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策（陆小凤同人）》拾

6、现鬼神

　　“醒了么？”几不可闻的淡淡声音，如清风般拂过，“算算时间，也该是这几天了……”
　　随着这淡然话语的响起，万里无云的幽蓝天空，霎时阴沉了下来，毫无征兆地，半空中忽飘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洒洒漫天飞舞，不过数息的功夫，天地间便只一片银装素裹。
　　冰冷的雪花落在青衣男子额上，轻轻的，如同随风舞落的柳絮，却又比柳絮多了丝寒意，“雪？此正春夏之交，何来这般如絮大雪？”
　　逢天降寒霜时，然头无片瓦遮风，周无四壁挡雪，男子身上很快便让雪绒花给铺盖出了一层银色的薄被。
　　只奇的是，那片片冰雪之花，先后落在男子肌肤上，却无一……化雪为水。
　　“莫非那六月飞霜之说……确然属实？”
　　惊愕于眼前所见奇景，目力耳力已大不如从前的青衣男子，并没有留意到那随飞雪一同突现的轻语呢喃。
　　因这阵突兀的降雪，青衣男子的回忆被倏然打断，思绪也一溜烟拐到了九曲十八弯之外……男子失神地望着视线终点的那片天，灰色云层与白色雪花占据了整个视野，此外，便再无其他的色彩。

　　一片天，一阵雪，这实在称不上是什么……值得让人全神贯注、甚至于不舍移目的绝美景色。
　　然而青衣男子，却好似看入了迷，他静静注视着漫天雪花飞扬，飘飘洒洒坠入自己眼中，面上却木讷得连半分表情也欠奉。
　　对这雪舞天地之景，男子面上别说是什么惊艳、欣赏的神色，就连最初的那份讶异，也在一瞬后，只剩下了‘愣’……
　　直到，一张由青铜铸造，宽嘴大耳纵目卷角的狰狞鬼面，突然出现挡在了天和雪之间。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青铜鬼面后透了出来，“汝，可还记得自己姓甚名谁？”
　　青衣男子下意识地张口答道，“展昭。”
　　二字脱口而出，展昭终于醒过神来，两眼的焦距立刻就集中到那近在咫尺的鬼面上……
　　这一瞧，当真是吓了展昭一大跳——如果身体能动的话，他一定会在看到狰狞鬼面的第一眼，就立刻运转轻功跳到数丈开外，可惜，现在他不能动，所以掠出心底的惊异，尽皆显露在了他的面上。

　　双目瞳孔极速收缩，脸色白了又白，不过，所谓惊异……也仅此而已了。
　　展昭虽初入江湖不久，也从未陷入如此般身不由己之难堪境地，他强令自己泰然处之，冷静思索造成这处境的前因后果，然终未能如愿——先有天降奇雪，被惊扰拐跑了思绪，后来鬼面突至，给吓了个措手不及。
　　不错，只不过是……措手不及罢了。
　　展昭非是胆小懦弱之辈，收敛了心神的他很快就发觉，这戴着青铜鬼面探头打量自己的家伙，其实是个人。
　　一个年轻人，一个年轻的男人。
　　而那鬼面，乍眼看去之所以会骇人无比，皆因其上的眼耳口鼻位，全无一处錾凿孔洞。
　　整幅鬼面，那就是一整块刻着诡异脸孔的青铜浮雕，密不透风地扣住了年轻人的整个脑袋。

　　展昭眨了眨眼，挤落几片飘到自己眼皮子上的雪花，他目不转睛凝视着青铜鬼面，询问道，“未知兄台名号？可知此间究竟是何所在？”
　　话音未落，他那颗刚刚才落回原地的心，转瞬又被抛上了云霄，展昭猛然瞪圆了双眼，满脸不可置信的骇然，“这、这是……”
　　身体四肢虽无法活动，然神思却尤为清明，展昭可以确定，自己所见的一切……绝非虚幻！如果说方才的鬼面，不过是自己魂不守舍虚惊了一场，那么眼前这……就真正是诡异非常了！
　　就在‘名号’二字脱口的那一瞬，异变横生，一幅奇诡的场面立时映入了展昭眼帘……
　　鬼面年轻人如同氤氲幻影般，在顷刻间幻化：一张样貌俊美的面孔由朦胧渐清晰，倏然现出替代了那副狰狞的鬼面，一身玄色锦衣也在无声落雪中，渐次化作了件黑与白纠缠交织的皮草袍子。

