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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一章 惊马 ...

  •   初秋的长安城,槐花花期刚过,星星点点的黄绿小花于微风中漫天飞舞,落满一地如金。来往的车马于其上慢慢碾过,若有若无的湿润清香淡淡地飘散在空气中。

      人声鼎沸的西市一角,坐落着君家堡名下的酒楼“天海阁”,门前挂着的君记特殊店招,在微风中轻轻摆动。这条繁华的南大街上各种店铺临街而立,酒楼食肆更是数不胜数。离天海阁不远处的另一家酒楼“邀月轩”,四周满栽槐树,每到槐花时节,人们便争相前来品尝邀月轩独家酿制的槐花酒。

      此时君海棠正在邀月轩二楼倚栏而坐,她自拜别范峥之墓后从鄯州出来,一路上走走歇歇,浑浑噩噩,今日才行至长安。刚胡乱地用了两口饭,便觉屏风两旁不断飘来阵阵醉人的酒香,她不禁抬起头来,臻首微侧,闭着眼睛细细品闻。

      一旁的酒家女上前一边布菜,一边说:“本店今日新开封了几坛槐花酒,公子可要来一壶?”听那酒家女说话的口音有些奇怪,君海棠忍不住睁开了眼细细打量。现时长安城酒楼食肆里酒家女颇多,大多衣着艳丽,钗环精致,但眼前的姑娘身上却是穿了一件半旧的月白窄秀罗衫,系着蓝布襦裙,一头秀发随意在脑后挽了个髻,没有半点钗环饰物。

      有人喜浓艳妆扮,亦有人好清雅素容,这本是天性使然,但最令君海棠觉得不解的是那姑娘脸上的一番作为。细看之下,眼前酒家女浓浓的刘海下,原本还算浓淡合宜的眉毛被加粗了不少,左脸颊上一颗黑痣颇为醒目。而手上略显粗糙的皮肤倒是透着一股细腻的白,和她脸上略黄的肤色有些格格不入。

      虽然这姑娘已经是尽力修饰得不露出破绽,但这点小伎俩自然是逃不过君海棠的法眼。君海棠不禁转头莞尔,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易容出谷的情景。人人都有自己想隐瞒的秘密,她又何必揭人隐私?鼻中闻到醉人酒香,又听那姑娘大力推荐,她忍不住也对这酒产生了兴趣,“哦?这酒有何特别之处?”

      “我们店里的槐花醉,是按祖传秘方用糯米和小曲酿成的甜酒,其后又配上新采的槐花,酒质醇厚,入口绵甜,保管公子喝了,好几个月都忘不了它的香味……”听那姑娘絮絮说来,君海棠脑间闪过两个身影,有些恍然,是了,难怪觉得眼前人的口音有些熟悉,竟像是带了点和纪悠然师姐妹相似的川蜀音调。

      “姑娘可是从蜀中过来的?听你的口音有点象。”君海棠只是随口问问,那姑娘却脸色微微一僵,随即用微笑掩饰,低下头含糊地应道:“公子说笑了,奴家只是有亲戚经常从那边过来,不自觉也跟他们说一样的话。”

      路过的小二忙得不可开交,朝那姑娘招呼了一句:“黑妞,给里头雅间的客人再上一壶槐花醉。”那姑娘似乎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地应声而去。

      栏杆外弯弯的枝条上垂满了一幕黄绿的小花,一阵风过,纷纷扬扬的碎瓣穿窗入室、扑面而来。更多的花雨洒下街头,到处都铺了厚厚薄薄零零星星的一层。君海棠正看得入神,忽听隔壁雅间内有男子悠悠吟道:“落日长安道,秋槐满地黄。”那声音颇为年轻,从语调内却隐隐能听出一丝说不出的隐忍和落寞,似乎是有感而发。

      想是被那男子怅然若失的情绪所感染,看着栏下一地飘卷的落蕊,君海棠也不觉轻喃出声:“零落成泥辗作尘,唯有香如故。” 隔壁沉寂了一瞬后,男子叹道:“好一个‘零落成泥辗作尘,唯有香如故’…… 只是,已然碎身为泥,香又岂能长久?”声音隐隐低下去,带了点苦笑,似在自言自语。

      忽而一声长笑,那男子又扬高了声音吟道:“零落哪有香如故,一曲秋歌醉斯人。公子好雅兴,真是难得。”唤过身边的侍从,低声吩咐了两句。不多时一人从雅间出来,手捧了一壶酒行至君海棠面前:“这是我家主人敬公子的酒,还请笑纳。”

      雅间里传出那男子的声音:“薄酒一杯,不成敬意。恕在下腿脚不便,不能亲自奉上。”

      君海棠一笑,也不扭捏推搪,接过酒壶径自倒了一杯。把玩着手中的酒盏,只见内里酒如玉液,金黄晶莹,槐花清香,扑鼻而来,她忍不住赞了一声:“好香!”举杯一饮而尽,那酒入口醇绵,清而不淡,浓而不艳,通心舒肺,齿颊留香,于是她又赞道:“好酒!”

