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身是客 ...
-
在顾惜朝并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这个地方了——这真是一种奇妙的体验,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却不能自制地依然想探寻这片虚无。
是不是每一个梦都是这样的呢?他好像身处一个幽暗狭窄的山洞,四周是嶙峋的洞壁与钟乳,有粼粼的水光幽曳晃动,但他没有看见这片水,只能感觉到冰冷潮湿的气息,他也没有找到光源,甚至一片静寂,他尝试着说话或是弄出声响,却什么也没有听到,一切都没有道理可寻,这只是一个梦。
原来梦竟是如此空旷潮湿的……顾惜朝无声地叹息——梦由心生,他有太多想要的东西需要借助梦境,只是这番景象当真令他大失所望。
他顺着狭窄的通路缓慢前进,嶙峋的洞壁和波光幽深莫名,而脚下的这条路也并不好走,他不能看清楚到底有什么,但他就是知道这条路崎岖坎坷,每一步都要仔细斟酌以免磕伤自己,他不知道这条路通向哪儿,也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他,就好像他并不算太成功的人生一般未明不灭,除了小心地保护自己前进探寻,他没有别的选择……
顾惜朝突然心念一动,他有些不可思议自己这时候竟然想回头,虽然这不符合他的性格,却并非不曾想过,总有那么些人或事,让他从情感或精神上想停下脚步回头退去,回到原点也不失为一种选择,无非是一个梦而已。他犹豫了一下,回头看去——后面什么也没有,是真的什么也没有,没有洞壁波光,没有他走过的坎坷的路,就连黑暗都没有,他不能形容自己看到了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看得到,如果他退一步,肯定连自己都陷入那片空渺的 “没有”中去,这种感觉并不好,但他却有些释然,回头本来就不是他的选择,他有他自己的信念与坚持,为人也好,为己也好,活着不就是为人或为己么?
他没有迟疑继续向前,虽然有伤有痛跌跌撞撞,但没有退路,还能前进总是好的。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多久,在这个梦里他甚至感觉不到时间与空间的变化,只是本能地要找到一些东西。
等他再次有意识之时,他已经走出了那条路,这是一个真正的山洞,这里不再狭窄,却依旧水光幽暗,但他这次看见了一潭清澈的水,就那样突兀的在那里,无风自动,无光自映,不用任何尝试与确证,他知道那一整池都是炮打灯,足可以让任何一个大侠醉上十天半月,因为这是他的梦——他很难说清楚那种感觉,从他进入这个梦境开始,一切都没有道理却理所当然,他以为什么也没有却又知道一定有什么,洞悉一切却依旧茫然无措,梦里心底的顾惜朝觉得自己的心裂了一个大口子,急需什么东西填满修补。
他向酒潭走去,他想找的东西在那里,他就是知道。几乎是眨眼之间酒潭就没有了,他站在原本是酒的地方,面前是一道酒帘,没有任何支撑依靠补给,却仿佛一个小瀑布,又薄又清,流速飞快,他没有去尝试,他内心就知道自己无法逾越,这是一道根本过不去的障碍。原本的寂静无声不知何时变成了擂鼓似的心跳,他竟听得见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了——酒帘对面是被酒波模糊略有扭曲的旗亭酒肆,他的戚少商,他的大当家,锦衣褐袍,批着厚厚的皮草,在挑灯夜读《七略》。
顾惜朝眨了眨眼,对面的戚少商心有所动般向他看来,隔着酒帘见到是他,满足地笑起来,一笑唇边两个深深的酒窝,在酒光中明明灭灭——戚少商就是这样一个讨人喜欢的大侠,明明一派正直勇武的摸样,却带着两个酒窝,待人真诚,他的心仿佛瞬间被充满,脸上的表情也柔软到不可思议。
戚少商略显兴奋地举起那本书,无声地做了一个长长的口型,顾惜朝终于忍不住笑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又一片寂静,但也根本都不需要,他清楚的连声调语气都能记得,戚少商说“顾兄弟,这真是一本好书”。
