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末路上的微光 ...
-
“林学长，我喜欢你，可以请你和我交往吗？”
眉目清俊的少年脸上闪过一丝疑惑，最后还是礼貌而疏离地微微一笑，道：“对不起，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少女惊得“啊”了一声，脸顿时通红，纤细的手指下意识攥紧衣裳下摆，“从来没有听说学长已经有女朋友的事，对……对不起！我并不是想让学长为难才……”
眼圈渐红，少女终是忍不住掩面奔走。
少年稍稍垂下长睫，一切情绪，尽皆掩藏。
#########xxxxxxxxxxxxx
一束浅蓝色的小花被插在矮几上的长颈花瓶里，香气淡薄若有若无，倒是比那些奢华大气的花更加讨喜。
穿着洁白连衣长裙的少女弯唇浅笑，柔顺及腰的黑发随意披散，在夕阳余晖中泛着细碎的光，“花店老板会恨死你的，每次只挑伴花的家伙。”
“无所谓。”少年认真的摆弄好花枝，猛地一个弹身坐上沙发，弯臂勾住少女的脖子，“穆惜惜，我听说你又生病了，不肯吃饭？”
穆惜惜微叹一口气，拨开他的手臂，“你放心，感冒了没食欲是正常的，过几天也就没事了。”
“哼。”少年不以为然的瞪了她一眼，“呆会儿我在你家吃晚饭，你休想我会像穆叔叔那样轻易让你过关。”
“知道啦，‘幽灵’同学！”
“……” 林优白眼一翻，直接无视。
“明天是什么日子？”
“真不好意思，我忘了。”
“……林优你这小气鬼！”
***********************
叮～
『…化验报告出来了，请您及时来取。』
“……好，我会的。”
************************
“情况就是这样，对此我们也很遗憾。”
“……”
“确实无法根治，何况已经是晚期。耗费巨款的手术即使成功也只能拖延上两三年，而且病人会过得很痛苦。”
“……”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主要还是看病人和家属的意思。”
“……”
“有些建议违背了我们医生的原则，但确实是最现实的做法。我言尽于此。”
“……”
****************************************
穆惜惜推开家门时，屋子里昏暗一片，她合眼静静的等着。
「一、二、三！」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dear daughter(Mu Xi),
happy birthday to you.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在歌声中睁开眼，入眼淡黄色的烛光柔和，穆惜惜双眸一弯，“爸，林优，谢啦。”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快过来吹蜡烛。”穆爸爸笑着对女儿勾了勾手指。
桌上摆着的是一个淋了巧克力酱、撒了咖啡末的大奶油蛋糕，甜中略带一丝苦味，吃起来并不腻。
穆爸爸陪着俩小辈吃了蛋糕，又互砸了奶油，才接个电话换衣服走了。
林优“嘿嘿”一笑，自觉豪迈的一招手，“去我家，接礼物！”
穆惜惜一脸鄙视，“至少等我先换身衣裳，就你受得了这一身奶油。真不愧是不拘小节的‘幽灵’同学！”
“……”就你最爱干净！
*******************************************************
天上的月泛着柔和的光，地面、树梢和房顶都像覆了一层薄薄的银色素纱。汽车鸣笛声隐隐传来，小区草丛里偶有夏虫高鸣，和着不远处绿化树林里夜鸟扑翅的声音，这夜却愈加显得静谧。
其实穆惜惜和林优家都在双桥小区的B单元里，只是不是同一栋楼罢了。
两家人原本互不认识，成为现在这样一家人般亲昵关系的“契机”却是一场车祸。
幸，却也不幸。
他们是因为五年前那场车祸相识，也是因为那场车祸，穆惜惜失去了妈妈，林优失去了双亲。
那时林优才十三岁，又不愿被送到什么远亲家或孤儿院，于是当时自认为对小弟弟充满同病相怜的莫名责任感的穆惜惜，缠着穆爸爸收养了他，虽然她不过比林优年长六个月。
穆爸爸直接把林优当成了亲儿子来疼爱，也给了他足够的成长空间。而他唯一不满的是那“儿子”从来就没叫过一声“爸”。
不过他相信自己得偿所愿是迟早的事。
