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辽]无题》有天遇见海

1、第 1 章

　　多年以后，张辽站在烽烟乍起的地方，眼前的万里西风瀚海沙，身后阖城枯槁的槐树挑出了新芽，手背上靠着颜色鲜艳的旌旗，做旗杆的竹子是从江南运来的，它在这儿也变得枯黄和苍冷，磨砺着他的肌肤。

　　昨晚，阖城落了一场白，南门的防务被埋在五尺深的冰雪下面，此时张辽的面前有盏忽明忽灭的火，墙角温着的酒只剩一壶——不够所有人喝。他撩开门帘，昨夜又逃了五百人吧。如今留下的，也是当年曾经留下过的那些人，都拄着矛戟只把头扭过来看他，脸上带着无所畏惧的表情。

　　他一下子就想起了下邳来。

　　当年也有人手把一盏温酒这样不疾不徐的叫他“文远”，而他，忽然发现自己并不觉得怀念。

　　曾经所有的热切和痴狂仿佛都不是他自己的，原来他也傻乎乎地扛着两柄剑天南海北的跟着走在前面的那个人跑过。行宫里的狭窄过道不过他两把剑宽，他一步未退的过了五十个人从此晓得了自己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本事。但是吕布仅仅只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张辽没有多说什么，他只知道，眼前的这位主子，是世无其二的，他的称许自己哪里担当的得。

　　但其实现在想想，吕布的缺点是很多的。他多疑，信不过任何人，他也自大，他也没眼光，选不对明主也不甘愿屈居人下。张辽倒出壶里的酒想着至少我还有这么多弟兄留下陪我，而下邳最后的那几日，曾经的人中吕布众叛亲离，没有人留下，包括陈宫，包括他的妻子。唯独除了张辽自己。张辽咂了口酒，心想吕布也许不会相信。这个跟了他一路的张文远居然会降。曹操军营里的悍将们不待见他，谋士们也不信他，官渡之战过后张辽的府上送来了堆成山的赏赐，他去道谢的半途上，很远很远的，传来了主公拥着群臣热热闹闹宴饮的声音。他于是打消了进门的念头，随随便便靠在一棵歪脖子树上想着或许不是真如世人所说，是因为曹操的宽怀爱才他才跟了他。那难道是当年刘备三言两语地就劝住了他？张辽发着呆摇摇头。当年的想法如今早就记不真切了，这几年下来他南征北战过得浑浑噩噩，他手中的两柄剑日益的锋利名声也日益的响亮，军营里，会有年轻有为的小将远远的看见他就叫他一声“张将军”眼睛发亮的跑过来，那神态，可真像当年跟着吕布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是什么时候起，他的眼里再没有那个人的背影了呢？他也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是，要是吕布还活着，他也许还会怪他的临阵倒戈，也许会用那种远远的深不可测的表情看着自己。因为他死了，自己还活着。吕布大概是要嫉妒的，张辽想不过可惜他是死了，因为吕布嫉妒的表情在生前他是没有见过的。

　　那之后，应该过了好多年了吧。张辽念起这位旧主公的次数越来越少，他又见识了很多很多的新表情，郭嘉死了之后曹操在赤壁看着那一江火的时候，不打仗的日子里曹子桓带着他一圈朋友骑马南场北馆打猎喝酒的时候，以及后来关羽道了他一句珍重带着他的青龙偃月刀过五关斩六将的寻他主公去的时候。张辽念了一遍吕布的名字，茫然得他自己有些害怕。

　　原来所有的遥不可及都不复存在了，此刻他面前的万里大漠，身后的阖城杨柳，都再找不到那个人的踪迹，而他捏着酒碗的手忽然抖了一下，想起吕布正是死在他这个年岁上。

　　我还活着，你却死了。

　　酒早已喝完，那一战，张辽并没有死，残兵败将，他却赢了。回营领赏的路上，他忽然想起有过那么一回，吕布喝醉了酒瘫在一张椅子里，已经摔了一地的杯盘，知道他脾性的将士们都不敢再去管他，那时候，张辽刚刚追随他，不明就里的被推进屋子给他送解酒药。那一次，吕布用清醒得能灼伤人的眼神看着他说，这天下本该是我一人的，我不是英雄，况且英雄也无用，但只要我有你这样的将领，这天下就是我一个人的。张辽有时候会感叹，也许，只是在适合的年纪遇上了这个狂傲而刚愎自用的人，只是在适合的时候血气被挑起，所以，即便知道他并没有喝醉，自己也是那样热血澎湃地跟了他。

　　如今，面前的道路上再无他高大的背影。张辽想，若是吕布还活着，那么也许，真的就只剩下悲凉了罢。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