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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   “歆玥……”
      “歆玥……你在哪呢……出来吧,何姨已经开见你喽…….”
      “歆玥……快点出来……你不是一直想要见他吗?他来见你了….歆玥……乖……快点出来……”

      空旷的殿宇中,温柔的女声极有耐心的一遍遍响起。

      背靠在一个大瓷瓶后面的小人儿无语的望着殿外的青天白日,然后慢慢的伸出一只嫩白的小手,在空中挥了挥,懒懒道:“在这里啊……”

      何姨年纪轻轻,眼神怎么就这么不好了,她就坐在殿中的一个柱子旁的大花瓶后面,还是斜对着殿门呢。
      这么好的视觉位置,愣是被来来去去,进进出出的何姨忽略了个彻彻底底,不就是喜欢身后这瓷瓶的颜色花样,做了一件一摸一样的衣服穿着嘛,就被认为是花瓶同体了。

      青衣的女子闻声左转右转,终于确定目标,微喘着气,说道:“苏歆玥,可总算找到你了,快走快走,门主在正殿等着你呢。”

      说着拉了那人的小手就急忙朝外走去,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只及她膝盖位置的孩子,淡金的细软头发服扎了个小包顶在头上,白白的皮肤,眯着的细眼睛,肉嘟嘟的红唇,穿着色彩斑斓的小袄子。
      前面疾走的人似乎忘了手里牵着的只是一个四岁的小孩子,只顾着大刀阔斧的向前冲,可怜了那双着短靴的小腿飞快的上下左右的轮换着。

      她很累,腿好痛,脚好酸,可还是默默的跟在后面。
      因为她要见的人是一个四年来从来没有召见过她的亲生爹爹,千曼罗的门主。

      从出生到现在,她基本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除了一直陪在她身边的何姨,连搞清洁的下人都没见过几个,所有的事情都是何姨告诉她的。

      何姨说:我们是一个门派,一个以除妖卫道为己任的正道门派,一个在妖道人间都赫赫有名的门派,一个有十万众弟子存在了百年的以上的名门正教,名字……叫千曼罗,门花……叫曼陀罗。

      可是这教名和教花听着怎么都有种邪道的感觉,后来才知道是创教始祖的娘子的老娘极爱这曼陀罗,鉴于当时始祖还没发迹的这么厉害,便迫于淫威起了这么个名字。

      那时的人间战乱不休,妖怪横行,有道士都揭竿而起自创门派,除妖卫道,守卫人间,只是万物皆有存在之真理,他们终是杀孽过重,一直不能窥破天道,升天成仙,所以有些道派便隐秘山中不问万事,后来更是没了踪迹,天下难寻。

      剩下的这些个门派却舍不得红尘万丈,自知升仙无望便更加的杀掠妖怪,修丹炼药以助长生,却无论道法怎么高强,最多不过寿终正寝。
      千曼罗便是这样一代一代继承下来的。

      何姨还说:你的爹爹是这天下第一厉害之人,道法高强,武功卓越,更是俊美姿容,无人能敌,却还深情如痴,就是最爱的娘亲因生她难产而死,他才一直没来相见,怕伤心难治。

      那个叫爹爹的男子武功道法如何,她从来没有见过,不做评价,姿容俊美什么的,她倒是认为,可能那时的何姨年纪还轻,阅历尚浅,加上对门主有一切缺点皆可抛却的超级崇拜,所以……瞎了眼。

      那明明是一张抹脂擦粉到看不清真容的鬼脸,白白的掉粉的脸,黑黑的糊了的眼睛,红红的血似的嘴唇,头上乱七八糟的插着珠玉翡翠,绣着大团红色曼陀罗的白色纱衣,衣襟大开到露点,衣下的肌肤清楚可见,这样的姿容不像正教,活脱脱就是个妖怪。

      痴情心肝儿脆,她没感觉出来,估计那个爹爹也没有,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她站在殿下,他坐在高高的座椅上,身都没起来一下,只对她招了招手,待到面前,她还没从他那惊人的面容下晃过神来,小手便被轻握了一下。

      他笑的白粉噗噗下落,说:“你好”
      她力持镇定的回握,回道:“你也好……”

      以后相处的日子更是另类而变态,悲催而痛苦。

      某日的半夜三更,她被温柔的推醒,他顶着一张惨白的脸,血红欲滴的唇,温柔的说道:“走,我们去看日出吧。”

      然后只穿着单薄的亵衣,和某个妖怪排排坐山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等着第一缕阳光的降临,期间也没有见到他傲人的道法武功,走上去的。

      然后,又某一日刚吃完早饭。

      “我们去饭后散步吧。”
      接着被领着穿越大街小巷,不仅路上供人瞻仰,还穿着穿着就迷路了,然后放信号让何姨领会。

      然后的然后,又又某一日刚要吃午饭。

      “我们去钓鱼吧。”
      拿着鱼篓呆坐河边一下午加一个晚上再加一个上午,鱼竿动都没动,后来才知道原来妖怪忘记给鱼竿上钩了。

      然后,然后,又然后,又又又某一日的晚上。
      “我们去看戏吧。”

