可不会是专程到这里来骂我的吧，有什么事就直说。”

　　黄金鳞看了看眼前的这座坟墓，道：“你要我在这里说吗？在晚晴的墓前？”

　　“呵呵，”顾惜朝轻笑几声，“怎么，你不敢啊？你怕晚晴泉下知道你还在助纣为虐而生气么？”说完顾惜朝转身看去，目光黯然许多，“晚晴已经死了，就算你们再来一个逆水寒事件，她知道了也说不出来了。人，只能死一次……”

　　黄金鳞听着这话，知道顾惜朝还在为当初要他杀晚晴而生气，也不好多言，转头看了看四周，确实找不到其他地方谈事情，只好说道：“那好吧，我们就在这里说。”

　　其实，什么场地不合宜，不过都是活人自己的想法，人死了就是死了，心虚、愧疚不过是活人加诸在死人身上的一种自我感情宣泄。这一点，顾惜朝比他看得透。

　　顾惜朝静静的立于墓前，等着黄金鳞开口。

　　“我现在在为蔡相办事，我也去过故人居很多次，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我的意图。”

　　顾惜朝点点头。

　　“那你的意思呢？”

　　“我拒绝！”

　　“为什么？”虽然早料到顾惜朝不会这么容易搞定，可也没想过他会拒绝得这么快。

　　顾惜朝转身面对他，反问道：“为什么要？”

　　黄金鳞一愣，然后慢慢答道：“比起赵康，蔡相更合适。”

　　顾惜朝嘴角一丝嘲讽，“我又不是爱国侠士，我管这天下谁合适不合适。”

　　不在乎谁当权，不在乎天下是不是太平……是啦，他居然忘了，顾惜朝可不是戚少商，他从来只在乎他自己。这样的人，更容易收买，只要给他他想要的便行。

　　想到这里，黄金鳞心中又多了一份胜算，他接着说道：“蔡相的意思是，若你肯相助，日后荣华富贵、登坛拜相只要你开口。”

　　“哈，”顾惜朝脸上的嘲讽意味更深，“荣华富贵、登坛拜相？你当我还是六年前的顾惜朝么？”边说着，顾惜朝一边大力甩了甩衣袖，露出一身的精美华服，绝品配饰，“你回去问问蔡京，他要多少才愿意退隐归田？他开多少，我顾惜朝给他多少，省得总来烦我，让我好过上几天安生日子。”

　　黄金鳞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一时间竟一句话也答不上来。他怎么忘了，蔡京会这么极力拉拢顾惜朝，正因为顾惜朝背后那一笔来历不明，却数量惊人的财富。如今的顾惜朝初入太子府如进出自家后院，就算是皇宫大院也不过是几句话的事。金钱，权力他都有了，他再也不是六年前那个一身破布衣裳，满京城被人耻笑的青衣书生。那么，此刻的顾惜朝到底想要什么？

　　“顾惜朝，想你一身惊世才学，心比天高，跟在赵康这种废物身后，不觉得委屈么。”

　　“委屈也比丢命的好吧，”顾惜朝走到门前的大树下，抬手碰了碰最低处的一盏红灯笼，“想当初我跟着傅丞相，倾尽所有为他卖命，可结果呢？”说到这里，他侧头丢给黄金鳞一个讥讽的笑，“所以还是找个蠢材好，至少性命还是比较有保障的，你说是不是？”

　　“……即使这个傀儡对你存有欲念，你也这么认为吗？顾惜朝！”

　　触碰灯笼的手一顿，黄金鳞接着说道：“现在京城都在传言你和赵康，要成为大宋朝的汉哀帝和董贤了，所有人都只看到你这一身好皮囊，顾惜朝，我都替你惋惜！”

　　手慢慢放下，垂在身体一侧，渐渐握成拳头，黄金鳞再接再厉道：“更何况，赵康虽然无能，却不是傻子，他对你用情甚深，你却对他无意，他失望之余难保不会做出一些你不乐意见到的事，比如……戚少商。”黄金鳞特意在最后加上一句。
　　顾惜朝心头一跳，回身过来，问道：“你什么意思？”

