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和向晴在一起的大学生活,是乐怡记忆中的黄金岁月。

      两人的性格截然不同。向晴比较内向倔强,有一张被戏称为冰山女王的脸,大庭广众的时候不太说话,看上去冷冷的,不好接近,乐怡却脾气温和玲珑,擅长和人打交道,笑起来春风化雨,极招人喜欢。

      但两人相处极好,形影不离。她们往往不用说话,心中已知晓对方的想法。

      “珠联璧合,天赐佳偶”。那是同学对她们的戏称,也是羡慕她们难得的默契。

      两人置之一笑。

      “天赐佳偶……她们真无聊,居然说我们是一对。”向晴笑道,脸上有点不自然。

      “是吗?那她们还算比较有先见之明,看得出你是个小女人。”乐怡抿嘴一笑。

      “说你呢!怡小媳妇。”她浓眉一扬。

      半真半假的暧昧玩笑,两人乐此不倦。

      身边的各自追求者不少。

      两人在这方面同样默契,分别拒绝了这些火辣辣的表白。

      “乐怡,你不会真的和向晴谈了吧?”一个被拒绝的男生开玩笑。乐怡眯眯眼睛,笑道:“是啊。我们相亲相爱,一生不变。”

      两人依然天天腻在一起。一起上图书馆,一起吃饭,一起散步,一起看电影,一起半夜三更在校园东门的烧烤摊小吃店流连忘返,一起和男生们打篮球,一起逛街,一起在迪厅跳舞,一起郊游,一起练歌,一起玩乐器,甚至因音乐理念不同吵得面红耳赤而最终握手言和,亲密无间。

      凡能找到向晴的地方,就能找到乐怡。反过来也一样。

      后来,乐怡再没有遇到过和自己如此相知相契的人,就像互为对方的齿轮,刚巧镶嵌合适。

      大学的岁月,天蓝云白,树绿花红,即使忧伤也是优裕的春风秋雨的忧伤,算得上是最适合爱情生长的土壤。

      欲盖弥彰的暧昧,越来越浓郁地在她们间散发。就像隔着一层窗户纸。

      “我以后,想北漂,到外面看看去。”向晴在四月的樱花树下说,眉眼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初生牛犊之气。

      “好啊,我们一起去。” 乐怡附和。

      “然后,我们努力挣很多很多的钱,到欧洲。我喜欢那里。干净有序。”她装作若无其事地说。

      “嗯。我也喜欢。我们一辈子住在那里。”她唇角上扬,露出细细白白的牙。心里砰砰直跳。

      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和樱花一样美好。

      当时很多同学都在外面租房住,向晴也想过,不过犹豫了很久,还是放弃了。一来,和她的关系那样默契那样快乐,一切如此美好,好得让她有点害怕,几乎想像浮士德一样,把时间叫停。她只有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希望能更长久一点。二来,她感觉到一种沉甸甸的责任,她想给这个人所有幸福,而目前,她做不到。在没有守护这份美好的力量之前,她只想静静地呵护。

      乐怡偶尔也会莫明其妙的生气,无缘无故的闹点小别扭。她只是默默地握着她的手,温柔地逗她笑。

      我爱你。非常非常的爱。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在心里说。

      四年大学生活,很快从指缝间流走。

      “我们准备去北京吧,你回去和你父母说一声。”向晴意气风发。

      “嗯。好的。”

