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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赫连夏拂袖起身,说是饿了,问季清要不要与他下楼食饭。季清摸着肚子立马答应了,他嫌屋里太凉,走去闩上窗户,才跟在赫连夏后头出了客房。

      醉梦居的四间客房建在三楼,二楼六个雅间,一楼大堂摆得桌数也不多,这会儿店里冷静,一桌生意都没有,跑堂的影子也没见半个,大堂里只听到啪啪啪啪地算珠声。季清走在楼梯上和赫连夏套起近乎,嘘寒问暖,连连喊他赫连大哥。赫连夏由他这么喊着,下至大堂,瞥见柜台里单手托腮打着算盘的青年男子,唤了声:“花老板。”

      季清循声望去,花老板这时不打算盘了,与他眼神对上,奉上个懒散的笑,动了动眼皮,算是和他打过招呼。赫连夏说要吃饭,花老板指着身后墙上挂着的菜牌,问他,“吃些什么?”

      他嗓音不比他艳丽相貌,沙哑无力,说上半句话就能哑了嗓子似的。季清瞧他提起柜上酒壶,灌下一口,心觉惋惜,赫连夏看穿了他心思,看着花老板对季清道:“酒喝多了嗓子便成这样,季贤弟你可不要学花老板。”

      花老板清了清嗓子,瞅着季清道:“这位小兄弟那日摔在我店门口,要不是我给他灌了口酒,给他吊了会儿命,怎么能撑到大夫来?”

      季清说他讲得有理,说要多谢花老板当日赐他仙酒。赫连夏找了个位子坐下,道:“花老板你随便给配个四菜一汤吧。”

      花老板应下,他被季清哄得开心,提着酒壶哼着小曲摇头晃脑朝楼道下的珠帘走去。季清坐到赫连夏边上,仰着脖子研究起墙上菜牌,正和赫连夏说到手剥嫩笋时,却被一阵急促地敲门声打断。门上映出个人影,身材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矮小。那人只敲门不喊话,敲了好一阵子,花老板才慢悠悠从珠帘里头走出来。他问来者何人,那人发出干哑笑声,道:“来给花老板送鲫鱼的。”

      花老板闻言,走去拨开门闩,靠在门边瞧着外面道:“我当是谁,正好等着鲫鱼落汤,你进来吧。”

      季清伸张脖子张望,看个满头银发的老人由远及近而来,老人手里提着个竹篓,花老板拿了那竹篓对赫连夏说道:“鲫鱼落汤,吃不吃?”

      赫连夏笑着答应,那老人也不怕生,往季清对面一坐,一双混沌的眼直直盯着他脸上条细痕,与他道:“小兄弟,我见过你。”

      季清哈哈笑,说自己面貌平庸,路上行人与他相似的人不在少数。老人抚着银须,多看了季清两眼也没再接下话茬,转而去问赫连夏,“听说平安镇往洛城来的官道上死了匹马。”

      赫连夏给他倒上杯茶,回道:“三天前的事了,是匹好马,踏雪乌骓。”

      老人瞥了静静听他们讲话的季清一眼,道:“说是中了染血朱砂。”

      季清听这名字耳熟,跟着念了句。老人对他笑,脸上皱纹跟着加深,季清便顺着问道:“这是千岁宫的东西?”

      赫连夏侧过脸打量他,“季贤弟知道得不少嘛。”

      季清也揶揄他,“赫连大哥口口声声说自己并非江湖中人,不过江湖上的事知道得也挺多嘛。”

      赫连夏乐得与他抬杠,接道:“不过会些武功,认识几个江湖朋友,可不敢自称江湖中人。”

      银发老人看两人斗起嘴,忙喊停,继续说起染血朱砂的事。那染血朱砂乃是千岁宫所制独门剧毒,官道上那匹乌骓乃是因为身中涂有染血朱砂的毒箭猝死而亡。再说千岁宫,江湖中人人都知他们有个杀人如麻的宫主,门下养着群死士,专接暗杀生意,上至朝廷官员,下到平民百姓,只要事主出得起他们开的价钱,什么人都帮你杀。

      “不过只有马,见不着要杀的人。”银发老人觉得这事蹊跷,对赫连夏道。

      季清喝了一大口茶,说道:“说不定要杀的就是匹马呢。”

      他这话把老人逗笑了,摸着肚子埋怨花老板太磨蹭。赫连夏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道:“尹庄主与他们无冤无仇,也不怕他们明日去丽泽山庄找麻烦。”

      老人却不放心,带着些许隐忧道:“不请自来的事他们可常干。”

      季清在旁默默喝茶,赫连夏瞥他,问他,“怎么不说话了?”

