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问君能有几多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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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水潺潺。
临溪桃花随风落，风正暖，水犹寒。
今年的春天来的很早，处处啼莺舞燕，乱花迷眼，一如当年。
犹记彼时，你弹剑而歌正年少，春衫纵马倚斜桥，笑看满楼红袖招摇。
那一天，若不是你路遇不平当街出手教训宵小，引来众人拍手称赞，他不会看见那个英姿飒爽的翩翩侠少，也就不会有后来一生一世刻骨泣血的相思。
可是，他终究是驻足了，无意间回眸，遥遥两两相望。你只见一位青衣公子手捧书卷，独立于小楼之上，端方似玉，人淡如菊。
相思已定。
登楼一相见，虽是新朋，却像旧知。
天地虽大，世间虽繁华熙攘，却没有谁如他这般懂你，温柔缱绻，熨贴着你那颗桀骜的心。
你向他描述你那些远大的抱负，他说他出生豪门，却厌倦争权夺势，只愿终生闲云野鹤，梅妻鹤子。
小楼之中，日日填词弄曲，下棋舞剑，不羡鸳鸯不羡仙，仿佛天地之间除了这栋小楼再无其他。酒不醉人，情自迷人深陷，时光逝如流，你几乎有种山一日，世上千年已过的错觉。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灯树千光照。明月逐人来。
上元夜，满城烟花灿烂。他奏琴，你抚笛，月色清冷，倾泄一地如水。
笼罩在朦胧清辉下的他，仿若月中谪仙，眉眼如画，不食人间烟火。
你看的痴了，反叫他有些不好意思，最是那一低眉间的温柔，叫人如何放手？
可惜，你终归要走，这小楼，填不满你装着整个天下的心。
书信一封比一封催的更急，你不知该怎么开口，只留下一纸锦笺，短短十六个字：世事茫茫，负此春情，此去经年，天涯陌路。
寒江边一叶孤舟，你步步回头。
他没有来送你，你想他定是恨你了，只得抱憾而去。你不知道，那日他颤抖地握着锦笺，只觉心里突然一阵刺痛，腥膻之气涌上喉头，张口便是一口鲜血，自此大病一场。
故事如果就此结束，也许，留下的只有淡淡伤感。
再后来，起兵，造反，黄袍加身。
你端坐明堂之上，听众人山呼万岁。
破城之日，他摘下冕冠，脱去龙袍，忍辱只着单衣开城出降，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伤害他的百姓。
皇宫之中，他一身素衣坐在窗前，静静的等，等别人来宣判自己的命运。
忽听太监扯着尖细的声音报：皇帝驾到。他欲起身恭迎，转身，面前身着龙袍的人，竟然是你。
他呆立当场，愕然无语，忘记了行礼，只能傻傻的看着你，那张在心里描绘过千万遍的脸，那刻在骨血之中的人，他曾经不止一次希望再见你一面，如今心愿得偿，却只觉讽刺的可笑。
是你，原来是你。
你站在他面前，不忍直视他的目光。
夜半，残灯如豆。
他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觉得自己做了场梦，等梦醒了，自己还在当年的小楼，他不是皇帝，你也不是，没有国仇家恨，只有风月，只关风月。
他觉得应该恨你，应该觉得痛，可是偏偏什么感觉都没有，心空空的，魂儿也不在了，自己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但忽然又觉得心中有股东西，说不上是怒气，抑或恨意，又或者什么也不是，他也不知道如何形容，只知道那股东西在胸中膨胀着，叫嚣要发泄出来，他忍不住。
月上西楼，佳人可约黄昏后？
你轻轻挑开绣着繁复花纹的轻纱帐幔，看着那张熟睡的魂牵梦绕的面容，当日见他身穿单衣跪在城门前的惊骇，不比他见到你时少，几乎失口唤出他的名字，你几乎将一口牙咬出血才压住将他揽入怀中的冲动，而他始终没有抬头。