      她心中却有点沉甸甸的。

      乐怡回到成都的家,父母都非常高兴。母亲做了满满一桌子她最爱吃的菜。父亲虽然不善言词,脸上仍掩不住的喜悦。

      “爸,你的腿怎么了?”她发现父亲的腿走起路来不怎么灵便。

      “你爸在过马路时,被一辆摩托车撞了,怕你担心,没有告诉你。现在快好了。”她妈妈忙笑着说。
      乐怡一时无语。
      在喉咙翻滚几次的话,几次到嘴边,还是咽下了。
      再细看,父母脸上的皱纹比以前深了,母亲那头曾经引以为傲的黑发也出现了银丝,动作也不如从前麻利。是什么时候,他们开始苍老的?
      她竟从没留意。
      “小怡,你也毕业了,你表叔的单位正缺一个人,我和他打过招呼了,就等你。”父亲说。
      “爸,我……”
      “我也老了,能帮你的只有这么多。”父亲站起来倒水,一拐一拐。
      “爸,你坐着,我来。”乐怡站起来。
      “小怡,大学有没有谈朋友?谈了就带回家看看吧。隔壁的小娟比你还小,去年就嫁了,女人啊,不经老,趁年轻找一个……”母亲唠唠叨叨地说。
      乐怡笑道:“妈,我不急。”
      “你定下了。我和你爸才能安心。”
      乐怡倒水的手微微一抖。
      十一点多的时候,向晴来了电话。
      “……晴……”她感觉说话有点艰难,吞了吞口水,“再等一下……”
      “你没和你父母说吧。”
      空气沉沉地压着她:“……我找个合适的时间……”
      “说白了你不想去是吧?胆小鬼!”向晴语气有点隐忍的爆发,“少给我搬出什么亲情的借口。”
      “你讲点道理行不行?”她也有点火了。
      她怎么可以不体会一下她的苦心?一味的逞强任性?
      向晴干脆的关了机。
      冷战在继续。
      “小怡,有人说你在大学和一个女孩子好,是不是真的?”母亲不知哪儿听来的风声,神情紧张地拉着她的手问她。
      乐怡笑着攀着她肩头:“妈,那不过是我朋友。你想哪儿去了?”
      母亲这才松了一口气:“我就想呢,我家小怡怎么可能和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一样呢?”
      乐怡脸上仍带着笑容,僵硬的。
      “……女人怎么能和女人?那是心理变态才做出的事……我开始听到这个话时,心都凉了。你爸劝我,小怡一直是听话的乖孩子,没让我们操心,不可能做出这种有辱家门的事……”母亲还是絮絮叨叨,“……我还说,要是小怡真成了这样子,我这老脸在亲戚朋友面前怎么搁哟……”
      乐怡适时递过一杯茶:“妈,喝杯水。”
      冷战还在继续。乐怡发了几十点短信,细细地给向晴讲道理,让她再忍耐一下。
      向晴勉强同意了。
      毕业后,向晴回到了家乡。乐怡也暂时回了家乡。
      向晴天天打电话来,催她快点决定行程。乐怡一咬牙,终于在一个晚上委婉地说出自己的心愿。
      不出所料,家人极力反对。
      “小怡,北京那么远,人生地不熟的,你又不是名牌大学毕业,不一定找到好工作,你老了怎么办?妈只有你一个孩子,妈实在不想你受苦……”母亲苦口婆心地劝说着,眼中有泪光,“妈只有你这个女儿,就想你安安稳稳地活着,嫁个老老实实的男人,好好过日子。你偏要折腾,你不是自讨苦吃么?……”
      “我说不许去就不许去!”父亲瓮声瓮气地扔下一句话,“除非你不认我们这个父母!”
      乐怡低下头。
      亲戚朋友开始轮番上门来作她的思想工作。母亲愁眉不展,父亲除了闷头吸烟,就是唉声叹气。
      乐怡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蝴蝶,想振翅飞起时,才发现早粘在蜘蛛网上。
      什么也没有做,却成了罪人。
      谁都对不起。
      “乐怡,你他妈的是个大混蛋!”电话那端的向晴也许已经预感到什么,失去了自控,“你的亲情最重要,那我算什么?我就是活该被你牺牲的?你记得你答应了我什么?……”
      “……晴,我们活着不是只为自己的……活在世上,我们有很多责任……我要顾及我父母的感受……”连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你他妈的就是个胆小鬼!你理智,你伟大,你冷静,你高尚,你他妈的去当你的普罗米修斯!”向晴咬牙切齿,“我在你心中,什么也不是!去你妈的爱我!”
      乐怡放下电话,蹲在电话亭里,抱头无声地哭了。

      乐怡开始了工作生涯。
      亲戚们开始给她介绍对象。父母尤其热心。
      她技巧地找着各类借口委婉拒绝。一心投入工作中。暗暗的怀揣着一点念想。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一年,两年。

      誓言越来越像一个图腾,挂在半空。琐碎的日常生活,像一只蚕,慢慢地吞蚀着她这张桑叶。

      向晴的笑容,和向晴的未来,越来越像空中楼阁。

      间中也联系几次,偷偷摸摸的见过几次面,但无一不是以争吵结束,然后是长时间的冷战。谁也说服不了谁。

      几次收拾衣服,想逃出这个城市。但看到父亲微微佝偻的背影与母亲虚弱的病容,始终没有勇气迈不出一步。

      也许,美好的东西是我注定无法拥有的……

      她自怜地想着。

      人生之不如意,十有八九。

      假若曾经有过剩下的一二,我还有什么不满足?至少这回忆是美丽的。那么美丽,黄金一般的岁月……

      王菲的歌不也唱过吗:“害怕悲剧重演,我的命中命中,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乐怡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然后开始觉得真的满足了。拥有过,就真的很好了。没什么遗憾了。