      杯盏放下之际,她的手不经意向外一挥,碰到立在桌边的酒壶,眼见壶身就要斜斜朝地面摔落,那年轻的奉酒侍从双手一翻,轻轻巧巧地便把它抄在手里,整个动作干净利落,连一滴酒也没有泼洒出来。他毕恭毕敬地向君海棠揖了一礼,收了酒壶回转。

      “多谢兄台的好酒。”君海棠思忖着既然对方腿脚不便,自己喝了他的酒,理应过去谢礼,于是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此刻街上一阵争吵喧哗,声音渐渐大了起来,随即有兵器出鞘的铿鸣响起,伴随着女子的呵斥。

      君海棠隔着栏杆,瞧见底下数名身着灰袍的尼姑正围着一名青年,当双方兵器亮了出来,在秋阳烈日下闪动,围观的人群似乎是没见过这般凶险的状况,纷纷高声叫唤闪避开来。

      引起君海棠注意的,是那被围攻男子。他身形硕长高瘦,脸上棱角分明,眼神里带着三分桀骜、三分不驯。男子所施展的武功,一招一式皆眼熟不已,只怕是尽数出自逍遥宫。他凭借着甚是灵活的身法,在尼姑群中穿来穿去,虽然暂时不至于落败,但若想逃离她们的纠缠,也是不易。

      有两名尼姑年纪尚小,武功也较差,年轻的男子瞅了个空,倏地挥掌打向她们的手腕。两名年轻尼姑手持的长剑即刻脱手,其中一柄还斜斜向后飞了出去,咣铛一声,正好掉落在一辆马车之前。车前的马儿蓦地受惊,仰天“咻儿”一声长啸嘶鸣,便发狂了似地撒开四蹄朝前狂奔起来。

      有人高声叫喊:“惊马了……”两旁的人群一听说马惊了,纷纷走避,让开一条道,生怕被马碰了。所幸那马仍被缰绳禁套,奔不远,只于街道两旁左右乱撞乱踢,掀翻碰倒了路边许多摊铺,所过之处,菜叶、水果、吃食、玩物、器皿散落一地,零乱不堪,甚至还有不少人们走脱的鞋子。

      大街上登时一片混乱,只有那拨刀剑相对、你来我往的尼姑和少年仍旧不为所动,继续相斗。马车剧烈摇晃中,当门的车帘飘落,其内一名少妇已被吓得面如土色,紧紧怀抱着襁褓中的孩子,随着失控的车厢四下滚动。

      形势越来越急,婴孩的嘶声啼哭声也越来越大,两边的路人只隔了老远张望,无人敢上前制住那匹惊马。当众人都为车中的少妇和孩子叹息,料定他们在劫难逃之际,忽见一人从邀月轩二楼栏杆旋风般跃出,凌空飞落而下,身形划出优雅的弧线,飘然立于惊马怒车的车辕一角。

      来人正是君海棠,她目睹危急,心想着救人要紧,便先不去隔壁雅间谢过赠酒的男子,转而跳了下来。又是一声怒马嘶鸣,车中少妇怀抱的婴儿突然失手飞脱,凄惨嘹亮的啼声随着那小小的襁褓划过半空。

      围观众人又是一阵惊呼,却见君海棠拔身而起,宛如蛟龙腾飞,一下子便将那婴孩接住搂在怀里。说也奇怪,那孩子的啼哭蓦然而止,仿佛知道自己获了救,静静地不发出一丝声音。

      待得落下,君海棠一手怀抱孩子,一手抢过缰绳,正要施力制住惊马,转眼瞥过那群尼姑,一个念头随即闪过脑海。于是她手中按运内力拉过马头,那马不甘被制,一声长啸,前蹄高举,随即乱跳挣扎,发疯似地直沖街那头愈战愈勇的尼姑们狂奔而去。

      “马惊了,快让开……”君海棠又补了一脚在马臀上,口中却佯作惊怒地高声叫喊。

      那马一下冲到面前,尼姑们皆尽大惊失色,不得已舍了缠斗中的男子向两边闪避。君海棠暗自留意那年轻的男子,瞧见他趁着混乱往人群里一钻,三拐两拐后身形便消失在巷子口,这才猛然用力勒紧缰绳。眼看那马就要撞上街道旁的槐树,却在最后瞬间转了个方向,陡然人立而起,一声长嘶,前蹄在空中乱摇数下,这才落下地来。只是冲过来的余力未消,马车随之一甩,侧面碰上了树干,只听得喀喇喇一阵暴响,整个马车如摧枯拉朽一般四下裂开。而满幕黄花的槐树也被这猛然一撞之下,干摇枝动,洒落漫天花雨。