      季清嘿嘿笑,说是自己听糊涂了。赫连夏这才与他介绍老人,道:“这位江湖人称‘无事不知,无人不晓’乾坤老人,明日丽泽山庄尹庄主招婿入赘。”

      季清听了,忙给老人行个大礼,说什么不知前辈真身,方才若有冒犯还请包含。赫连夏听着头疼,问他都是哪里学来这些客套话,季清一板一眼说:“大师傅教的,作人得有礼。”

      乾坤老人便问他师从何处,季清才要讲,花老板吵吵嚷嚷从屋后出来,端着个盛慢菜肴的托盘要给他们上菜。

      赫连夏对季清努努下巴,“我这还有张喜宴请帖,你要不要一起来?”

      季清愣了会儿,考虑片刻才答应下来。乾坤老人见状,问赫连夏,“你与这小兄弟是?”

      赫连夏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三天前在路上捡来的。”

      季清还想反驳,转念一想他说得也对,尴尬笑笑,取了筷子捧起饭碗扒了口白饭。

      乾坤老人笑弯了眼,说道:“看你们挺熟,还当是你表亲。”

      赫连夏舀了碗汤,听乾坤老人问起寻人的事,道:“这位季贤弟帮了我个大忙,等明日喜宴一过,我就与他去白家。”

      “白家?”乾坤老人凝眉,“世代行医的江南白家?”

      季清嘴里塞满饭菜,顾不上说话,冲着乾坤老人一个劲点头。乾坤老人看他咽下嘴里东西,又问他,“还没请教小兄弟名号。”

      季清咧嘴笑,说道:“在下姓季名清,才出师,还没能在江湖上混出个名堂。”

      乾坤老人和赫连夏都没拿他当外人,还和他说起丽泽山庄尹庄主的轶闻趣事。

      丽泽山庄就在这洛城里头,建在洛城西山脚下,山庄颇大,头一回进去要是没人领着,多半是要迷路。庄主尹方胜早年开过镖局,后来作起钱庄生意,分号开了好几十家,买卖作得很大,都说他是江湖第一有钱人。如今生意上的事他也不再插手,全权交给长子尹林,自个儿和发妻林琴一心一意在丽泽山庄种花养草,过着闲适生活,偶与江湖朋友小聚,聊得话题也无非是他那调皮女儿。

      尹方胜膝下一子一女,长子尹林为人端正,千金尹云绣聪明伶俐,生得娇俏可人,却是个麻烦精,人人都喊她“疯丫头”。人说猫有九命,乾坤老人却道:“疯丫头闯过的祸,愣有九条命也早全赔进去了。”

      尹云绣偷过皇宫里的宝贝,砸过蓬莱岛主私藏四十年的清泉美酒,跑去华山剃过华山掌门的胡须,年过双十,因这个性,却还没许上人家。上门提亲的人也不少,全被尹云绣给捉弄了遍,两年前便再没人敢上丽泽山庄说亲。尹方胜每每谈及此事都是长吁短叹,无可奈何。

      季清觉得有趣,从来都只听说男子顽劣,他还是头一回听说有如此的女子,他央着赫连夏讲讲那入赘的男子,想来也应是个有胆识有魄力的人物。

      赫连夏提到这人,思忖片刻才开腔,道:“我没见过这人,名字也不熟,或许乾坤老人知道一二。”

      乾坤老人也是摇头,道:“尹庄主与我说那人是名门之后,报上姓名却是从未耳闻,不过……”乾坤老人笑着放下碗筷,顿了会儿,道:“明日自能见到,再说,好歹疯丫头也是找到了人家,尹方胜那老狐狸不摸清对方底细,怎么肯摆这喜宴?”

