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约(清穿)》尘埃落尽

23、康熙三十三年（四）游园惊梦

　　紫微垣位于中天，乃天帝所居。为天人对应，是以皇帝的居所又叫紫禁城。三月的紫禁城，红墙黄瓦现新绿，殿宇楼台闻芬芳，朝暾夕曛，仿若天上人间。

　　但最美的，还是四月间御花园里的百花争艳，瑞香、山茶、白玉兰、紫玉兰、牡丹、含笑、玫瑰、月季、鸢尾，还有春天最应景的迎春花。若得闲坐卧在葱翠的草丛绿荫之中，闻得四处花香，更沁人心脾。再好便是遇上春雨，“春雨贵如油”，对北方而言自古皆是如此。

　　翠碧春袍忙莺燕。这几天，玲珑把御花园开得最好的花都采摘殆尽了，可是摆满整半屋子也不解闷儿。“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这场景，忽的让我想起了李清照的《声声慢》。

　　自上次再度昏迷后，宫里最好的御医几乎被几个固执的阿哥生生累死。早晚地往我这儿送人送药，只说虚弱却是半点儿毛病也查不出。无奈之下，望月宫摆满了补品，现代听过但未曾见过的稀世奇珍都摆在眼前，满屋子的药味真是看一眼嗅一口就作呕了。

　　胤禛最了解我懒惰的习性，不怕药苦却受不了这定时作业的桎梏，因此委派身边最得力的嬷嬷贴身盯着，晨昏三帖药，比请安还规律。我有苦难言，没病也要喝出病了！若月更是过分，皇帝不过禁足出宫，她却将我在望月宫关了禁闭，落得个寂寞梧桐深院锁月儿……什么也不让我做，闲不也得闲出病来吗？

　　无聊透顶之际，窗外的脚步声伴着欢笑声往屋里传来。“上天下地无所不能，连皇宫天牢都想巡游一遍的皓月格格，你还有老老实实待在屋里发霉的时候？我实在太佩服密嫔娘娘了！”

　　淡妆便服、动若脱兔，正向着门外假意对若月鞠躬的，不是皇家小魔女□□还会是谁？

　　将手中新刊的纳兰诗集往脸上一贴，纵身正面躺卧，“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你再不来救我，月格格就打算一夜白发遁入空门，青灯孤影了此残生了！”□□抢过我的心肝宝贝唰唰唰地翻阅着，我看得心惊肉跳立刻合手求饶，“本月新刊，心头至爱，还望格格手下留情！”

　　她偏先不给还读了起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干嘛这么苦情啊？几天不见倒是用功起来，这屋子都快成为皇宫第二大书堆了。都说你不会写字，谁信你呢！”

　　“奴才看格格就是个书虫子。要说不会写字，您看那满地爬的虫儿哪有手的！”珠珰垂肩，翠花绿袍，玲珑笑着端上前几天自酿的花茶，都是为了养颜想出来的把戏。自己的脸再不济也是门面，不能马虎。十三不保养，三十没得养。

　　我赶跑这贫嘴的丫头，对着□□说道，“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关禁闭？”□□跳到我身边把被子揭开，枕边的蔚蓝色金绣纹披肩往我脸上一扔，“还不起来！我好不容易才把御医带来请准娘娘。趁皇上带着四阿哥他们去巡京畿，我接你去畅春园走动走动。”

　　“□□！你真好！让我如何不爱你！哦，我的爱人，我亲爱的朱丽叶！”我张牙舞爪地扑向她红粉菲菲的脸颊，重吻下去。“你个坏丫头，我浑身疙瘩掉了一地！走开！”我非要纠缠她，“我的爱人，我亲爱的朱丽叶，我已经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你！”

　　“哈哈哈~！”