当年，你是赵九重，他叫李重光，你忘了，或者根本没想到，李璟的第六子名煜，字重光。
你转身离去，没有看到帐幔之中的人睁开双眼，一行泪缓缓滑落，湿透了枕头。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你愤怒了，很少有人能激怒你，你引为傲的冷静自制在他面前溃不成军，攥着密密一叠宣纸，纸上熟悉的清秀字迹，字字出自他手。是的，没人能填出那么好的词。若不是此时，若是当年，你一定会笑着为这绝世的好词抚掌。可现在，这每一阕词，都更像他的催命符。
你不明白，你顶着朝野上下的众多非议，坚持把他安放在宫里，名曰软禁，实为保他一命。你这样如履薄冰，他却无视你的苦心，逼的你走投无路，朝臣们要求赐死他的奏折已堆积如山。
前朝的亡国之君啊，这要命的头衔，如针芒一般，时时刺着你的每根神经，常常会梦见他被朝臣们压在断头台，千钧一发之际自己却发不出声响，然后惊醒，一身全是冷汗。
你爱的人是全天下最该恨你的人，九五之尊又如何？你给不了他幸福，如今几乎连他的命也保不住了。
记忆里那个柔顺的人一反往常，倔强着，沉默地反抗。
你怒极，恨恨一扬手，惨白的纸张从空中片片洒落，就像当年随风而落的桃花，纷纷扬扬。
他闭上双目，不看。
时也，命也，化为蝴蝶。
描金朱漆托盘上是两盏薄到近乎半透明的白玉杯。
一杯是酒，一杯是毒药。
你选不得，他不能选，这生死，全交由老天决定吧。
他笑了，有些自嘲，却仍是一脸淡然，这个时候他仍是好看的，不，不是好看，是绝美，如同飘然而下的桃花，毅然离开枝头，带着决绝的姿态，用全部生命缓缓跳完最后一支舞，带着一抹嫣红，最终坠落在泥土之中。
随意拿起一盏杯子，仰头喝下，他从没觉得像今天这样轻松过。
他一生优柔寡断，习惯了接受别人为安排自己的命运，从来没想过替自己争取过什么，要，或者不要。
这命运的开始和轨迹全不由他选，可今天，他终于可以自由地选择结束，这是他替自己做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决定。
拿起托盘里另一盏杯子，在太监的惊呼中，仍旧喝个干净。
扪心自问，恨么？还是有些恨吧，恨这世事无常，恨这造化弄人。
本以为自己已心如死灰，但是看到你愁眉紧皱，日渐消瘦，却还是会心疼，他知道，他就是你的病，爱之不得，求之不能。
他早就是个孤魂野鬼了，在城破之日。或者更远些，在你离开小楼那日，他就已经死了。拖着这样残破的躯壳苟延残喘到现在，够了。
就这样结束吧，从此便挣脱开了，不会再被命运如藤蔓般束缚的几乎窒息，既然你不敢选，那么就由他来吧。
深宫之中，穿着明黄色龙袍的男人呆坐在龙案前，有眼泪，却流不出来。
有种痛，深至骨髓，痛彻心扉，把五脏六腑全搅成了血水，却喊也喊不出来，叫也叫不出声，四肢百骸如置万年冰窖之中，那么痛，那么冷，却没有人能救你。
整个世界都没有声音，半透明的瓷杯跌落在地，啪，很轻，却瞬间击溃你的所有。
那个时候，你忽然想起一句诗，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
很多年以后，再回想起来，那大概是这辈子唯一一次觉得自己很无能。
又是一年春风起，你独坐在龙椅之上，大臣们敬畏的跪在朝堂之下，你独自坐在高处太久了，即便是前呼后拥也仍觉得寂寞，忽然隐约听见远处传来宫人婉转的声「第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依稀仿佛，又看见当年那座小楼，青衫公子仍然手捧书卷，回首莞尔一笑，熟悉的清秀面容，温柔地低低唤着你的名字「九重……」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问君能有几多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