      听着依依呀呀催人入眠的调子,昏昏沉沉挨到散场,只是后来才明白妖怪看的不是戏,是美人,原来他不但不痴情只要是美人还男女通吃,那台子上唱戏的不是美男就是美女。

      从四岁到五岁,一年的时间就是在很多个这样的那样的‘然后’里度过的,不但培养了她淡定而从容的气质,也培养了她游走天下名川,看尽世间百态的人生目标。

      蜗居一隅,本不知天地,一旦知了,便是心之向往无人事可挡。

      偶尔,妖怪也会有正经些的时候,虽然那是更加莫名而诡异的‘正经’

      他会在夜半无人的时候,带着她偷偷摸摸的穿过一个又一个殿宇,在很多个无缝无孔的墙壁上神奇的找到一扇门,然后在黑暗的地道里左拐右拐,最后停在一个石门前,将手指咬破,用血指头将门点开,对着她惨白一笑,手向里一指。

      她偏过头就看见一堆挂满蜘蛛网的庞大小山形不明物体。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轻微波动,满满的灰尘迎面而来。

      依稀可见蒙尘的盒子,蒙尘发黄又残旧的书卷。

      盒子里装的是百年来各处搜刮来的宝物,书上记载的是百年来各门主总结的私密秘籍,道法武功皆在其上。
      他咧着血红的嘴唇,看起来很愉悦,吃吃地笑着说:“有一天……你会用到它们的。”

      千曼罗例行的朝会上,他将她带在身边,大殿金碧辉煌,却森罗阴冷,空旷而冷寂。
      纵使底下有那么多白衣的男人女人争着抢着对着高座之上的门主上报着他们的战绩。他们面目和善,声音好听而温柔,身体恭敬而谦卑。

      此时的妖怪却偷偷捏着她的手指,覆在她的耳边,笑着说道:“看,看啊……多么美丽的嘴脸,多么动听的毒药,多么诱人的身姿。”

      他轻声念着那些人的名字,那些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对她很好的人的名字,那些人在她四岁到五岁的时段里,在妖怪没带着她到处乱跑的时间里,给她讲外面有趣的故事,给她送漂亮而精致的小玩意,给她华丽而芬香的衣服……

      他的声音很特别,有点细,有点软,说话就像那些台子上的戏子,在依依呀呀的唱,哄的人想睡觉,可是他说话恶毒,就像一根尖刺,瞬间就将那些温柔的涟漪刺得千疮百孔。

      他说,你被那些东西迷惑了眼睛,你就会死,死的很惨很惨。
      他说,哦,你还不知到死是怎么回事吧,就是你这美丽的淡金头发会被一根根连皮带肉的拔起来,你这细白的小脸会被戳成像马蜂窝一样的血窟窿,就算你的眼睛总是眯着,也会被扒开把里面的那两颗珠子挖出来,踩得稀啪烂,你的血会被喝掉,你的肉会被吃掉,你的骨头会被熬成汤,给那狗喂了。

      他说,你什么都不要相信,他们的笑容,他们的泪水,他们的真诚,他们的深情……是这世上最迷人却也最最可笑的蚀骨毒药。
      他说,没有什么是可以依靠的,血脉相连的亲情,生死契阔的痴情,也一样……总有
      这样或那样的理由,他们自己的不得不为的理由,背叛你,伤害你,将你置于死地。

      她想,他是一个预言师,更是一个诅咒师。

      就在她五岁生辰的日子,她被挟持了,被那个一直充当着娘亲,师傅,朋友般的何姨用尖利的剑峰抵着喉喽,她面目凶狠,声音尖锐而狠厉,叫那些用剑围着她们的人退
      后,否则……
      “我会杀了她!!!”

      她们的身后是一个受了伤的俊朗男子,他是一个千年蛇妖,前些日子被抓了进来,关在下了结界的水牢里,准备择日炼丹。
      何姨趁着生辰之日,人杂而散,便将他偷偷放了出来,却不小心被发现,情急之下
      便扯了总是喜欢跟在她身边的诞辰之主为质。

      弟子们拿着剑,痛斥着何姨的罪行,却终是不敢再上前。

      此时,人群突然从中间分开,一个妖娆无骨的身子慢慢踱了过来,珠环碧翠插满头,白粉敷面红腮艳唇,红色曼陀罗绣满白纱衣,晶莹玉肤清晰可见。
      他咯咯直笑,步步如莲,声音温柔而细软。

      “我平生最不喜欢被人胁迫,同样,也没有什么能威胁到我,千曼罗岂能容忍叛徒和妖怪放肆,那个孩子你要杀便杀吧,到了黄泉也总有你陪着,我想她会原谅我这个爹爹的。”

      “门主,万万不可啊,她可是我们千曼罗的少主子,您的继承人啊!”
      说话的人她认得,是继何姨和妖怪爹爹之后陪她最多的人,他还有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儿,很漂亮,声音甜甜的,总是围在她的身边叫她‘姐姐’‘姐姐’……

      “呵呵,黄海啊,你觉得我的身边缺少女人吗,她们巴不得给我生儿育女呢?”