      乐怡在满足中越来越心安理得地过着她平静舒适的日子。

      再有人给她介绍对象,她已经不再和先前笑言拒绝。

      她和张成确立了恋爱关系。张成是个公务员,虽然相貌平平,有点木讷,但还算脾气温和,长着一张圆脸。

      像要逼自己和过去诀别,认识的第二个星期,她就义无反顾地和张成上了床。

      黑暗中,对那个约誓还抱持的最后一丝希望随着身下传来的陌生刺痛而渐渐消失,远去。大学时的岁月,高高的蓝天,飞扬的青春,还有向晴的一颦一笑,牵手的甜蜜,回光返照一般杂乱无章地出现在她脑海。她浑身冰冷,不可抑止地泪流满面。张成摸着她的脸安慰她。

      这一夜像分水岭,把乐怡彻底倒向了另一边。

      婚期很快确定了。

      装修新房,买家具,订酒席,拍婚纱照,挑首饰,写请柬,忙得她团团转。

      在写到向晴的请柬时,乐怡想了想,专门去了一趟乐晴的家乡。

      她来到向晴所租的公寓时,是下午三点。她把结婚请柬轻轻放在桌子上。

      “我希望你来参加我的婚礼。”

      向晴失神地看着桌上的请柬,一动也不动。她消瘦了很多,头发又长又乱也没去剪,这对于一向注重自己仪容的她来说是很少见的。

      乐怡很想伸出手摸摸她苍白的脸,但还是缩了回来。

      “你特意来打击我?看看向晴有多可怜?”她冷笑开口。

      “生活和我们想象的不同…”乐怡不敢抬头直视她眼睛,搓了一下手,“其实,结了婚,也不过当多一个哥哥或者弟弟,不要那么坚持……”

      “哦,兄妹和姐弟也能上床吗?”她尖锐地说,“你的意思是,我们一面正常一面偷情,是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真的不想你走这条路,太辛苦了,我希望有个男人好好疼爱你,我们还是当好朋友,一辈子的好朋友……”她自己也不敢相信怎么从她口中说出这些话来。

      “啪”。

      向晴突然跳起来,狠狠地往她脸上甩了一巴掌。

      乐怡脸上红了一半。站着不动。

      “滚!你给我滚!”向晴指着门口,歇斯底里地嚷着。

      乐怡低着头,默默走出去。

      向晴拿起桌上的请柬,撕了个粉碎,撒了满地。

      乐怡的婚礼在江滨边的临川大酒店举行。

      宾客如云,酒店门前的鞭炮软红,

      乐怡穿着艳丽的丝缎大红旗袍,鲜红的绢制玫瑰插在发间。她笑容明朗,落落大方,像最完美的新娘示范生,和庆贺的嘉宾寒喧客套。她的父母欣慰地看着爱女,终于找到归宿。新郎挺胸昂首,伴在娇妻身旁,满面春风。

      酒店外的棕榈树下。向晴冷冷地盯着那一场热闹的喜宴。

      黑色的毛衣不敌寒风,全身肌肤没有一点温度,整个人像刚搬完家的空房子。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从广州到到这里来。她只远远地看着,一支接一支抽着烟。

      直到新娘与新郎走出酒店,坐上轿车离开。她才狠狠地扔下嘴上的烟头,踩熄。转身。

      向晴没有回家,晃进一家酒吧。

      然后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烈酒。今晚酒量特别好,怎么喝也不醉。这让她有点懊恼。
      一个女孩子坐到她身边来,暧昧把手放在她肩上。

      她放肆地一把揽过女孩。女孩仰脸看着她,眼睛如丝妩媚。

      酒不喝了。她把女孩带回酒店。

      整个晚上,她疯狂地要着那个陌生的女孩。

      女孩在第二天早上离开的时候,笑道:“和女朋友分手了吧?”

