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行（出版名《逍遥宫主》）》十一鸾

3、第二章 回家（上）

　　听他口中吐出母亲之名，君海棠心中仅存的疑虑随即消散开。翠姨说过母亲之名乃是禁忌，江湖中人无不讳莫如深，自己便是行走在外也是万万不可透露的。
　　君惟明将她搂在怀里，激动得无以言表，还不停说日后不再让她独自在外受苦。君海棠感动无尽，眼前这一切更像是梦一般。她从未想过除了翠姨，自己还有别的亲人。而眼前这个喜悦盈脸的英俊男子，竟是自己的兄长。
　　君惟明欢喜之极，不由分说要她随他回堡。二人走出林外，林外众人俱是惊讶非常。唯有青衣公子面色一凛，低声吐了句：“君海棠？”眼中有异样光芒忽闪而过，随即恢复平静，“恭喜大哥如愿以偿。”
　　君惟明道：“这是大哥的结义兄弟林渊，他对大哥有救命之恩。”
　　君海棠叫了声“林二哥”，却觉他看自己的眼神有异，仿佛狮子见到猎物般，闪着丝丝算计。
　　待众人起程回堡，君海棠望着马背苦笑不已，她可从来没骑过这畜牲。君惟明知她脚伤在身，笑着将她一把抱起，“这有何难？来跟哥哥共乘一骑。”
　　君海棠忐忑不安，共乘一骑，两人势必会肢体接触、气息相拂，他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究竟是不太妥。
　　果然，待马儿撒开四蹄向前飞驰，她侧坐在君惟明身前，时刻感受他身上传来的热度与呼在头顶耳际的温热气息，她脸上不由飞起晕红，僵着背脊努力坐直。
　　“小心！乖乖坐好！”
　　腰间大手一带，她刚要直起身，又复跌入他怀中。
　　掌下人腰肢柔软，少女初长成的身躯楚楚，君惟明想起二人在渔船上的际遇，心底不知怎的竟然微微一荡。
　　君海棠头埋在披风内，脸上早不知烧成什么样子，努力数次想坐直却徒劳无功。她不禁泄气心道：“反正此人是我兄长，又有什么关系。”她索性扯着披风边角，放松靠在他怀里，一颗心却腾腾升起，仿佛飘在云端。
　　入夜在客栈休憩，君海棠正对镜梳头，屋外人影闪过，她急忙扑到窗边，只见寂暗夜色里，一条纤细人影在墙角伫立向她轻轻招手，瞧那身影依稀便是紫衣姑娘。
　　海棠不由得心念一动，跃窗而出，跟着她穿街过巷，来到一座小桥下。紫衣姑娘回过身，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紫薇谢过姑娘相救之恩，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君海棠不答反问：“你是逍遥宫弟子？”
　　紫薇似早料到她有此一问，“那你呢？逍遥派独门轻功‘迷波幻影，踏水无痕’从不传外人，你到底是何人？”
　　二人对视半晌，君海棠担心自己行迹被君惟明等发觉，已有些不耐，转身作势欲走，紫薇的声音瞬时在身后响起：“不错，我乃逍遥宫弟子。姑娘现下也当坦诚以告才是。”
　　君海棠并未回身，只轻道：“我叫君海棠。”
　　紫薇神色骤变，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她一会，突然跃起朝她攻来。
　　两人距离太近，君海棠一惊之下竟无从闪避，只得举臂相迎，扬起的掌心上下翻卷有如落叶在风中飞舞。
　　这是逍遥派的秋风落叶掌法，紫薇显然认得。她忽地旋身后退，目光在君海棠面上徘徊逡巡。
　　君海棠不欲揭开面具，便淡淡道：“除却轻功，逍遥宫尚有另外两大秘技。怎么，还不信么？”
　　紫薇眼中仍有疑惑，好一会才说：“并非我不信，只是事关重大，姑娘还须随我回去见过长老。”
　　君海棠却摇头，“现下不行，我此行先去君家堡查探一些往事。”
　　紫薇伸手拦住她，急道：“你可知逍遥宫与君家堡有不共戴天之仇？当年君天雄身为武林盟主，领六大门派围剿逍遥宫，最终害了崔宫主的性命。如今君家堡处处与我逍遥派为敌，你这一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此言宛如巨石重重砸在君海棠心口，她早有此猜测，心中悲愤想道：“君堡主究竟是不是父亲？他为何如此？”纷乱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我定要问清楚、查清楚，他为何如此！”
　　心念一定，人倒是慢慢冷静下来，她侧过头，语声冰冷：“我意已决，此次去君家堡，你们莫要跟来坏我的事。”说罢转身飞身而去。
　　回到岳阳楼，她径自去寻君惟明，“我娘可是你爹杀的？”
　　君惟明闻言蓦然一僵，怒道：“却是哪里听来的谣言？莫非哥哥说的话你都不信？”