回归正题，穆惜惜对自己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充满好奇，无奈林优同学嘴巴太紧，她只能乖乖等他揭露谜题。
这里穆惜惜是经常来的，因此她并不觉得开着灯的房间里有什么异样的地方，只除了四面墙壁上多了几个镂纱灯罩。
林优看着她狐疑的模样微微一笑，伸手按下了电灯的开关。
“……”
没了炽亮的灯，月华如水缓缓渗入屋内，镂纱灯罩里闪烁的是一团微弱却动人的萤光。
夜空的星子般细碎而美丽。
“原来你昨晚就是去抓萤火虫了。”穆惜惜清澈的双眸里一时水光潋滟，“真的很漂亮，谢谢你。”
林优笑了，他轻轻揽住她的肩，“穆惜惜，我们，在一起吧。”
穆惜惜怔愣的抬头看向林优。
月华萤光里，一个温柔的吻印上她光洁的额头。
*******************************************************
“爸爸，看来又是你和林优洗碗。”穆惜惜爽快的把碗一搁，“我吃饱了。”
穆爸爸瞅了瞅那碗里还剩下的大半碗饭，“你到底有没有好好的养病，怎么一天比一天吃得少？”
“夏天太热了，我哪儿还有胃口……”穆惜惜小声嘀咕着。
林优远比穆爸爸直接，挑了一块水煮肉片丢进她碗里，“机会难得，多吃点。”
穆惜惜眨眨眼，微笑，“也是，难得爸爸勤劳一回下厨，吃了这顿也许就没下顿了，多吃总是不亏的。”
穆爸爸瞪眼，语气相当的酸，“果然女生外向啊，现在就一唱一和的欺负老人家了。”
林优和穆惜惜同时被呛了一下，神情古怪的看向实际年龄四十三，外表年纪二十三的穆炎锋穆爸爸，然后对视一眼，都看清了对方眼底的无奈。
算了，反正也习惯了。
*******************************************
“呕……”
黑暗中，有人在卫生间辛苦的吐着。
透窗而入的月光清冷，穆惜惜抬起头凝视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
“不行呢……这样会被发现的……”
她用热水溶了些腮红，沾了在脸上抹匀。只有这样，脂粉的气味才不易被那两个人嗅出，也可以让脸颊的淡红显得更自然。
弯弯唇角作出一个笑的弧度，她却看清了镜中自己眼底掩不去的悲哀与绝望。
如果可以，她多么的想要活下去……
如果可以，她怎么会舍得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两个人……
如果可以，她一定……
有一道晶亮的痕迹，无声的蜿蜒。
***************************************
在桌上看到那叠化验结果的时候，她心里不是不慌乱的。
但穆炎锋疲惫的背脊，却让她在那一刻发现，原来自己的父亲，真的已经很老了。
“爸。”
“怎么不早点让我们知道？”
穆炎锋的声音很冷静，语调不高不低，却让人打从心里觉得疼痛。
穆惜惜没有回答，其实谁都明白理由是什么，只是接受的过程始终谈不上好过。
她走向沙发，“我本来还以为可以瞒住您呢，甚至想过在不得不离开的时候扮成个不孝女离家出走，这样你们就不会知道所谓的真相了。”
“然后就死在外边？”穆炎锋依旧没有回头。
穆惜惜从沙发背后搂住穆爸爸的脖子，“爸，我只是不想你难过。几年前如果不是有我需要照顾，你肯定就和妈一起走了。可是我不想这样，爸，林优这么些年也算是你另一个孩子了。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想要你们都活下去……”
是什么冰冰凉凉的，砸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穆炎锋愣愣的坐着，不想回头更不敢回头。
他知道女儿说得不错，他其实从来都是那么怯懦的的人。他的生命永远都以别人为中心，就像是在为自己找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他轻轻的颤抖起来，“你这孩子……以为这样，我们就不会为你难过了吗……”
穆惜惜把下巴搁上他的肩头，就象小时候每次撒娇时做的那样，然后轻轻的开口，“爸，我真的不想他知道这件事。”
她的父亲现在会是怎样的一副表情呢？她并不是一个孝顺的女儿，才能狠心把最爱自己的父亲逼到如此地步。
“爸爸，对不起。”
*********************************************
林优这几天有点苦恼，因为穆惜惜没有一点病愈的迹象，整天吃不下东西，人也眼看着越来越瘦了。但他每次问起，得到的答案是一成不变的“苦夏”。也就是那种指人每到夏天就食欲不振、精神委靡的情况。
