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航漫记》陆子君

2、第二章

　　发出者：DCF
　　来源地：无法分析
　　主题：玩个游戏如何？

　　3254年3月26日，上午十一点三十七分，晴，偏东风，少云，里斯克利亚星C区F栋二楼。
　　我听得见隔壁屋墙上闹钟的滴答声，这通常要在凌晨整理数据或是演算公式的时候才会听见。
　　我甚至觉得听见心脏瓣膜收缩的声音，看见屏幕上显示心跳频率比正常数值高了20%。
　　我深呼吸三次，让心脏的跳动恢复正常数值。
　　也许是病毒文件，或者开玩笑。

　　病毒并不是现在才有，几乎每天都有无数新病毒出现，甚至原来的旧操作系统部分指令在新系统下就会变成病毒。
　　比如三年前曾经爆发过一次大规模的电脑病毒事件，导致星际联邦政府各部门以及各星球政府的主要职能机关全数瘫痪。三个小时之后问题解决，公众关系部召开了发表会，认定是信息部下病毒资源管理库的工作人员在操作时疏忽导致某个病毒未被及时识别删除，才在网络上造成了一些混乱。这次损失的具体情况并没有公布，对其他行业的影响也没播报。因为主要攻击的对象是政府部门，对普通人的生活倒没造成太大困扰。例如一些轮候申请之类不过是再延后了几小时而已，所以大家也就没多关注。
　　不过我记得当时正在上托托里老师的医学课，他要我画神经元的时候突然频道卡线。我的第一反应是政府强制切换频道有重要事件播报，说不定是关于陨石流活动的新进展。不过没兴奋几秒就发现只不过是病毒，因为随后跳线全屏幕只有一个字母“D”。
　　这个对我来说并不是坏事，反正画神经元远不如解决病毒简单。杀毒软件这种东西从我七岁时就不买了，我更愿意相信自己编写的程序效果更好。我记得当时很容易就解决了那个病毒，随即发现它并没有对我的电脑造成任何伤害，系统数据区完好，运行速度正常，外接设备无损，所有文件数据并未被感染...就在我将它认定为是低级的扰乱屏幕显示形病毒删除后，发现还是不能链接上公共教育端口。百无聊赖的看了一眼自动整理后弹出的杀毒记录，我惊讶的发现它居然是一种很古老原始的病毒的变异体，在地球时代似乎将之称为java语言的病毒。不过这个病毒在我的电脑上只是旅游了一圈没有起到它的作用就被消灭。而且现在已经不使用java语言而普遍更换为yeca语言，所以我很好奇这个病毒是怎么传播的。
　　稍稍追查了一下病毒来源，我惊讶的发现在我家电脑的系统程序中有一个指令只需要稍加改动就能成为“后门”，而这个指令或者说这整套系统的研发机构正是联邦政府的信息部。

　　我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之后我见过的每一台电脑，不管是私人用、家庭用，或者是商用、民用，都有这个漏洞的存在。当时我所能想到的唯一事情，就是装作没有看见，然后做了个QQP程序。其实就相当于做了个反向程序放在门口，如果有人通过门口进入我的电脑破坏或者窃取某些信息，那他将不断的进入重复指令的步骤。当然，QQP程序我自己这些年也改进了很多。现在的QQP-4，可以做到让对方以为攻击成功，实际上看到的不过是一堆我预先准备好的假数据而已。
　　丁丁叫我去申请专利赚一笔，我拒绝了。
　　太麻烦。
　　而且我更兴趣的是在不断研究这个后门与杀毒记录的过程中发现，当时消灭这个病毒的并不是我自己编写的程序，而是突然出现的一个新程序。除了它的工作流程外几乎没留下任何可研究的痕迹，甚至无论我怎么寻找，都没有找到它平时隐藏在哪里。当然，我可以重装系统，但是...我研究这个到现在唯一有把握的，只是确认这个程序是16进制编程。
　　很奇怪，不符合任何我所知所见的程式。也许是个变异潜伏形病毒，也或者是系统bug。总之，我暂时将它命名为C-16X，只有我这么叫而已。因为我无法验证他人电脑上是否也发生过这种事。
　　当然更多的时候，我也希望解决病人的问题也像解决编程一样简单和有兴趣，这样我的父亲也许会稍微放心一些。
　　池家的人，年轻的时候可以学任何自己喜欢的，但是继承家业是必须的。就算不是本家的长子，也不可从事与医学无关的任何职业。
　　这是池家的家训。