　　“当年君天雄身为武林盟主，领六大门派围剿逍遥宫，这也是谣言？”君海棠心中只反复叨念着紫薇说话，忍不住语气变硬，面上森冷。
　　君惟明神色数转，想是怒极，他伸手重重一拍，身边案几哗然倒地，碎成片片。
　　“当年围剿之事，是爹的毕生大错，他常追悔自责不已。此事曲折颇多，但你娘绝非爹爹所杀！”
　　君海棠不由得再次迷茫，心中的疑虑似乎一点点散去，却又重新汇聚于心底更深处。
　　次日众人皆归心似箭，策起马来一个比一个飞快，途中只见烟尘滚滚，袍裾飘飘，未近黄昏已到洛阳城郊。
　　城郊秀木满岭，流水潺潺，景物变换处坐落一片巍峨耸立的大堡，门前一面红色大旗在夕阳下迎风飞扬。一只与君惟明袍角处别无二致的兽型物，在旗面上随风撩爪，威风凛凛。君海棠举目凝视，心想：“这般威风气势的商家，倒也是第一次见。”
　　堡门敞开，几骑人马飞速驰出，将君惟明一行迎入，前面一处大院门前，早已立满侍卫，人人肃然行礼。
　　“哥，你终于回来了！”一条粉黄身影从院内闪出，飞一般扑入君惟明怀里，又跳又笑。
　　同时跟出的还有一名柔弱如柳、窈窕似水的女子。她嘴角噙笑，一双秋水婉转注目在君惟明身上，而后眼光越过嬉笑相拥的兄妹，直直看向仍坐在马上的君海棠。
　　君惟明笑着将妹妹放下，回身欲扶君海棠下马，她却侧身避开，脚轻点在马镫上借力上纵，一个旋身飘落于地，轻纱裙裾仍在身周飘旋。
　　“啪啪啪”几声，林渊鼓掌走近，“海棠妹妹家学渊源，轻功当世无双！”
　　君海棠哎哟一声，脚踝伤痛发作，君惟明眼疾手快将她抱住，责备道：“逞什么强，真是任性！”
　　粉黄少女原本欢快的脸上露出困惑，目光在三人间兜转不停。
　　君惟明向众人道明缘由，拉过粉黄少女对海棠说：“这是小妹惟馨，年方十六，该叫你声姐姐。”
　　君惟馨一怔，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阿娘只生了大哥和我，又哪里来的姐姐？”
　　此话一出，众人尴尬立显，谁都知道君家堡堡主只有原配夫人一名，那君海棠，充其量不过是私生而已。
　　君惟明面色已不好看，他身边温婉如水的女子急忙上前化解僵局，“我名叫苏婉，如妹妹不弃，叫我一声婉姐便好。”她水样容颜，花般娇腮，语声柔媚无端，便是铁石心肠都会为之融化。
　　君海棠涩涩一笑，“婉姐？恐怕该叫大嫂吧。”苏婉脸上飞红，嘴边却有掩不住的笑意。
　　当众人问起君海棠这十几年在何处度过，她含糊编了个故事推搪过去，只道在小村中抚养自己的婆婆已过世，她这才孤身一人在外流荡。林渊侧头看她半晌，脸上似笑非笑，却也不置一词。
　　君海棠在堡内修养半月，脚伤这才痊愈。这日她抱膝坐地，仰望一树春天，回想起她半月前由君惟明引到此地，刚看见那一片海棠花树时的惊喜。
　　丫鬟壁影笑道：“这花和小姐同名，也难怪小姐喜欢。”
　　君海棠微微一晒，转眼望见她手上的描金盒子，有些诧异，“这是什么？”打开来，里面珠光流动，竟是不少上好的女子首饰。她平日在谷中见惯了宝物，此刻看到满盒璀璨溢彩，却也不觉得有何希奇。
　　壁影拾起一支钩丝珠花插在她发间，“这是君家各地商行带来给各位小姐的饰品，少主命我先拿给您挑选，看来少主最疼海棠小姐，比对惟馨小姐还要上心。”
　　君海棠见她兴致正高，也随她去闹，转眼瞧见盒中一条细链色泽有异，捞起一看，那链子通身乌黑发亮，似是极韧。她暗用内力一扯，细链却纹丝不动，注目细看之下，整条链子竟是用极寒乌金锻造而成。她心念一动，将仅剩的那颗黑珍珠穿过细链，挂在胸前，心想什么时候得去一趟岳州将珍珠赎回。
　　君海棠一直念念不忘那幅画，只是君惟明每日都在书房处理事务，堡内人来人往，她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探察。
　　耳旁忽有轻笑传来，她转头看去，林渊一身素白长衫，描金束带，说不尽的风流潇洒。此人这段时日常来此，总盯着她细看，仿佛想将她脸上的□□盯出个洞来。这下可好，原本对她有成见君惟馨越发对她冷漠了。
　　林渊笑道：“今日我与你大哥要去洛阳城，你不如一同前往？”
　　君海棠正想说好，忽而想到这可是个查探的好机会，忙摇头拒绝。在堡内闲逛半个时辰，估摸他二人已离堡，她便偷溜入君惟明书房。翻了半天，却不见那画的身影。书案上，一张大红帖子躺在层层账本、书信之间，她心头忽地一跳，不由自主走过去，拿起红帖轻轻翻开。上面密密麻麻列了许多要采办的物事，赫然便是婚礼所需物品，君海棠心里漫起一丝涩感，总觉得君惟明这一成亲，挂着她的心思便会少了几分。红帖最后一页写着吉日，竟是三个月后，她猛地把帖子合起，啪一声摔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