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落奈

1、奈何莫奈何

　　有没有尝试过，自己依赖的人背弃约定离去，自己所相信的一切全盘崩溃？

　　有没有在黑暗的地方流泪，流到连流泪的力气都消失怠尽？

　　有没有一个人在人群中紧闭双眼，人潮在身侧漠然汹涌，却没有一双手温暖的拥抱你？

　　有没有尝试过，期待了又期待，却是伤了又伤……

　　这是冬天，所以理应寒冷。在无尽的风雪之外，依然寒冷。

　　苏奈打了个寒颤，轻轻的，落雪的窗边透着微寒，在温暖如春的屋子。

　　外面是个白亮的世界，好像所有的阴霾都聚集在一处，只投影在那些悲伤的心里。风雪笑闹，无边无际飘散。

　　还是必须独自面对遗弃和背叛，独自面对失去她赖以生存的整个世界。

　　这天这地，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山依然是巍峨，海依然浩瀚，海枯山倾的约定却天翻地覆了，承载了诺言的那颗星子落了。天地之间，还有什么是可指以为誓的？

　　苏奈轻笑，笑得无牵无挂。
　　轻抬手，腕上的血色奔涌而出，任是谁，也救不了她。

　　恍惚间，熟悉的身影晃荡。又一声，又一声，那蛊惑人心的呼唤……
　　“……奈，你嫁给我，我们相爱一辈子……”

　　就是这么简单的东西，简简单单消失不见。这世界，不曾改变一分一毫。

　　没有爱也没有恨
　　没有泪也没有痛。
　　没有死也没有生。
　　没有光也没有影。
　　没有羁绊也没有重量。
　　没有升腾也没有坠落。
　　没有目标也没有方向……

　　这里是哪里？四周是昏黑的一片，遥远的地方似乎有人悲戚的哭号，隐约有河水轻泛淙淙的波浪声，冥冥中幽幽的一点光，飘乎着像引路的一盏灯。

　　苏奈跟着光走去。忽远忽近的，一条大河横在眼前。

　　河上飞驾一座长桥。
　　走上去，向下看，桥透明的几乎看得到脚下的河水，然而步步都是稳稳的。

　　桥中间坐着个婆婆，苍老得辩不清眉目的脸，垂着头语：
　　“过桥，要先喝这一碗孟婆汤……”声音入耳已晃若隔世。

　　“孟婆汤……难道我这是在奈何桥上么……”苏奈淡淡回首，只一片昏黑无垠。
　　婆婆在身边煮热的大锅里捞了捞，伸手递来一只如她年纪一般老旧的青瓷碗：

　　“不知多少日子，不知多少人，从我手里接了这一碗汤去喝，就此，了断前世……”

　　苏奈接了碗，一碗清澈到不可能的水，升腾些热气。往事犹在碗里水中浮现，影影绰绰,历历在目。

　　还了碗给婆婆：“我不喝。”

　　婆婆冷冷的笑，爬满皱纹的嘴冷漠的牵扯：
　　“不喝，便不能过这一座奈何桥……不能去转世轮回！”

　　“我不去，我就在这里。等，等一个人。”苏奈也坐了下来，坐在婆婆身边：“顺便，陪您说说话。”

　　“不敢！你还是快快喝了，快快的投胎去罢。不要误了下一世的因缘。”

　　“您在这里坐了多久？”苏奈自顾自地和婆婆闲话：“一直坐在这里？不走？就这么为来往的……鬼魂……熬着这一碗碗的孟婆汤？”

　　“坐了多久？”婆婆抬头，脸是模糊的：“从前的人是不会死去的，后来人死了，有了鬼魂，有了忘川，有了冥府……我就从那时一直坐到现在。不走。到这世上不再有人为止。”
　　“就这么坐着？”

　　“就这么坐着。”

　　“那么，”苏奈眼神开始迷蒙“您等的人来了吗？”

　　婆婆似乎一震：“我……等的人？我没等人哪……我哪里在等什么人……我等的人，早已忘记了呵……”

　　“那您在这里，只是为了给行者一碗汤？”

　　“……是……你也快喝了这些，走过桥去罢。”

