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心字香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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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老莺雏，雨肥梅子。
春已暮，夏渐浓，正是江南梅雨时节。
缠绵不休的雨幕中，青色衣衫的年轻男子撑了一柄十八骨的油纸伞匆匆踏过苔绿的石板，在安静萧索的乌衣巷里穿行。
朱漆的大门脱落了旧漆，露出斑驳的颜色，一双铜兽门环早失了昔日的光彩。
直接入内，远远便嗅到了一阵酒香。青衣男子打起细密的紫竹帘，果然看见红泥小火炉内小簇火苗正烘着一壶青梅酒，旁边一小碟水润的梅子。除了酒香，还似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沉水香气。
收了纸伞竖在门后，青衣男子搓了搓沁凉的手指，白了眼优哉游哉半倚半靠在竹榻上的闻祁声，没好气地开口：“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你倒有兴致在家青梅煮酒。”
闻祁声微敛了眸，睫毛半掩，嘴角勾起一丝模糊的笑意：“我就是不喜欢韩家老爷那张猪脸，看了就咽不下饭。”
青衣男子气急，张手就想推他下来，半途不忍，又收了力道，最终只是轻推了他肩头，还给人把手腕握在掌心。
“我萧楚卿真是倒霉，怎么就碰上了你这种人……”
“那便是我太幸运，遇到了萧公子这种人。”闻祁声依旧笑着，却顺势将萧楚卿拉进自己怀里。
“今晚别走了，留在我这吧。”
“嗯……”
炉里的火苗欢快地跳着，院子里的白石井蓄满了水，有微风拂着廊下的旧灯笼，背上有着绚丽羽毛的小雀蹦过瘦弱的屋脊，一尾锦鲤滑开一池如彀的水纹。
彼时梅雨初歇，青黑的屋檐下，一滴晶莹的水珠好似睡了。
◇◇◇◆◆◆
金乌西沉，玉兔东升。
一方素锦斜斜搭在镂空精雕的薰笼上，帷幄初温，兽烟不断，朦胧的灯影映出闻祁声精致的侧脸。
白铜的香铲将金猊中间的香灰理平压实，搁上砂片，香篆固着于居中位置，执细长的香匙将沉香末掏于香篆上压紧，提起香篆，细腻的隔火砂片上赫然出现一个“心”字。
扣上三十六孔的香炉盖儿，燃起心字一端，上好的沉水香气一丝一缕浸了出来。
这时才有人开口说话：“闻老板果然拈香技法一流，这些死物到了闻老板手里竟似活了一般。”
闻祁声将那香篆上沾了的香末细细扫到炉中，将一色的白铜香铲香篆香匙香筷收拾到一旁的短颈细孔小瓶中，看也不看身旁那人，淡淡笑道：“过奖，不过是谋生的手艺。”
那人欲再开口，闻祁声道了声“这便别过”，竟头也不回穿过厅堂离去了。银钱都是按月结一次，便没有必要听那谢老爷废话了。
只是步至中庭之时，被一个样貌妍丽的少年拦住了去路。
“你就是闻祁声？方才我看见你在花厅里拈香，厅里一股子清幽的甜香味儿。”
闻祁声停住了脚步，打量着面前这个少年。
“刚才你燃的那种，是什么香？”
“那便是心字香。”闻祁声沉了声答道，在心里估算着这少年的身份。
“也不见得就一定是好香了……”
“确实不算是顶好的香，只是做法比较繁复。作心字香，须用素馨茉莉半开者著净器中，以沉香薄劈层层相间，密封之，日一易，不待花蔫，花过遂香成。”
少年张大了嘴巴，惊诧的样子分外可爱。
“怪不得老爷……”少年后面嘟哝了什么闻祁声并没有听到，但是从少年的神情举止中，闻祁声已经大概猜到了他的身份。
早听说谢家老爷天命之年仍然虎狼之体，尤其喜好体貌妖娆的少年。
大概是看到闻祁声打量的眼神，少年忽然笑了，对闻祁声说：“我叫萧楚卿。”
此时月上中天，院中景致独好，夜风中几瓣梅花轻落少年肩头，一缕幽香几多销魂。
这少年……
闻祁声听到了自己心里发出的一声叹息。
那便是闻祁声与萧楚卿的第一次相遇。
◇◇◇◆◆◆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
闻祁声看着睡得正香的萧楚卿，轻轻给他掖了被角。
虽说不喜欢韩老爷那张猪脸……可他开出的价钱实在是诱人。
想了想，还是去一趟罢。只须赚够了钱，就可以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早该离去的地方，当然，是和萧楚卿一起。
此时的闻祁声没有想到，这竟是他最后一次拈起这心字香。
轻薄的纱幔随风在水榭间悠然起舞，湖面微漾，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忽然落下了细如针尖的雨丝，薄薄打在水面上，氤氲了那一抹烟雨江南。
因为太过潮湿，闻祁声命韩府下人取了另外的炭火，将其放入香炉中，把炉灰拱了一两次后才将香灰放到香炭卮上，这样火在灰中才不致熄灭。
心字香缓缓在紫铜炉中燃着，沉水香气恬静温婉。
闻祁声忽然有些恍惚，他总觉得……好像遗漏了些什么……到底是什么呢……就在他即将陷入沉睡之前，忽然想到，是炭火。因为在水榭拈香，需用炭火烘炉，那下人提来的炭火里，燃出了迷药的薰气。
再次醒来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萧楚卿。
闻祁声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动了动嘴唇，却发现声音是哑的。他不停地蠕动着嘴唇，重复的只是三个字：为什么。
事已如此，他只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想到，萧楚卿本就是萧朝的人，楚卿，虽非本名，但是萧朝以“楚”为国姓，正如前一朝的闻朝皇室，以“祁”为姓氏。
发现了前朝皇室的余孽，但是又不清楚他的背后有没有同党和别的势力，于是处心积虑地引君入瓮。
原来他和萧楚卿，从来没有与对方坦白过。
只是为什么，不恨他。
为什么，竟忽然松了一口气。
萧楚卿近乎痴恋地轻轻抚摸着闻祁声的脸，颤抖地不停亲吻他。
闻祁声只是僵直了身子，缓缓闭上了眼睛。
◇◇◇◆◆◆
将仲子兮，无逾我墙。
闻祁声又回到了乌衣巷。是萧楚卿下令并保出了自己，但是注定穷尽一生都不能再有自由。
从那日之后，闻祁声再也没有燃过心字香。
萧楚卿经常来看自己，但是两人往往相对无言，惟有调笙以对。
闻祁声记得为相国寺焚那支莲花香篆时，住持对着小沙弥念，如来说：诸心皆为非心，是名为心。所以者何？须菩提！
过去心不可得，是有心无力。
现在心不可得，乃卿本无心。
未来心不可得，因为我已无心。
这心字香，原本该是焚给心爱之人的，但他今生不愿再为一人燃起这香。
因为心字已成灰。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心字香烧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