      赫连夏点头称是,花老板站在柜台里面合上帐本,笑着看三人,“你们三个大男人,说了一晚上别人是非,也不嫌累。”

      赫连夏笑了笑,“看来花老板像是知道些什么?”

      花老板翻个白眼,摇了摇饮空了的酒壶,踩着虚浮的步子走到三人面前,撑着木桌,无神的眼将他们一一扫过,说道:“疯丫头的相公是她自己找的,是个穷小子,孤儿,连家都没有。”

      季清心道:“看来是尹庄主怕脸面上过不去,才推说是名门之后。”

      赫连夏望了眼屋中灯火,说是吃饱喝足,要回房休息。花老板摇晃了两下`身子坐下,说是还剩下间客房,问乾坤老人今日可要在这里歇息。乾坤老人先谢过他,随即道:“花老板有心了,我那外孙女在青山楼住下,让我也跟去那儿住。”言罢,便起身告辞。

      花老板闻言笑了,朝着还在喝汤的季清努努下巴,“一个两个都要走,你留不留下来和我喝一杯?”

      季清笑着看他酒壶,说自己酒量不佳,两杯下肚便分不清东南西北。

      花老板看赫连夏和乾坤老人都离了席,冲着季清挤眉弄眼,“带你去个好地方喝酒。”

      季清看店中只剩下他与花老板两人,忙说,“烟花之地我可不去。”

      花老板哈哈大笑,指着季清鼻子说他胆小。季清辩说自己是正人君子,从不踏足花酒柳巷。花老板瞧他便是个没正经的模样,却还说得一本正经,笑着对他道:“哪里是要带你那种地方,你随我来。”

      季清收起那认真表情,也跟着笑了,对花老板道:“方才与花老板说笑,倘若真要带在下去什么楼什么阁的,在下也正好看看这世间百态嘛。”

      花老板伸手扯他脸皮,问他今年多大。

      “七岁上山习武,已有十年。”

      “年纪不大,脸皮倒挺厚。”花老板拍拍他脸颊,起身领他往屋后走,两人穿过灶间去到天井。是夜月圆,群星闪烁。天井中放着石桌石凳,桌上摆着棋局,季清瞥了眼,却是个残局。两人相对坐下,花老板走去灶间拿来两壶酒,也不给酒杯,让他对着壶口饮便是。但瞧他喝下一口,眉毛都皱成一团,花老板笑着说道:“行走江湖,不会喝几口酒怎么行。”

      季清平日从没碰过这等烈酒,张开嘴巴直呼好辣,嗓子眼里火烧似地热,片刻过后舌尖倒感觉出些甘甜来,不禁想要多饮几口。

      花老板此时已是微醺,脸颊上浮现出淡淡红晕,托腮看季清,问他道:“听说你是被赫连从路上捡回来的?”

      季清笑了笑,花老板又问:“仇家追杀?叛逃师门?”

      季清想了会儿,说是仇家追杀。花老板轻啧两声,说他厉害,初出江湖便惹来仇家。季清叹道自己是无知惹祸。花老板没再说话,默默喝着酒,望着那硕大圆月出神。季清也不吭声,琢磨起桌上棋局,花老板问他是不是懂棋。季清答道:“二师傅教过点。”

      “二师傅?”

      季清摸着下巴盯着棋盘看,说道:“二师傅平时疯疯癫癫,我都叫他疯师傅。一月里大抵只有五天是清醒的,清醒下来便教我写字画画,他还下得一手好棋,可惜我悟性太差,没能把他的本领学来。”

      花老板也没追问他师傅姓名,只道他习武的地方有趣,谈及他从前也遇过个疯子,整日胡言乱语,行为怪异。那时他们拜在同一个师傅门下,这人却总来找他商量怎么杀了师傅,后来这疯子当真杀了师傅,他也就再没见过这个疯子。

