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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钗
钗是私人的东西，是女人的私房物什，所以，当那一支钗静静躺在箱底被我发现后，显得很冷静，仿佛有个并非美丽非凡却气质逼人的女子，向我无声微笑着，淡然而智慧。
只有一颗珠，白色的，完美的海珠，一个银色的小花托将它托起，站在细长的银针上，针上有芝草的图案，可见，是品位很高的人的玩意儿了，珠这么完美，实在不需要金银宝石来碍眼，人全部的精神，都被系在那颗半寸的海珠上了。
神差鬼使地，我挽起及腿的长发，但停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什么，珠钗闪烁了一下。
抹掉信封，我看到那一封信，苍劲的笔迹，铁钩银划。
“缈儿亲启”
是我，正是我，不错的，这封信，长长的，沉沉的，拆开来后，会有什么呢？我竟如此懦弱，不敢看了。
然而还是拆了，毕竟已经写来了。
“缈儿：
见字如面。吾前日抵陈州，此处春尚好，桃花方未全开，城中有湖风景极好……”
后面是大段的描写，山川毓秀，风土人情。陈州，距此地有数千里吧，他竟去了那么遥远的地方，鞍马劳顿，不知是否瘦了。
“玉笛竟裂一缝，不知何时磕破，心中颇感愧疚，日后一定小心……”
是的，他已经走了大半年了，玉笛在哪里磕破的也根本不记得，那是我送他的时候就有了的啊，想必是全不在意。
“归期未定，此地产银钗玉簪，极好，吾已购十二支，归时赠君聊作歉慰。”
难为他记得我喜欢各式的钗，还想着捎与我，可是这归期，又到了什么时候？
我手一滑，长发如水泻下，披了一身，那珠钗正握在手心，似是将绾未绾，我摇了摇头，又将珠钗插入，却没有插住，跌倒了地上。
我骑在马上心急如焚，怎么会这样，竟然惹上了唐门的人！真是太不谨——
慎了……不对。
萧云澈此人虽然好行侠仗义，但绝不是空有一腔血勇之人，且唐门是川内名门，虽善用毒，却不至滋事挑衅，想来必有蹊跷。
我摇摇头，真是啊，他瘦多了。
然而却神采熠熠，全然不是与我道别时的神情，那一双星眸里的亮，却像烈火烧灼着我，那是我永远不会有的光芒，自由，快乐，洒脱，我摸了摸头上十一支珠钗，只觉心晃晃悠悠沉到了谷底。
毒已解了，不知是谁。唐门的毒岂是等闲，想来是有妙手回春的——
神技了。这医术甚至在我之上，我已是方圆千里最好的医者，可是唐门的毒，五花八门千缠百结，就算是我，也不能保证解除。这是一个对手了。
这是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了。
而那一支珠钗，去了哪里？
我慌忙拾起珠钗，细细端详并没有损坏，所以我重新绾了头发，将珠钗戴好。我的头发很长，很黑，很直，插了这一支钗，一瞬间只觉凄美，黑与白，墨发与珠钗。
拾起一面小镜，竟是碎的，我只好下楼了。
迫不及待地，
要看那一支钗，要看自己。
又走了，他心神不宁，我又有什么办法，他眼里的光如此急迫，几乎将我烧穿，我畏惧了，为他收拾好一切，送他上马。
抚着头上的十一支钗，我脱口而出：
“最后那一支，去哪里了？”
云澈一愣，又笑道：“送人了。回去吧，这里风大，等这次回来，一定给你带更好的。”声音依旧温柔，但我知道，有什么不对了。十一支钗，多么可笑，沉甸甸压在我发上，让我窒息。
跨马扬尘，连折一枝柳的时间都欠奉，我拔下三支钗来，好欺骗自己，本来就是八支，多么吉祥，多么如意。
那三颗海珠，我做了一对珥，一条炼。
见过的人都说，这一套珍珠饰物，真是美到了极致，我默默笑着，看着自己只有六分的容貌因了珍珠变成了八分。容貌并不算什么，就算我是无盐嫫母，只要有这手医术，又有谁敢轻视于我？毕竟，这里是江湖。
我看到镜中的自己，有些莫名的激动，这样的钗，为我量身定做。
女子的脸并不很美，甚至有浓重的眼圈，还戴着眼镜，是又损了三分。但这一支钗，就是恰到好处。
我却觉得发上很轻，这一点重量压不住我的头发。应该还有，一样的钗，至少还应有十一支，左边六支，右边六支，像展翼的白凤。
有人提亲了，我见了他。
那是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很俊，很温柔，叫做慕容珂。
慕容家啊，大燕国的遗族，武林中也是赫赫有名，更是出了名出美男子的家族，我不能不见，即使不是因为家里的面子，也要看在以前的世交上。
这样的联姻很常见，就像我那个叫做北疆凌的姑姑嫁与了云澈的叔叔萧路尘，我们北疆家是杏林圣手，代代出名医，因此也成了武林中人竞相联姻的对象，我作为家族中这一辈的长女继承了家业，更是添了一堆逐利之徒来扰心。
什么大刀门，巨鲨帮，一个个气势汹汹，仿佛不做他家的少奶奶就是什么大罪了，也不看看我们北疆家是什么地方，哪里有神医不懂得毒术的？便配出来几付不服君臣的方子来，也够他们吃不了兜着走，如今这些人想来是在去往昆仑找我说的玄水圣莲的路上吧，也不想想这种东西怎么会存在，如果存在，凭他们又怎么找得到，让他们吃些苦头，以后不敢再来找我的麻烦。