　　苏奈还是摇头：“我不走。我要等人。”

　　“丫头，你要等什么人啊？”

　　“一个负了我的人。”苏奈垂下眼。看着大锅子里升腾的热气。

　　“见到了他，又如何呢？”

　　“我要亲手端给他一碗汤。”

　　“亲手给了他，又如何？”

　　“然后告诉他：忘了我，虽然我为你而死，却不再记恨着你了。好好的过下一辈子去，来世……莫再负了别的女子。”

　　“这些，不必你说。喝了汤，他自会什么都忘了。”婆婆用手在热锅里搅拌，丝毫不为动“我这汤是桥下忘川的水，加了人生百味，喝了，前世的所有，便都忘却了。”

　　“我要亲自等他，亲手端给他，亲口说给他。”

　　“为了什么？”

　　“为了……他负我。我要亲手让他忘记我，我要亲手了断和他之间的羁绊，我要看清他转世之前的模样……否则，我怕下一世见了他，还是要爱他……”

　　“丫头……若鬼都如你，这奈何桥上便是站满了魂魄，也装不下啊。”婆婆忽然不再说话，奈何桥上只余阴风阵阵。

　　“婆婆，寂寞吗？”不知过了多久，苏奈开口轻问着。

　　“时间久了，便不知道什么是寂寞了。只是在这里做自己该做的事。”

　　“为什么是你，等在这里？”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早忘记了……只知道该是我，从最开始就是我。”

　　“……”
　　“……”
　　“…………”

　　“……那时侯……佛对我说，你和他已无缘，生生世世都无缘……我不服……我便在这奈何桥上等着，只等着在他每世轮回的时候见上他一面……也不知多久，不知多久的等。”婆婆声音沙哑而凄楚，融着恒古的沧桑：

　　“……我就这么等啊，一直……一直到我已经忘记了那个人的模样，那个人的声音……我已不再能够从千万人中一眼认出他……还是一直等……终于有一天，有人问我：你等什么呢？我竟答不出，想了许久也答不出。任是再深挚的情爱，也早已失落在时间的洪荒里……我知是佛渡我来了……悲悯众生的佛渡我来了……我没有离开……我舀起了这忘川之水，拔了奈何桥那一边的莫奈何花草……还有我的眼泪……熬了这孟婆汤，给这往来的鬼魂喝。喝了……什么情什么怨也忘了……干干净净去投胎，再不会为前世的孽缘所累……这孟婆汤呵……”说着，一颗似真似幻的泪滚落在锅子里，婆婆那已经模糊不可辨的面貌豁然清晰起来。

　　“这孟婆汤……是佛的指示么？”苏奈幽幽地问。

　　“……佛来渡我，我便应渡众人……太过久远的记忆，不必喝这孟婆汤也已然忘了……”婆婆低下头，眼中闪过的一丝光亮瞬间又寂灭下去。

　　浑浑噩噩，迷迷糊糊，喝了这孟婆汤，任是什么也忘个一干二净。

　　下一辈子，不必再背负上一世的债与情，苦与乐……没有三世之约，月下的诺言随忘川河水悠悠远走，春梦了无痕……

　　苏奈遥望轻波远逝的忘川……便是什么，也能忘记？

　　又一缕游魂飘忽而至，苏奈端了那青瓷碗，迎了上去……

　　三生三世，生生世世……一碗孟婆汤，便什么都抹杀个干净。

　　你爱我，在哪一刻里诉说，又在哪一刻里失落？

　　全盘崩溃，众叛亲离……面对无可避免的忘记，一切似乎都不再重要。像一碗透彻的水。苏奈迷离的目光，婆婆幽深的叹息……被等待和等待的人，爱或是恨，逃走或是留下，在某些时刻里无可奈何。

　　有，或是无。

　　下一辈子，必是什么都忘记……

　　我醒来，仿佛有个声音这样说。悠远而深邃，像梦里忘川的流水。

　　我看了看枕边空空如也的枕边，尤有泪痕未干。

　　爱你。

　　如果没有那一碗孟婆汤，我来生一定好好爱你。

　　（落落失恋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