      向晴漠然地说:“她昨晚结婚了。”

      “看开一点吧。大家都不过趁年轻玩几年,你不会真的相信会有女人陪你一生吧?”她对着镜子涂口红。脸上脂粉嫣红醉人,“你就算有一万个好处,也不如一个没用的小男人。”

      “是啊。不相信。”向晴呵呵地笑起来,笑中有泪。

      “有空可以找我。”女孩显然对她很有兴趣,用口红在一张白纸上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

      房间恢复死样的寂静。

      向晴颓然地在沙发躺下,点燃一支烟。

      此时,乐怡应该在她的新房醒过来吧。

      那是永远与她无关的生活。

      一生一世……

      原来一生只有四年。

      激烈的宣泄后,是烟花盛开后的余烬。空虚填满她身心。

      心终于烧成了灰。

      乐怡结婚后。向晴便从她生活里消失了。

      婚后的日子依然每天朝九晚五,非常有规律。

      结婚前女孩都以为婚姻像魔法,足可以改变一切,结婚了,才发现,不过是从一个圈子跳进另一个圈子。

      这种生活很安全。终于和周围的人一样了。父母放下了心头石,安心地享福,朋友不再担心,同事不再猜疑。一切都正常了。一切那样甜美,无后顾之忧。可放心地安度此生。

      结婚的戒指在无名指闪着银光。有时她奇怪,那个光圈,象神奇的魔咒,如此轻易,便圈住了一生。

      每天平静地上下班,下班后买菜,做家务,星期天去陪公婆,会熟练地和菜贩子讲价,知道哪里芥菜最新鲜,知道哪里的花生油比楼下超市卖的花生油便宜八毛钱……。日子和所有人一样,过得有条不紊。

      吉他送给了上高中的弟弟,反正也没有时间弹,放在家中只是蒙尘。胸前印着骷髅头的黑色T恤和有几个破洞的牛仔裤悄然从衣橱里消失,上面有着银色蔷薇的银十字架也戴到了表妹脖子上。头发长长了,柔顺地挽在脑后,修身的长裙穿上了身。曾经觉得硌脚的高跟鞋越来越习惯。

      “姐,你以前挺有型哦。”对于头发染成七彩的表妹对着她以前的照片大惊小怪。她只淡然一笑。

      看到从前的照片,有点恍如隔世。那个张扬的自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传奇。

      偶尔从共同认识的朋友中口听到向晴的消息。听说她生活变得突然规律起来。忙碌地工作着。两耳不闻窗外事。

      “还是蛮多女孩和男人追她的,热闹得很。”阿罗说,“不过她都不搭理人家。奇怪,改变得好彻底。”

      乐怡看着窗外的阳光发了一会儿呆,笑道:“也许想通了。”

      年少时,都以为天地广阔。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还在同一个圈子里打转。

      晴,你想明白了吗?

      乐怡在春天的时候发现自己怀了孕。她每天专注的是食物营养搭配,听胎教音乐。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像一只在不停充气的皮球膨胀。她靠在窗口轻轻抚着隆起的肚子,想起从前对向晴说起过,最讨厌小孩子。还有,怀孕的女人真难看,走起路来像奇怪的胖企鹅。

      达明的一首歌中说,有青春的人对世界很残酷,而世界,对有青春的人也很残酷。

      摇摇头一笑。

      孩子生下来了,是个男孩。

      张成喜不自胜。她看着张成喜孜孜的样子,只是一笑,全身心都放松似的。

      初为人母的喜悦吗?更像完成了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后的圆满的欣慰吧。也算对得起所有人了,尽了为人女人妇的责任和义务……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

      阿罗来看她。提了大包小袋的营养品,小孩子的衣服。还有一只漂亮的水果篮与一束百合。

      “果篮与花是她托我买给你的。”

      乐怡一怔。

      “她快要出国了。”

      等热闹的来道喜的人走光后,她拿起手机,对着那个熟悉的号码,想了又想,按下去。

      “喂……”电话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遥远像十几年前的事。
      “谢谢。”她轻声说。

      那边传来她干涩的笑声:“不用客气。恭喜你一举得男嘛。”

      笑声像盐沾在心上,竟然有一丝苦苦的滋味。

      她关上手机。

      没有时间让她感性。儿子不客气地霸占了一切。

      换尿片,喂奶,没日没夜,小人儿稍有头疼脑热便忙得人仰马翻。

      和已婚的同事越来越多话题,闲余时间,大家交流哪个牌子的奶粉最好用,抱怨小孩子的衣服太贵,哪个幼儿园比较好。墙角那一个CD架因为要放婴儿床,也送给了弟弟。从前和向晴走遍全城搜集购买的CD胡乱地塞进抽屉里。