不过家业什么的在慕容珂身上倒是不必担心，他家的产业只有大过我家十倍百倍，如此，他的来意倒要问问了，毕竟以我的容貌，在武林中连前百都算不上。
一问却是大吃一惊。
本来豪门间的联姻只是形式，婚后老死不相往来的也有，他家却是不同，虽是大族，却是分家而居，一夫一妻，绝无纳妾之事，据说是为了使子孙不致游手好闲成为纨绔。
我倒是疑惑，既是只能一娶，该当慎重，怎如此草率？
慕容珂一笑，却说起了五年之前。
五年前？我似乎模模糊糊想起了一些什么。那时，我刚满二十岁，开始修习家族中最深奥的医术，住在山中采药，每日跋山涉水，只有云澈每天来陪我一会儿。某日却在溪旁发现一个昏迷的男子，这种事我见得太多，为他熬了药灌下去，便遣家人将他送至城中客栈，代付半月房钱。这是我医者的本分，天性使然，几个月便遇到一回，并不在意。
谁知他却上了心。
“我原是为了一味朱节而来，不想跌落山谷，大恩终身不忘。”慕容珂很郑重，仿佛这是一件大事。
可是就算这样，也不足以成为提亲的理由，毕竟自古只有女子才会以身相报，这事听起来倒可笑了。
“我最在意的并非你救了我，因为其实看重他人的性命并不是难事，我在意的，是你在药中毫不犹豫地加入了朱节，那种长在悬崖背风处的珍草，就以我的武功也险些丧命于它，你将这朱节用进药中，我只能感恩戴德，因为你用的是你自己的生命。”
原来如此，那只是我医者的父母心罢了，不想被他误会，我微笑摇头，慕容珂但笑不语。
我出门买东西，仍戴着那支钗，路遇几个熟人，都说好看。
云澈的师父去了，他回来了，一脸伤痛。
我知他最孝顺的，便以北疆家主的身份陪他去了灵堂。
“北疆家主北疆缈到——！”
是的，我仍是北疆大小姐，是武林中的神医北疆家的家主。
不是别的什么，不是萧北疆氏，更不是慕容北疆氏，只是北疆缈。
师父的丧让他在家停留了一年，这是我们道上的规矩，并不守三年。
这一年里，我只去过他家三次。
第一次是安慰我的姑姑，她是云澈的师叔，云澈师父的师妹。
第二次是七夕，我去请云澈的妹妹云澜一起乞巧。
第三次是我们独处，已到了元夕。
他依旧是那样，洒脱，温柔而亲切，该怎么说呢？也许他没变，是我变了。
我们没话找话地沿着河走，河上正放花灯，随手捞起一盏，却哑然看到自己的名字，皱了眉抬头，果见慕容珂在远处默默微笑。
我将河灯一掷，却恰被云澈捡起，看到了“北疆缈”三字。
我有些慌了，后来又苦笑。
果然，他仍是笑着，弯着眼对我道恭喜。
我依旧苦笑，已经完全明白，但还有一事未了。
云澈再走时，我跟着他。
一路来到陈州。
住在他旁边的客栈。
看到他去了洛家的酒坊。
看到一个高挑爽朗的女子。
看到她眼中如星的光芒。
看到两人默契的合奏。
看到她耳边闪烁着珠光。
我知道，这个叫洛姬琴的女子，应该是他终身的伴侣。
我该走了。
我心里很平静，如释重负，我还是我，并未改变，我还是我，医术冠绝天下，因为我知道洛大小姐并不懂医术。
我不会是萧北疆氏，而是北疆缈，不会是豪门少奶奶，而是杏林掌门人。
其实已经知足。
临走前我现身见了云澈，提出了此生对他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要求，要了那支珠钗。
我拎着零食回家，开门，洗澡，上游戏。
我接受了慕容珂的提亲。
又配了三颗珠做成一样的钗，毕竟是豪门联姻，面子上要做到。
新婚夜，我戴着十二支珠钗，着大红连心梅花纹纱罩绮绫混织冰绢底压金滚凤缂水蓝折梅枝嫁衣，十二支钗上凤冠生辉，耳中一对明月珰，颈上鲛珠闪烁，轻扫峨眉，淡抿胭脂，嫁与慕容珂。
珠钗，墨发，红嫁衣，本是不协调的，但慕容珂一字未说，只是拥着我坐了一夜，喃喃讲述着当时的惊艳，我无言。
天明，他忽的问我一个问题。
“你可喜欢天蓝色？”
我自是爱的，那是最自由，最高远的颜色。
他笑了，不顾我的疑惑，将十二支钗拔下，却抽出了一条天蓝发带，与我轻轻系好，我突然明白。
知君深情不易啊，我忽的动容。
反手拥住他，“我懂了。”
这个男子，才应是我的一生之盟啊。他其实早已知晓我和云澈的一切，却只是默默等待我回心转意，如今，他又给了我我以为自己一生也无法得到的自由，洒脱。
得夫若此，我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第二日，北疆家总管接到通知，大小姐外出游历，请他全权代理一切事务。
两骑骏马驰出北门。
我用发带束了发，着一身短装，与慕容珂相视一笑，踏上了去往大江南北的道路。
第二年，添一子一女，子随慕容，取名慕容青荇，我道这名字好生奇怪，珂却道慕容家正好排到颜色加草头，无可奈何。一女随我，取名北疆琛。
我的游戏打到关键，珠钗突然掉了，BOSS一个秒杀，我回了复活点。
恼怒的捡起珠钗，却见中间脱开一段，露出一个发黄纸卷。
我小心翼翼展开，上有两行清隽之极的行字。
“感情之事，唯记‘不如怜取眼前人’七字为要，此我北疆家训，后世切切。北疆缈立。”
我一下怔住。
次日，与洛子衿分手，答应凌若尘的求婚。
子衿，再见，希望你能找到真爱。
我北疆姮，已有了属于自己的良人。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