　　一紧张就会胡思乱想，当想完上面那一堆，我已经完全镇定下来。系统刚刚显示这封邮件并非病毒，因为它不附带数据包和下载程序，内部没有隐含代码以及任何文字。
　　换句话说，这封邮件没有内容。
　　我盯着那个来源地“无法分析”看了两秒钟，迅速登陆MCT系统查找发出地。插一句，MCT系统是天睿他们家正在研发的一个反追踪系统，还未经过政府批准，所以我这算是...违法行为吧？
　　不过也没什么关系，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我看见MCT的窗口已经显示来源地，是距离这里光速三个月之外的一个中转站发来的。我几乎立刻想到就算我追踪这个中转站查此邮件的转发地，也只会是再查到另一个中转站而已。
　　但是，DCF的吸引力大于一切。
　　两个小时之后，MCT窗口最终将来源地确定在了——
　　L-78716/39：77/ak228-kin
　　居然就在我居住的里斯克利亚星？！
　　我退出MCT系统打开地图查找这个地方，然后很郁闷的发现那里是个街心公园。公用电脑的来源端口不是这样写，那么会不会是发出者当时带着某种型号的电脑在附近？
　　我坐不住了，立刻起身往外奔下楼去。

　　才走到玄关就听见cici的声音：“飞飞要出门不陪我了么？”
　　cici是父亲给管家电脑取的名字，还恶俗的设定为大约十七岁的女孩子形象。所以每次听见我都不知道该先吐槽父亲的品味还是先回答她的问题，这次也是一样，我低头穿着鞋子勉强应了一声：“...是。”
　　“诶呀你走了人家很寂寞的~那你选择家中一切全部移交我完美的管理呢，还是你开启移动——”
　　“我开启定位随行分机，你继续睡觉好了。”
　　“好吧，虽然人家很想帮你。不过飞飞你的午饭已经凉了，要将它加热等你回来后当晚饭么？”
　　“不用了。”我赶紧说完出门，快步走了一段才觉得轻松一些。

　　我不太会和女孩子打交道，她们有时候的思维方法和语言表达习惯令我无法理解，因此听见cici的声音我第一个想法都是让她直接关电源或者进入省电模式。我当然知道这很无理取闹，cici并不是真正的女孩子，甚至连人类的模样都不具备，只是管家电脑的芯片而已。还好需要我与她直接谈话的情况不多——
　　稍等，刚才cici出来询问家里的管理模式，意思是我走之后家里没人了？可父亲不是今天休息么，他还吃了午饭...好吧，我确实没注意他什么时候又离开了。
　　也许突然接了电话要出诊，他经常这样。
　　我并不担心父亲，只是反复念叨着那个来源地的总号。踏上往公园去的电车时听见手腕滴滴响了两声。抬起来一看，手腕型分机电脑已经自动切换为手机模式，显示来电者为天睿。
　　“干嘛？”我不是很愉快，因为出来的很急没戴内嵌耳机，只好将手腕抬起来贴着嘴唇。
　　“别忘了下午和我约好飞一场的，几点过来？两点行不行？我先预约机型。”
　　...这么说来倒似乎真有这么一回事。
　　“不好意思天睿，我今天有事不能来了，你自己飞吧。”
　　“喂！答应了的你现在说不来就不来？！”
　　“我现在确实有事情要做，等我晚上回来再联络你。”不等他继续吼我挂了电话，还好这个时间不是运营高峰期，刚才的谈话应该没有影响到其他乘客才是。