　　“永岁飘零，殢无伤！”
　　俊美男子薄唇微启，吐出清冽话语，身周气劲涌动，一股磅礴剑意随之冲天而起，其威压之势浩瀚无边。
　　展昭只觉得自己仿若是一叶孤立无援的扁舟，被迫卷进了狂风肆虐的汹涌浪潮之中，无上的凌厉剑意席卷而来，正不住撕扯压迫着自己的身体。
　　凌迟、车裂的滋味，大概也不外乎如是了。
　　一阵强烈的晕眩感袭来，原本清晰的视线愈来愈模糊，男子俊美的身影也愈来愈飘渺……
　　展昭说不上这究竟是怎样一种难过的感受，因着巨浪滔天般剑意的层层冲击，他的意识已然渐渐恍惚，仿若那三魂七魄也几乎就要在这凛冽的剑意之中……归于虚无。
　　是的，归于虚无。
　　用最为简明，世人皆知的说法来讲，那就是……魂飞魄散。

　　这天底下，大概没几个人能够承受得了……如此强盛的威势。
　　殢无伤的剑意，同他的气与势，宛若融入了这天地之间，沁入了这风雪之中，人与境便是浑然一体，密不可分。
　　人有言，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
　　然则，当真身临其境时，又有谁能够全然无视天地之怒，能够悍然挑动自然之威？
　　没有人。
　　首当其冲者，必难全己身。
　　于是，直面这天地之威慑重压的展昭，立时就陷入了险境。
　　雪花覆盖下的身体，忽隐忽现犹如鬼魅幻影，展昭本就苍白的脸色，也几近透明。
　　此，绝非……凡人之躯体。

　　眼见此景，殢无伤眉间冷色微滞，他愣了一愣，眉头微挑，缓缓立直了身子。
　　鹅毛大雪依旧纷飞，刮骨寒风依旧呼啸，然凌厉的迫人剑意，却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挥袖震开展昭身上那一层薄雪，殢无伤撩袍席地而坐，一指伸出，似疾实缓地点向展昭眉心。
　　这指法看上去颇为巧妙，其功效也非比寻常。
　　一指按下，展昭那若隐若现的身子，竟开始渐渐凝实。
　　此等诡异之象，便如那忽降的疾风雪，如那突现的殢无伤一般，皆属子不语……且敬而远之者。
　　——鬼神是也。

　　殢无伤，本来并不叫殢无伤。
　　他之所以会张口便答出‘殢无伤’三字，只因为在过去一段不短的时间里，他曾经，被叫做过……殢无伤。
　　近百年的光景，独与一缕孤魂、一口墨剑相伴。
　　能慰寂寥者，唯无咎剑法，以及……那孤魂心中无尽的孤绝悲怆。
　　寂井浮廊里封埋的雪迷，不单是困住了那魂、那剑、那情，也在他的心底，牢牢刻下了‘殢无伤’这个名字。
　　他也不曾料到，自己竟会让那区区百年的孤寂，震荡心境至斯。
　　怅然地摇了摇头，喃喃的低语，随风化入了一声轻叹中，“殢无伤……”

　　被这么叫过，并不意味着他真叫这个。
　　他真正的名字是——相十三。
　　不……真要算起来的话，‘相十三’其实也不是他真正的名字。
　　相十三姓‘相’，至于名字，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经不记得。
　　十三，不过是个代号。
　　地府纠察司的衙差，相互之间都是按代号数字大小论资排辈称呼的。
　　十三这个数字，说大它不太大，说小也并不小。
　　相十三在纠察司修疗署的新丁里，也算得上是个不大不小的前辈了。

　　新丁里的前辈。
　　这说法，听起来似乎很有些矛盾，不过，却实在得很。
　　虽出了这次任务，耗了上百年功夫，但相十三，依旧只是个新丁。
　　十年也好，百年也罢，于地府诸官差而言，只弹指一挥间，无长短之分。
　　人之一世，由生到死，对阴间众鬼神来说，就同白马过隙，眨眼即逝矣。
　　然百年的岁月，足以让一个人，牢牢记住一个与他朝夕相伴秤不离砣，且唯一能读懂他心绪的人。
　　所以，殢无伤记住了相十三。
　　相十三，同样也记住了殢无伤——他虽已被录入地府官差名册，再非凡人，但却仍有着人的心、人的情。
　　日久……见人心。
　　日久……亦生情。

作者有话说

　　唔，同广临一样，十三也是系列文，所以背景会比较复杂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