      家中请的一个小保姆不太满意。太懒,又有点笨,还会偷吃婴儿的牛奶。已经和张成说了,下个月辞退她,再请一个老成的。

      张成像一切婚后的男人,在安逸中,身体在发福,白白胖胖的像只馒头,脸上仅有几分清秀的轮廓也模糊了。平时在家喜欢窝在沙发看电视,看报纸,周末嗜好和三五好友筑长城。有时三缺一时就会叫乐怡来顶一下。时间一久,乐怡也喜欢上了这项容易打发时间的娱乐。有时不等丈夫招呼,便自己打电话给相好雀友。

      虽然她不再联络向晴,向晴的消息还是会断断续续的传来。

      “她啊,在美国一家学校当音乐教师。前几天结婚了。丈夫是以前的同学。”

      她唇边露出一丝微笑。

      我终于放心了。我一直希望有一个男人代替我好好疼爱你,你会有自己的儿女,安稳地过完一生。这条路太辛苦。我不想看见你最后一无所获。现在的这个结果,是最好的。你一定会幸福的。

      向晴走下飞机,长长呼出一口气。

      绕了一个大弯,又回到了原点。

      离婚手续已经办完。

      平静地和丈夫握手告别,好聚好散。

      和乐怡分手后,过了一段颓废胡闹的生活。

      正好那时候,一直心仪她的同学说:“到美国来吧。”

      正想换个环境,于是她就去了。在一家私人学校当了一个教师。待遇不错,工作也不累,和同学不咸不淡的交往着。

      同学向她求婚。她只考虑了十秒,就答应了。

      爱情已死,和谁在一起也没有所谓。何况对方也算顺眼。

      回到以前不屑的主流,当一个好女人吧。

      新婚之夜,从女孩成为女人,唯一的感觉除了疼痛,没有任何幸福与伤感。充满一种麻木的平静。事后她丈夫看着床单上的刺眼殷红,笑称她刚才的表情象上祭坛的圣女。

      当初珍而重之的,原来可以变得像市场上的小白菜一样掉价。她有点自嘲地笑了。

      但她从不允许对自己决定的事追悔。如古井水的心,再泛不起一丝波纹。

      那么,就好好过吧。

      婚后,夫妻相敬如宾,从来不会吵架。她从前的在乐怡面前的尖锐与任性,消弥于无形岁月中。她性格本来略嫌内向,现在更喜安静。没什么事做时,喜欢独处。

      丈夫生性活跃,喜欢抽烟,四处弹烟灰,参加各种各样的派对,交朋结友,挤牙膏永远从中间挤起,报纸乱扔,比较懒散,急性子,但她从来不说什么。不会像从前对乐怡,一点差错也让她跳脚,连嗔带笑的指责一番。

      “向晴,你一点不着紧我。”丈夫却半开玩笑地说。

      “给你自由,不好吗?”她像对哥哥一样拍拍他肩头,微笑。

      在工作上,尽心尽力,对朋友,温和谦虚,对他,体贴温柔,做好一个妻子的本份。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这是她一贯信条。

      谁也挑剔不出一丝她的毛病。

      大家都羡慕他们这一对。

      无心而忘我,知足常乐。

      向晴静静地看着窗外夜色朦胧,唇边泛起一丝笑意。

      几年下来,她就像一条河,河面泛着美丽的波浪,清澈平静,只有河的最深处,幽黑深沉,那是阳光到达不到的地方。

      但她早学会忽视。人人心里几乎都有死角。世上不单独她一个人有。

      没什么稀奇。

      和乐怡从来没有联络过。尽管有时候她长时间凝视着手机那一串熟悉的号码,却没有按下去的冲动。
      那四年生活,如梦如幻。成了墙上的褪色壁纸。

      无法复原。连回忆也变得残旧。

      偶尔还会上网,和国内的朋友保持联络。

      “……乐怡啊,她老公前些年出来做生意,风光了一两年,但后来生意失败,欠了不少钱,房子抵了债,她公公又生了病,在医院躺了几个月,那段日子可苦了她……”阿罗在网上告诉她各种认识的朋友的消息。

      她在电脑前一端,不动声色。

      那曾经心心念念以为刻骨铭心的名字,到现在,从朋友口中听到,就像提一个旁人。

      以为一辈子深刻,却只是沙滩上的字迹。

      石破海枯的挑战,鲜有获胜者。时间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我们凭什么例外?