　　我被北方的晨风吹伤了双眼。一个今生的格格，一个来世的过客；一份待嫁的喜悦，一双无求的痴人……可穿越宫墙的尘埃啊，到底我与你之间谁更在这个世间无足轻重呢？

　　清初，利用清华园残存的水脉山石，在旧址上仿照江南营建的畅春园，是康熙郊外避暑听政的离宫。畅春园落成后，康熙每年约有一半的时间在园内居住。园墙为虎皮石砌筑，堆山则为土阜平冈，不用珍贵湖石。碧水澄澈，青山秀丽，来到畅春园，竟有了回归江南水乡的感觉。

　　可惜到这儿已经是若月的极限，园外还跟着一群生怕我偷跑的。好歹把玲珑养熟了帮我把他们堵在外面，否则便糟蹋了这晴云碧树，鸟语花香的御苑离宫。

　　“好了，别不高兴了。”

　　“没有啊，能在这里走走已经是近来最美好的事儿了。”

　　“那你怎么写了一脸的忧虑？”

　　我望着站在水边的□□，“那天晚宴，你阿玛……”

　　“原来是我的婚事。”一说到这个话题，她眼中的闪烁神态我再也分不清道不明。“阿玛也是为了我。”

　　“那你自己怎么想？”

　　□□睁大双眼凝视我，“过了十三，八旗女儿都是要婚配的。如今有皇上赐婚，又是嫁给皇子，我实在找不出不接受不谢恩的理由。”

　　“可是！”

　　“你想问我喜不喜欢？月儿，□□格格的疯狂时代已经快成为过去。平日我怎么胡闹阿玛额娘都宠着我。可要是做了福晋嫁入皇家，想说的想做的就都要一一挥别了。现在的我，只想抓住我生命中最后的自由尽情玩乐。与别人相比，至少我自由过！”□□转身抱着我，“而且啊，在最后的自由时光里能有你陪着我，老天爷也是宠我的！”

　　我不知道可是说什么，只好继续倾听。“其实我早就佩服你了，听说你向皇上要了三个愿望。其中有一个是爱情婚嫁自由，你怎么想出来的？我不敢想也不敢求，求到了也是无用。生于皇家长在深宫，即使得到了天子许诺，又真的能够放自己自由吗？”

　　万里长空，一行白燕飞过。掉队的两只孤燕奋力的追赶着……一个女人背后，站着一个宗族。一个宗族身后，牵连着千万条性命。

　　“这样也好，总比嫁到我找不到的地方好！等你成了福晋，至少，我们还能见面。”我忍住眼泪看着□□，她叉着腰，假装成大肚子的样子，“等我顶着肚子来找你的时候，你就会哭着喊着要皇上给你指婚了！”我一手打在她的小肚子上，“才不要呢！……那你想过要嫁谁吗？”

　　“你的哥哥你最清楚，你想我嫁谁？”

　　我装出张英师傅那一副老学究的形态，捏着莫须有的胡子考究起来，“胤褆已经妻妾满堂，不算；胤礽是太子心肠好本来不错的，不过有嫡福晋，否则做太子妃也还行；胤禩跟你个性不对盘不用说了；胤禟还没长大，我怕他欺负你，还娶一大堆侧福晋气死你！”

　　□□早已经笑弯了腰，“那四阿哥呢？”

　　我愣住了，“你想嫁给他？”

　　□□连忙解释，“你说什么呢！良妃娘娘还要问钦天监，你问我做什么！”

　　□□，嫁给胤禛当然最好，因为他什么都好……可是，你却不能嫁他。如果时空从这里乱了我必须阻止。你注定要嫁给未来的廉亲王，虽然我还不知道怎么办，但历史需要你嫁给他……

　　原来，我也可以这样告诉自己，说服自己。亲爱的□□，你不在胤禛的生命里，胤禛不在我的生命中。所以，不要让自己受伤，好吗？

　　我俩只顾着说闹沿着小道转弯处往前，□□背对我退着走，一不小心就撞上了来人！一个看上去二十多岁，衣着素净的纤瘦女人摔倒在地。大概是宫里的老姑姑，和眉善目地微笑着站了起来。