他当然不信，可又确实猜不出理由，只好让穆爸爸管束她少吃多顿。
但心里总有些不安，直觉这种还算安稳的状态也维持不久了。
所以当穆惜惜说要和穆爸爸一起回一趟老家时，他并不觉得意外，只是难免胸口某处有种空洞的无措感。
有什么在渐渐发生，而他无力阻挡。
送穆惜惜上火车那天，他感觉自己也在把她送出自己的生命。
于是那天，象征离别与重逢的车站里，有许多人都看到一个眉目清俊的少年站在那儿，一脸的怅然若失。
*****************************************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穆惜惜瘦得不成样子。
食道癌晚期，就意味着忍受病痛的同时，她没办法吃下任何东西，只能依靠着注射与打点滴的方法摄入一点微薄的营养。
“爸，他不知道吧？”
微弱到听不清的问话，是她每一天都要询问一次的问题。
“是，他不知道。我会告诉他是你辜负了他，告诉他你和你姑妈一起去国外了。”穆炎锋帮她撩了撩干枯的头发，语调干涩没有起伏，“然后我会和他互相照顾，直到他找到会一直陪着他的人。”
穆惜惜的唇角淡淡的勾起一抹笑。
悲哀，却释然。
安心了一般。
“是吗……那就好……”
“要一起……”
她静静的垂下了眼，再也无力坚持了似的。
眼缝微启，别人看去，她似是刚要醒来。
只有她知道，光明骤失的那一刹那，有无数光点在闪烁。
像极了那天她过生日，她悄悄爱了那么久的少年，亲手为她抓回，又和她一起放飞的萤火虫。
那么美丽，而短暂。
*****************************************
穆炎锋从病房里走出来时，正听见两个护士在谈论刚才遇到的一个少年。
眉目清俊，却像是失去了全世界一样的失魂落魄。
明明没有一丝表情，眼里却像是痛得就要死去。
但那又怎么样呢？
这个地方的人都已经见惯了死亡，每个人的切身伤痛，转个身就成了他人的谈资。
那些痛，也就只有自己清楚罢了。
**************************************
然后就是高考。
林优考得不错，应该说考得相当好，是省状元。
但他填报的却是虽算得上热门，但也确实不怎么样的医科。班上组织毕业晚会的时候，林优把辞了职无聊呆在家里的穆炎锋也叫上了。晚会上同学们都喝了点酒，带点醉意都让他说说自己报医科存的想法。他站上讲台的时候，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看着独自坐在最后面的穆炎锋缓缓开口。“我的家里有三个人，但是其中有一个离开了这个家。剩下的两个人组成的家就橡少了一面墙的屋子，虽然还是那个形状，却已经不能为屋里的人遮风挡雨了。”林优顿了顿，才继续道，“她不希望我知道她怎么离开我的，那我就永远不知道。可心里总骗不了自己。因为自己的力量微薄，所以留不住舍不得的那个人。”“我失去的回不来，所以，我才会希望别人不要再像我这样无能为力。”“总是目送自己看重的一切远去的感觉，其实真的很差……我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撑不下去了，可是却总是想起她离开的时後，把剩下的两个人托付给彼此。她是希望我们可以相互支撑着生活下去，我一直都很清楚。”“……每一次我觉得自己走向绝路时，感到无力支撑的那一刻，都会想起她最后的心愿……然后就有了坚持下去的勇气……”“其实我很幸福……因为我们曾经彼此拥有，分享温暖……而且，我相信她也一样……”
不知什么时候，林优的嗓子沙哑了，眼前蒙了层水雾似的一片模糊。
台下喧闹逐渐平静，甚至有细声的抽泣响起。
“所以……爸……我们一起守住她留下的这个家，一起好好的……活下去……”
教室的最后一排座位上，一个面容年轻，双鬓却已染上霜白的男人无声的捂住了脸。
清澈的水从指缝间流了出来。
要一起好好的活下去……
要好好的照顾彼此……
要守好，我们的家……
就算只有彼此温暖彼此，也还是，只要这一个家……
有那个女孩儿的家……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末路上的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