　　十分钟之后我到了那个公园，打开手腕的无线讯号探测网，找到...一堆电台讯号。
　　我郁闷的切换到公众信息网络统计厅，发现就在我收到那个邮件的前后各半小时之内，这个公园里总共有七百二十个人使用过网络频道。
　　我一皱眉找了条长椅坐下来，狠狠心将那七百二十个人的网络讯号记录全部找出来看。
　　当然，我用的是现在里斯克利亚星球政府总理的账号。不要问我这个账号哪里来的，总之只要你技术够高耐心够好，没什么是不能破译的。当然我也足够仔细，每次使用都会将浏览记录清除。否则怎么会到现在都没人发现。
　　我一边心里稍微有点儿得意，一边快速浏览寻找我要找的信息。这七百二十个人中有五百人九十三个是用3DDK复式手机在通话，有一百零七个是用79EG型在浏览网页、发邮件、在线看电影或者听歌、回复政事公众热点新闻之类，有八个在发送或者确认订单传单，有七个在召开远程会议，有四个在三线和朋友聊BB，还有一个在...在联网打游戏？！
　　我颓丧的叹了口气，完全没有头绪。大概是被耍了吧，虽然不知道是谁。浪费几小时毫无成效，真是太不值得了。
　　我坐在椅子上发了一阵呆，抬头看着天空叹口气。

　　因为是移民星球的关系，所以每个星球的天空颜色都不太一样。
　　里斯克利亚星据说拥有最美丽的天空，我不太懂这种反射散射宇宙光线的颜色有什么好看，大概他们认为美丽是因为只有里斯克利亚星的颜色会随着时间变化而变化，并且是所有星球中最接近地球原来天空的颜色。虽然我自己看来大部分时候都是深浅不一的紫色而已，云什么的也不过是政府的公共建设内容，和路灯没什么区别。最搞笑的是这里自转一周其实是21.2327小时，只是为了纪念原有地球的时间规律才由联邦强制定为24小时一天。所以闰年的计算问题是每年里斯克利亚星教育部考察初级代数科升A级的必考题。
　　这个问题如果换到丁丁那里就更好玩儿了。
　　卡帕拉尔星的大气层是银白色，没有云的时候从太空站望过去，就像是——裹着一圈白毛绒围巾——别骂了，丁丁已经骂过我词汇贫乏了。我想说的是卡帕拉尔星的自转周期比里斯克利亚星快四倍，也即联邦的一天在卡帕拉尔星其实是四天。当然，那里的人早就习惯“太阳”一天升起四次了。
　　这里没有“太阳”，因为地球的那个太阳早就已经热死亡。今天说的太阳其实是穹里斯星，不过习惯上还称呼它为太阳罢了。至于那个遥远的曾经的太阳系自然无人问津，除了教科书和老师会提到，就连科研队就不愿意去考察那个黑暗、荒凉又破败的小星系。距离远就不提了，关键是在如今联邦政府的每一个公民心中，那是——
　　——无法解脱无法忘怀无法言说无法释然的最本源的痛苦。
　　我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我也不觉得我有这种痛苦。但是丁丁坚持一定有，他从小就是个怪人。我记得十年前他还没搬家，我们说的最多的是篮球、枪和木马。现在他的学科成绩表上几乎所有文科类都达到了高级B的阶段，但是理科类他实在没兴趣。如果不是我威胁他再不学就绝交，恐怕数学他学到初级A就放下了。他从来都笑话我语法混乱词不达意，我则回敬他一个抖屏病毒。

　　电话适时的响起，我看了一眼，是天睿打来的。
　　犹豫了一下没有接，反正也只是催我去比赛而已。有的时候我挺羡慕天睿，他有非常明确的目标，这一点我和丁丁都比不上。
　　天睿的梦想是成为宇航员开拓新的星际航线，或者发现新的更适宜人类居住的星球缓解人口压力，或者找到宇宙的边界之类。在我看来没有一个适合他。虽然他自认为最得意的是宇宙飞船的驾驶技术，但我觉得修过飞船驾驶课程五年拿到B以上程度的人都比他好。这家伙根本就没有驾驶天分，理论再熟也没用，除非以后去造飞船。不过他家里是一定不会同意的，天睿家是不加冕的系统开发设计之王。他们家从初代开始，不知道帮多少政府部门或者政府支柱产业完成不可能的程序任务。当然，现在他们因为各种原因已经表现得足够远离政治核心，包括放弃作为重要家族标志之一的“姓”，包括搬离联邦政府总部所在地来到里斯克利亚星。这一切的努力让他们逐渐成为一家看上去很普通的程序开发公司而已。
　　我始终相信他们家族不会真的普通，至少在我看过的档案中，天睿家在联邦政府的记录里仍然是分类排在A卷中的大家族，他们的姓仍然保留着。只是，他们平时不叫而已。
　　我为什么会知道？
　　我没说过么，池家是众所周知的医疗大族。
　　但我却像是这个家族的基因物质中突变的那个碱基，我并不知道我会不会带来家族的点突变。
　　想着突然就笑了出来，然后手腕上又是滴滴两声。
　　好吧，天睿，怎么都是认识十年以上的朋友了，这个面子还是要给你。
　　我低头一看，却愣住了。