　　黄金鳞神秘莫测的笑了笑，答道：“听说你在赵康的寿宴上主动给戚少商陪酒道歉，这可不像我认识的顾惜朝会做的事。想当初在连云寨，我抽了你几鞭子，要你给冷呼儿和鲜于仇赔礼时，你可是万分的不愿意，虽然你还是忍了下来，但是后来你也没少找机会报复他们。可你对戚少商却如此特别，你说我要是赵康会怎么想？”

　　顾惜朝习惯性的眯了眯眼，“他敢！”

　　黄金鳞低头轻笑几下，也学着顾惜朝慢慢踱步到树下，抬手轻轻触碰着红灯笼，“人要疯起来，有什么不敢做的？这种事，你顾惜朝比任何人都更有体会吧？”

　　如若不然，你当初又怎么会为了晚晴，连逼宫这种大逆不道的事都做了，枉费你一读书人，忠君爱国的道理都不知道被你读到哪里去了。

　　顾惜朝闭上眼，将侧面留给黄金鳞。黄金鳞也不恼，他知道顾惜朝正在思考，权衡两者的利弊，这是顾惜朝的习惯，他习惯把事情想得很深很远，把任何可能性都想到，然后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决定。

　　过了一会儿顾惜朝还是没有出声，黄金鳞站在他身旁，先是转头四下打量着惜晴小居，然后他盯着晚晴的墓看了很久，那个心怀慈悲，温柔如水的表妹……那个身为相府千金，本该一辈子过着安逸幸福生活的女子，却偏偏选了一个婊子的儿子做相公……

　　想到这里，黄金鳞不禁将目光集中到身边的顾惜朝身上。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如此仔细的看着这个男子，从前他都是一眼带过，婊子的儿子，光是想想都觉得晦气。可是此刻，这个男子站在树下，白玉的面庞衬着红红的灯笼，闭着眼思考的样子，真的像画一般。在这灰白阴沉的天气里，在这简陋死气的地方，唯独他那一角，竟带了江南诗画的柔情飘逸……

　　黄金鳞看着，更加仔细，有些和他记忆中的重合了，有些没有。在他的记忆里，顾惜朝总是一身寒酸的青色长衫，微卷的发用一根陈旧的木簪挽起。现在这人也还是一身的青，当然料子是好得多，头发……黄金鳞的目光移到顾惜朝的头发上，那里还是插着一根簪子，通体都是沉沉的深绿……突然，黄金鳞目光一凝，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那根玉簪上。他看了又看，随后装作不经意的往边上挪了挪，经过角度的变化，那根深绿色的簪子变得通体透明，玉中的白色丝状物缠绕延绵好似一条龙在飞腾。

　　这根簪子……黄金鳞心中大惊，他见过这根簪子，可是，它怎么会在顾惜朝手里？

　　正在这时，顾惜朝睁开了眼，他转头看着黄金鳞，对方立刻快速呼吸几下让自己镇静下来。

　　“你怎么了？”

　　“没什么，”黄金鳞答道：“你想好了吗？”

　　顾惜朝点点头。

　　“那你的回答是？”

　　“我拒绝！”

　　“什么？”黄金鳞睁大了眼，“你想了这么半天，还是要拒绝？你难道真以为赵康不会找戚少商的麻烦吗？”

　　“我不管他会不会戚少商麻烦，至少现在他还没有。他既然现在没有触犯我，我就不能先违规。再者，他若是真的找戚少商麻烦，那时我自然会动手。大不了，一拍两散，我还能继续过我的日子。赵家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我为什么要投靠蔡京，日后难保不会再背上一个弑君谋反的罪名。这笔交易，怎么算，都是我赔得多赚得少！”

　　黄金鳞咬了咬牙，问道：“这么说，你是铁了心要拒绝蔡相了？”

　　顾惜朝眼珠子转了转，笑着答道：“我没有要拒绝蔡相，只不过，我找不到非答应他不可的理由。”

　　黄金鳞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面上很生气，最后却还是笑着说道：“好，我会把你的意思禀告给蔡相的。”说完，转身，

　　正要离开，又突然回头对顾惜朝说道：“你头上的簪子，很别致！”

　　这句话成功的让顾惜朝的脸色变了变，可是很快他就恢复成原来的样子，笑着答道：“谢谢你的称赞！”

　　黄金鳞没有看漏那一瞬的变化，他嘴角一丝得意的笑，再次转身，这次再没有回头，一直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