      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妖怪爹爹笑的腰都弯了,他不知从哪取来了一支弓箭,玩笑般的说道:“诺,总归是要死的,谁的箭术好,能一下子刺穿她的心脏,给我那可怜的孩子一个痛快,我就封谁为副门主,也不枉我和她父女一场。”

      “我千曼罗乃名门正教,立派百年,教义所旨,与妖邪誓不两立,今日之辱,当以血洗,誓将妖邪叛徒诛杀殆尽,不幸少主被制,但门主深明大义,誓保正道之誉,实乃我千曼罗之大幸。少主!为了正道苍生,为了我们千曼罗黄海对不住您了!”

      静寂的沉默后,那人声音洪亮而激昂,身姿伟岸而不屈,搭弓勾指,箭术精绝,箭矢朝着她的心脏直至射来,毫不偏差。
      她没有死,最后一刻何姨背过身救了她,箭矢刺穿了那单薄的背一直停在她的胸口前,她相信他要是再用点力,那箭可能就会一箭双雕了。

      不过没有机会了,因为那个妖怪爹爹突然觉得无趣了,答应放何姨和那个蛇妖走了。
      她想,未来的某一天,她会不会后悔今日没有被一箭穿透,毫无痛苦的死去,因为妖怪爹爹所描述的死法曾让她做了好几夜的噩梦。

      何姨走了,妖怪爹爹问她:“没有人陪着你了,你是不是很无聊?”
      她说:“不无聊。”

      因为她的身边从来不缺人,那个新晋升的黄副门主几乎每日里都会领着他那可爱漂亮的女儿来陪她玩。

      不几日,妖怪爹爹便领来了一个人。
      那是个狠漂亮的男孩子,比她高了一头,头发顺直而漆黑,只是左脸上竟盘旋着一朵血色的曼陀罗。

      那肯定是妖怪爹爹的杰作,他总是喜欢给脸上弄奇怪的东西,她不无遗憾的想,所幸那朵花没有破坏那孩子漂亮的脸,反而让他看起来更加有了吸引人的魔力。

      因为那个总是喊着她‘姐姐’的女孩子从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便常常会忘了她这个‘姐姐’的存在围在他的身边。

      “他叫北遥,是你的暗卫,以后就由他陪在你的身边,保护你,照顾你,不过什么是底线,你应该狠明白了吧。”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妖怪爹爹,那是阳光温暖柔和的午后。

      他第一次穿的如此正式而繁复,大红的外袍上用金银两色绣着一朵盛开的曼陀罗,还是那样衣襟大开,露出里面黑色的内衫,还有那如汉白玉一般细致的脖颈,脚上穿了一双木屐,手里握着一把白色的木扇。

      昔日头上插得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没了,漆黑的长发支取了发顶的一撮用红色的丝带松松的系着,其余的全部披散了下来,一直拖拽在地上散开的红衣摆上。

      一张纯白无孔的面具覆盖在他的脸上。

      缕缕淡金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那些空气里的微尘在他的身边随风起舞。
      看不到熟悉的面容,眼前的这个人完全陌生,却又让人惊艳的抑制了呼吸。

      不似凡人,似仙非仙,似妖非妖。

      “我来为你跳一段舞,可好?”

      那轻柔的声音第一次没有了往常尖细的刻薄之感,带点微哑的磁性,似拨动的琴弦,淙淙入耳。

      他在问着她,却没有等她开口,那片红衣已经开始翩翩飞舞。
      突然一声轻灵的像是玉石所做的铃铛相击的美妙乐声凭空响起……

      “叮铃……叮铃……叮铃……”

      展扇,转身,侧面,旋转,正面,后仰,单立,收扇……

      没有其他音乐,只有那一下一下自起的铃声为奏,木屐撞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声音为乐,兀自在这阳光温暖的午后起舞……

      几日后她便正式成了这千曼罗的门主,而妖怪爹爹从那日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了。
      他们说,他是醉死在青梦瑶里,那是这世间最大最奢华的花楼,里面的姑娘公子声如莺啼,姿如拂柳,美如仙人。

      他们说,门主的尸身遍寻不见怕是已被那被闻讯而来的妖怪吃了。
      他们说,少主节哀,千曼罗一定会将这世间的妖怪斩杀殆尽,以慰门主在天之灵。

      妖怪爹爹喜欢看戏,喜欢看戏子,喜欢用那些细软如戏子的声音说着话,喜欢如戏子那般用厚厚的妆容将自己掩盖,也会如戏子般翩翩而舞。

      或许,他就是个戏子,这世间,这千曼罗,还有她,都是他的戏台。

      他笑语如嫣,身姿妙曼,尽情而尽兴的演绎着他的戏本。
      每一出戏都有散场的时候,他的戏结束了,那些戏台子也都不需要了,潇洒的转身,任性的消失了。

      他的戏唱完了,可那些戏台子还在,看戏的人也还在。

      所以,她的戏开始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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