　　BB三线上有个陌生人在和我说话。
　　我从不和陌生人说话，甚至设置为陌生人不能找到我，除非我主动添加好友。但是这个名字为“DCF”的陌生人却可以和我说话！
　　而且使用的还是我看不懂的文字。
　　过了一会儿，这个“DCF”还在继续发，我注意到这个人是在不停的更换文字的形式，似乎想确认我会哪一种。
　　好吧，我必须坦率的说，虽然我能认出某些是历史课上讲过的原地球时代的一些使用过的文字，比如神马线性文字A或者日语之类，但是随着这些民族国家的消失，已经不再使用。现在《联邦政府文字、语言与发音管理条例》四章三节明确规定在保留各星球原生文字系统的基础上，所有官方和正式场合使用的必须是统一的联邦文。
　　我很想打字上去告诉这人不要浪费时间了，因为文字学中级A那个成绩是我进入菲菲洛斯达老师的电脑中修改了试卷和成绩得到的。不过我更重要的是忙着定位这人现在的位置！
　　我同时打开了地图与MCT系统，此时我看见这个“DCF”打出了一串似曾相识的文字。
　　总觉得在哪里看过...啊！我眼中出现父亲放在书架上的那本书！
　　我深吸口气打下了“□□文”三个字过去，然后忐忑的等待着。

　　几乎只停顿了几秒，“DCF”立刻以铺天盖地的速度回复了更多的□□文过来。
　　我险些以为是中病毒了，这么多不认识的字符突然刷屏一样出现在眼前。但是“DCF”，我的意思并不是我会，只是说我认得这是□□文而已...谁会这种文字啊？！它很难学的好不好？！难到要达到文字学高级A以上程度才能选！
　　不过，我迅速连线了丁丁，把这一段复制给他看。如果他也不知道，我就只能寄希望于MCT了。
　　很快丁丁回复我：你没事儿吧？以前讨论的时候我就说过我不相信这个理由吧。还有，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文？我还以为只有我会呢！
　　我不能完整表示我的震惊也不愿意浪费时间和他废话，直接回复：什么内容
　　不愧是丁丁，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人体其他组织的细胞将不具有线粒体4RD变异性，这是联邦政府宣传逃离地球之后人类受不明物质污染的结果，但在地球时代灭亡前两千年的生物学家和医学家都已经知道没有什么能阻止变异本身的发生。
　　我眼睛都快瞪出来了，看着丁丁的翻译还在传过来：生殖细胞产生最具有活力的细胞，且无需强拆基因序列。体细胞复制则要先重建再拆分，此过程中损伤原有基因序列风险极高，且此风险联邦政府无法控制，是以不提倡体细胞繁殖后代。
　　我一个字都说不出，丁丁后面还有话传来，同时MCT弹出窗口显示“DCF”的端口位置与对应地图。
　　什么，那个“DCF”居然现在就在我附近！
　　我立刻按照地图指示跑过去，同时切换屏幕为脑部呈现模式，丁丁的回复通过手腕神经直接转为FAC波传入我脑中：C-16X是么，很好的名字。不过因为你认定它是16进制，所以你找不到它，也找不到我。
　　在恍惚着仿佛听见一声冷笑中，我跑到了地图显示的位置，那是一家大型游戏室。
　　此时我收到了第二封邮件。

　　发出者：DCF
　　来源地：无法分析
　　主题：三小时之内找到这里值得表扬，打算继续游戏么？

　　嘛，要不要游戏呢？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