      关掉电脑。心平气静地躺下床。

      做了一个梦,梦见威尼斯。那里街道上的鸽子悠然自得地在漫步。

      本来她可以这样平静尽职地过完一生。然而她的丈夫却对她开始不满,常有怨言。她尽管热衷于室外运动,打得一手好篮球,喜欢网球,但对于“室内运动”却一点不热心。

      晚上不能不尽夫妻义务时,丈夫再抗议与引诱,她也一定要关着灯。虽然她对于性无所谓,但还是希望他快点完事,不想他看到她脸上的毫无表情,或者有一丝不耐烦。唯有这个,她没有什么气力去假装。

      “你是不是不爱我?”丈夫抱怨她反应太冷淡。

      她只是笑笑。

      虽然她依然在生活中极尽体贴,然而,到底还是冷淡了。她的无所谓,让活跃的丈夫兴趣缺乏。开头还只是赌气似的冷战,后来竟成了习惯,丈夫往外跑的时间越来越多。即使在家,两人也渐觉相对无言。一个尽力找话题,一个尽力附和,想修补,却更力不由心。

      终于有一天,一个中国同事的妻子,悄悄告诉她,她丈夫在外面有了女人。

      她一点也不觉得惊讶。

      离婚成了顺理成章的事。对自己的丈夫,她有一丝怜悯与歉意。要说对不起谁,那应该是他。本来不该开始的。他是她的牺牲品。

      丈夫依然对她恋恋不舍,临走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向晴,祝你幸福。”

      她温柔地拍拍他的后背。橡安抚一个大孩子。

      然后是只身回国。

      傍晚。

      乐怡刚从幼儿园接小杰回来。

      近来精神很疲惫,眼神都有了血丝,毕竟身体不比年轻时。单位把一个新项目交给她,她不敢怠慢,后面还有一堆生龙活虎的的年轻人在虎视眈眈地等着接班呢,出不得差错。已经不是双十年华的年纪,拿跳糟当时尚玩。儿子上学要钱,公公治病要钱,供楼要钱,她潇洒不起来。

      张成生意失败后,托亲戚给他找了一份工作,他除了正常的上班,其余的时间都沉迷于杯中物与麻将。但她对他很宽容,回来了算捡到,不回来也没有关系。

      她现在所有的心力都放在儿子身上。

      那是她一生中觉得唯一还算拥有的。

      经过一家模型店前。小杰嚷着要买那个轮船的模型。乐怡有点生气,前几天才买了一个上百元的飞机模型,才没几天就撂一旁了。不由板起脸喝了她一句。

      这下像开了水龙头。小杰跺着脚又哭又闹,不肯走,最后索性坐到地上蹬着小腿。来往的行人纷纷侧目,乐怡叹了一口气。

      乐怡一手提着沉重的大袋子,一边弯下腰拍着小杰的背耐着性子哄他。

      “乐怡?”有人站在她身后,轻轻叫了一声。

      乐怡的手一抖,差点把东西摔到地上。

      回过头,向晴在对她微笑。

      十多年没见,她除了身体比以前丰满一点,没有什么改变。只是笑的时候,眼角出现细细的鱼尾纹。眉稍眼角虽修练得风淡云轻,仍依稀可见当年的不驯。那双过去太过尖锐的眼睛平和清澈,像一个空空的湖泊。

      “……哦……是你。”她没有预想中的镇定,有点慌乱。

      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毫无准备的时候遇见?

      “这是你儿子吗?呵呵,长得真可爱。”向晴弯下腰抚了一下小杰的头。

      小杰停止了哭声,怯怯地看着眼前这个阿姨。

      乐怡不自然地拨了一下头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到这里办点事。”她轻描淡写。

      “哦……”

      除了客气话,说了问一下别人的事,她们相对无言。

      十多年的光阴,隔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河。蝴蝶终究飞不过沧海。

      向晴把那个玩具买下来送给小杰。

      “以后再联络。”向晴微笑地点点头。

      “好的。”干巴巴地应了一句。

      她转身离去。走路的姿势依然和当年一样,腰板挺直,大步流星,骄傲而孤独。

      乐怡怔怔地盯着她远去。

      “妈妈,你怎么了?”小杰奶声奶气地拉着她的衣角,仰着脸。

      原来,一滴眼泪竟然不知不觉地掉下来。

      “没什么。妈妈出汗了。”乐怡低头擦去眼泪,换上一个笑容。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