他并没有答话,只是笑着看戚少商,戚少商仿佛也发现了什么,好奇地起身。戚少商的身影和他周围的环境在酒光中扭曲模糊,仿佛要消失不见,他看着对面,心中有些急,不由得上前一步,双手抵上酒帘,却感觉不到一点湿润,只有冰冷,他的手下泛起两个涟漪模糊了视线。
戚少商短短的几步仿佛跨越了无数时间与空间,对面的世界时而黄沙漫天、时而满目血光,刀光剑影、枪林箭雨,戚少商受了许多伤吐了很多血,有别人给的,有自己给的,顾惜朝看得面色发白,疼得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直仿佛自己已变做了对面那人,那些伤那些痛,感同身受。
真奇怪,原来梦里也是感觉得到疼的,顾惜朝眨了眨酸涩的眼,看见戚少商终于走到酒帘之前,他一身黑灰劲装,肩批狐毛皮裘,满目萧索,虽然隔着酒帘脸容有些模糊,但赫然就是皇城决战时的模样。
顾惜朝肩颈之间蓦然一阵巨痛,嘴角边蜿蜒而下一道暗红的血迹,戚少商紧锁着眉头,向前一步像是要扶他,却硬生生被酒帘阻住,戚少商不可思议地看着酒帘,无论推、拉、踢,他就是无法逾越半步。
顾惜朝抹去唇边血迹,摇了摇头,戚少商立时停住动作看他。两人身上有永远不会恢复的伤痛,面前有永远越不过去的屏障,顾惜朝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在梦里,一切都那么现实而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他看着戚少商又笑了起来,他双手举起在胸前,两只纤长的食指比划了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对面的戚少商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舒展眉头也笑了起来,唇边深深印下两个酒窝。
两人隔帘而立,相视而笑,跨越无数深仇雪恨、亲朋友人、时间空间,他们终于还是来到了彼此的身边,那么近那么近的距离,只用手指就能比出的距离。
顾惜朝抬手,仿佛是要触摸戚少商的眉眼,却最终停驻在酒帘之前,戚少商扁扁嘴,酒窝不浅反深,看起来颇有些可爱的赌气味道,他也抬手,一圈圈的涟漪在他们手下扩散,顾惜朝笑着将额头抵上酒帘。他们间隔着不可逾越的障碍,却额头相抵掌心相贴,连气息似乎都能交换,完整得好像镜面内外的一个人。
“惜朝,惜朝……”他恍惚听见戚少商唤他,不可思议地抬头,却什么也没有,山洞、水光、酒帘、戚少商,一瞬间消失不见,他的周围一片虚空,他惊慌地想喊,却一个字也喊不出来,身子不由自主地下坠,耳边呼啸的心跳声几乎达到极限,一双有力的手和温暖的怀抱接住了他,他猛的睁开双眼,从梦境中醒来。
他被戚少商搂在怀里,紧密相贴,近得几乎没有距离,戚少商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睡眼惺忪打着哈欠:“惜朝你怎么啦?做噩梦吗?一直在叫我的名字,还一身冷汗 ——我先去拿衣服给你换,你捂好被子小心着凉。”说着,他松开手,捞过外袍打算下床,只是还没到床边便被顾惜朝翻身压住。
瞌睡虫立刻全部吓跑,莫非惜朝想要反攻??戚少商一把抱住怀里的身子,试探地问道:“惜朝,你……怎么了?”
顾惜朝将头埋在戚少商颈间,闷哼一声却没有答话,伸手就解他的衣扣。
戚少商大惊,连忙握住那只不安分的手:“惜朝!”
“我想要你,现在。”顾惜朝横了他一眼,抽回手来解起自己的衣扣。
戚少商简直怀疑自己根本没睡醒,顾惜朝向来自持,虽然只是半个书生,却也信奉发乎情止乎理,何曾说过这种话?“惜朝,你没事吧?”
“少废话,你不行我来!”顾惜朝不耐烦地扯开戚少商小姑娘般护住领口的手,摸了进去。
戚少商向来勇猛过人,怎么受得了“不行”二字,一个翻身就将顾惜朝压了回去,情天欲海,二人一同沉沦。
被进入的瞬间,顾惜朝疼得皱眉,却不由自主满足地笑了:梦就是梦,永远不可能成为现实。即使心底有障碍有隔阂又如何?他的戚少商,他的大当家,就在这里,在他身体里,谁也抢不走。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