      蓝影旋飞而过,不等车中少妇有任何损伤,君海棠已上前挟着她一跃飞起,稳稳落下地来。其时槐花纷落如雨,点点碎黄中,英俊蓝衫少年衣袂翻飞而落,神姿潇洒,让人不禁疑为画中飞仙。

      围观人群一时看呆,半晌后才蓦地暴发出欢呼。而几名尼姑也是呆呆看着君海棠半晌,直到其中一名年纪稍大的同门恶声恶气出言提醒,她们方才回过神来,四下找寻逃脱的那名年轻男子。

      既解了同门之困,又除了惊马之危,君海棠得意一笑,转身想将怀中婴儿交还给那少妇,手下掂了掂孩子,一丝异样的感觉自心头升腾而起。不哭不闹也就罢了,自己方才这般折腾,那婴儿却连一动都不动。她急急打开襁褓裹布一看,霎时大吃一惊,只见那婴儿面目黑紫,七窍流血,显然已经死了。

      她脸色惨白,脑子茫然一片,只翻来覆去想道,方才惊马时这婴儿还放声大哭,怎么一下子便死了?而且面上黑紫,想必是中毒所致……一思及此,她“唰”地撕开婴儿的衣服,却见他胸脯上深深烙着一只掌印,周围一圈黑血四流。她暗叫不妙,随即感觉自己撕扯婴儿衣物的右手痒麻不堪,举手一看,五指中已有三指变了颜色。但她原先被飞天鼠咬过,体质大异于常人,几乎百毒不侵,是以转瞬间变了颜色的指头又渐渐恢复原样。

      那刚被救获的少妇冲上前两步想要接过孩子,手刚碰到婴儿的衣物,她似乎看清了眼前的状况,瞬间凄声尖叫起来:“我的孩子,你杀了我的孩子……”这一下突起生变,路人皆目瞪口呆,都不约而同围了过来。

      君海棠心中也是疑惑万千,递了孩子刚想开口解释,却见少妇伸过来的两手微翻,一股异样的香味飘然升起。她立即闭气后跃躲过毒雾,死婴扑通一声落地,裹布散开,那惨状立即清清楚楚现于众人眼前。

      至此,君海棠心下雪亮,明白自己恐怕已是一头栽进了别人设好的圈套了。趁自己勒马解围之际,那少妇先用毒掌拍死婴孩,又抛向半空,料定了自己必然出手相救,便会染上死婴的毒血。但随后她发现自己并未中毒,于是又上前补上一手。自己何时曾惹上这号人物了?下手这般狠毒,竟然不惜用上自己孩子的性命来下套。只怕这孩子的来历也大有文章。君海棠心下念头急转,立于一旁冷眼瞧她还耍什么花招。

      少妇一招未得手,神色却不变,随即俯下身子在婴孩尸身旁大哭,抬起一手指着君海棠:“是他,是他杀了我的孩子……求各位官人给我做主,将凶手拿了惩戒……我可怜的孩子……”

      围观众人念着君海棠舍方才身勒马救人,都疑惑不已,按理来说她既然救了人,没理由反手便将人打死。但见地下孩子黑血泗流,死状甚惨,都一一动了恻隐之心,也不去细想其中的诡异,开始对君海棠指点怒骂起来。

      人群外又是一阵骚动,只见五六名身着皂衣的官差,呼喝着分开人群走了进来,其后还跟着两名黑衣人。少妇一见官差,便扑上前去声泪俱下哭诉一番。那些官差相互对视了几下,抖动手中镣铐便要去拿君海棠。

      “你们不查清楚便捕人,好没道理!”君海棠大怒,但碍于对方是官府中人,不好当众对抗,只好向后退了几大步。几个官差分散着又围了过来,“人证物证俱在,先跟我们回去当面跟大人说。”

      君海棠又退了几步,思忖着正要出手,忽然凌空飒然而响,两名年轻人挟着一名身体微胖的妇人从天而降,落在君海棠身旁。妇人脚一沾地,便连滚带爬地扑向死婴,捶胸顿地、号啕大哭起来:“我的儿啊……”正哭间,另一男子分开人群踉跄挤进,边挤边喊:“娘子,找到宝儿没有?他怎么了?”

      “官差大人,我夫妇二人今早在客栈房中,不知何故齐齐晕了过去,醒来发现宝儿已经不见了,不知道被谁劫了去。如今……如今死在恶人手里,还请官差大人将这恶女人缉拿归案,还小人夫妇一个公道……”那男子顾不上悲痛,愤然怒指那冒称孩子母亲的少妇,围观众人瞬间哗然一片。

      几名官差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都站在原地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上前拿君海棠不是,拿那少妇也不是。他们身后那两名黑衣男子却身形悄移,神不知鬼不觉地欺近君海棠身侧,倏地同时出手。

  • 作者有话要说:  初稿于 2007-03-19
    回读者纳闷中:我不生气呀,不要担心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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