　　“对不起姑姑，我们撞伤你了么？”我扶起她并帮忙拍掉身上粘连的尘土。只见她手掌上渗出血丝，应该是受伤了。“你住哪里，我扶你回去再找人帮忙看看。”如果我们不处理，那些势利也没时间的大忙人根本不会顾及一个姑姑的伤势。

　　“月儿我们走吧！不过是一个宫女，伤了也自有专人处理的。”

　　“可是她真的伤了，又是我们的错。不然你等我一会儿，我送过去就回来。”□□到底自小出身官宦，刚才的场面不责怪她撞了自己已经是宽容了。

　　“好不容易出来就为她耽搁了，如果你真不放心，我回头再叫人来看看就是了。你！我是□□格格，有事派人来通报我，我一定会负责的。”

　　“□□！”我拦下她往袖里掏碎银子的手，平日打赏多了已经成为惯性。

　　“你就是□□格格？我真的没事，你们先走吧。”

　　我怎么都不肯走，最后她们都拗不过我，□□先走，我留下。“我是宫里的月格格，叫我月儿好了！如果今天不管倒真是不像我了。你也别操心，我帮你处理完伤口就走。”

　　“你和她真像……”

　　“恩？”

　　“没什么……”

　　我们一起走到她的住所，畅春园是皇上经常来的离宫，看来普通的宫人待遇也是不错的。独门独院，很是清静。院里的石桌上放着两只旧茶碗，像是极久未动结上了厚重的灰尘。

　　“姑姑可有清理伤口的东西？”“就在里屋的衣橱里。”我跑去寻觅时，发现她屋里一件多的物件都没有。只是床上放着一本很旧的诗集，我走近一看是我最爱的纳兰词。床边放着一个小孩儿玩的木马，忍不住伸手触碰。“姑姑也喜欢纳兰公子的词？”

　　“喜欢，可惜他这么早就走了……”没注意她的对答，只顾着仔细察看她的伤口。手臂上开了一道稍大的口子周围都淤青浮肿起来，伤的不轻，还好我留下了。清洗完又轻手轻脚地包扎好，已经小半时辰。怕□□生气，立刻站起来告别。

　　“月格格，你的袖口被我的血渍染红了。”

　　我低头一看，果真有几点浅红的痕迹。“不碍事儿，我卷起来就行！”迅速卷起袖口，不小心手臂上的紫青胎记露了出来。

　　“你是哪里的格格！”姑姑惊异地抓住我的手看着我。

　　“我额娘是密嫔，住在望月宫。”

　　她顿时泪流满面，“是若月吗？她回来了？请回答我！”我知道她认错了人，又疑惑一个熟悉真正若月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姑姑，我额娘是叫若月，但绝不是你们的若月。”

　　她眼中的失落谁都可以看尽，“早听说皇上从江南带回来一个汉女。是啊，若不是像她，又怎么会如此呢？太好了，他没有发现你……”

　　我看她陷入沉思又赶着离开，“姑姑，我要走了。”

　　“月儿等一下！可以吗？”

　　“当然。”

　　“我有个不情之请。你千万不要让皇上看到手臂上的胎记，也不要告诉别人你见过我。还有……有空能来我这里坐坐吗？我这里已经很久没有朋友来了。”我看她拿起茶碗的悲戚不忍不答应，何况刚见面时就对她有一种难以言表的亲切。

　　“月儿答应姑姑，您多保重，我会常来的。”

　　“月儿，我叫嫦玉……”

　　我挥手作别，恍如梦中。嫦玉，好熟悉的感觉，好想在童年的梦里听过，在久远的往事中存在过。

　　半夜，我在睡梦中惊醒，梦里那忧伤娴静的美妇人抱着一个可爱的女婴，站在春水柳边，轻声述说着，“小月儿，我是嫦玉姑姑，我是嫦玉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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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小屋
自畅春园落成之后，康熙帝每年约有一半的时间在园内居住，并于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去世于园内清溪书屋。此后雍正、乾隆等皇帝居住于圆明园，畅春园凝春堂一带改为皇太后居所，其中崇庆皇太后（孝圣宪皇后，乾隆帝生母）在园内居住了四十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