      “不过也是偶尔,我醉时他便会来,说上一两句话就走了,像是有极重要的事要去做。”花老板感慨一番后,趴到石桌上没了声响。季清探头去看,原来是闭上眼睡了过去。他正打算扶他进屋,又不知花老板睡哪间屋,只好将他暂时扶上自己那屋。

      花老板在他床上睡了一宿,他在桌上趴了一宿。翌日早上,季清睁眼时赫连夏已在房内,他换上那日遇见他时的华丽衣衫,手里拿着张喜帖在他面前晃了又晃。季清看花老板还在睡着,便要与赫连夏去外面说话。两人到了屋外走道上,赫连夏把请帖给他,说是已经在上面添上他名字。季清问他何时出发,赫连夏道:“过会儿就走,洗漱好了去楼下找我。”

      季清看他下楼,转身回了客房,花老板还沉沉睡着。他将窗户隙开条缝,靠在窗棂上朝外望,远山顶端云雾缭绕,楼下小街行人寥寥,天边的晨光还带着份幽蓝。如此望了会儿,季清便又关紧窗户,洗了把脸匆匆出门。到了楼下看大堂里热热闹闹坐满人,赫连夏倒是好认,与个青衫男子同桌坐着。那青衫男子此时背面朝他,也看不清长相,桌上柄长剑引人注目。剑身极长,剑鞘与剑柄均为漆黑,剑格倒是温润的白色,看着似玉,表面凹凸不平,大约有雕刻花纹在上面。

      季清看这宝剑眼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待他走近了,看到那青衫男子正面,打了个哆嗦,转身就要走。青衫男子瞥他一眼,眼中含笑,吊着的眼角却带十分锐利。季清没敢再动,只好陪着笑脸坐下,喊了青衫男子一句,“沈大哥,好久不见。”

      青衫男子动了动手指,勾起半边嘴角,笑着问他,“你还认得我?”

      季清道:“玉剑沈玉盘当然认得,就算不认得人了,也得认得这把玉剑啊,沈大哥还和十年前一样风流潇洒。”

      沈玉盘不吃他这套,指着赫连夏问季清道:“被人从路上捡回来的?”

      季清敷衍着点头,叫来跑堂的要了碗赤豆圆子。

      “半年前你师傅就去了信到白家说你已下山,你倒好,一下山就没了音信,也不回去看看。”沈玉盘抱着胳膊,一副长辈架势对季清训起了话,“我上月才去了趟白家,你大哥不知多担心你。你也不小了,在外面玩得高兴,好歹也找人捎个口信回去。”

      季清乖乖听着,沈玉盘继续说他,“这会儿终于打算回白家了?你可小心着点,你不是不知道你大哥脾气,指不定在你三餐里下毒,到时叫你生不如死你可别悔不当初。”

      季清咬着嘴唇不说话,沈玉盘见他垂头丧气地,就此打住。季清畏畏缩缩问他句,“沈大哥,你还没告诉大哥我在这儿吧。”

      “我刚遇到赫连公子,听他说捡了个姓季叫清的少年人,我还当是同名同姓,又听他说你讲自己是白家人才知道是你。”沈玉盘顿了会儿,看眼赫连夏,“赫连公子是打算赴完宴便去白家?”

      赫连夏点了点头,沈玉盘盘算了会儿,道:“从这儿去白家得有十天才能到。”

      季清的赤豆圆子端上了桌,他舀了勺吃了口,还与沈玉盘道:“没大哥手艺好。”

      沈玉盘取笑他现在就巴巴着想拍他大哥马屁,季清嘿嘿笑,沈玉盘问他到底是惹了哪门哪派的人。季清干笑两声,说自己也是糊里糊涂便被人追杀。沈玉盘狐疑看他,却没再问下去,叮嘱他乖乖回白家别再生是非。

      “你与赫连公子同路,别人也害不着你什么,回到白家便安安稳稳帮你大哥打点家里的事吧。”沈玉盘说着起身,“我还有事,晚上喜宴再见。”

      季清起身送他,沈玉盘临走前又不放心似地交代了两句,无非是让他小心安全,回去将仇家的事和他大哥说说,看有什么解决法子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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