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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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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到我的回答,眼中闪现一丝异样的光彩,随后问道:“那洛书可来了?”
在场,除了我,没有人知道他说的是谁。因为,字讳本是隐私之事,更何况是当朝太子。我当下一凛,心中一个盘算,便向周围的人说道:“你们都先出去。”
周围的将士听了我的命令,都躬身退出了。我随身把内室的门带上,回身正要和他细说,便看到他一脸的慌乱,瞪着眼睛,惊恐地说:“你,你要干什么?”
我想他大概是误会了我关门的用意,于是小声解释道:“我是要带你去见你想见的人。你若信我,从现在起就听我的安排。”
除了相信我,他大概再没有别的法子了。于是他似乎狠了下心,抬头看着我,轻轻道:“我信你一次。”
“你这里可还有可换的衣服?”我看着他问道。
他有些不解,但是指着旁边的一个柜子说:“那里有一些。”
我闻言,去那个柜子里翻了些衣服出来,对他说道:“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我随即转头奔出屋子,对着刚刚见到他的那几个将士说,“你们回去谁都不要说这里还有活口,听懂了吗!”
“是!”众人齐声答应。
我指着其中一个摇光兵士说道:“把你的衣服脱下来,这个给你穿!”我把刚刚从屋子里拿出的便服扔给了他。
拿了那士兵的衣服,我迅速回了屋子里,把衣服递给他,小声说道:“快穿上,一会儿紧跟着我。”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善意,便迅速换了衣服,正要随着我出门。我忽然伸手把他拉到了书桌旁边,一把抹起桌子上残余的墨汁,糊在了他的脸上。而他只挣扎惊呼了一下,便不再做声了。
一路上,我带着他——一个满脸是黑泥的小兵,趁乱出了开阳宫殿。离开上缭,直接回了太子军营的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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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驻地,我吩咐侍从打了水,遣退屋内所有的人之后,只余下他。我看着他一脸的油墨,有些抱歉道:“你洗洗脸吧。”
他洗了脸,换了干净衣服,便朝我深深一揖道:“多谢将军搭救,不知将军尊姓大名,如何称呼。”
我心中的疑虑并不比他少,此刻也顾不得太多,便直接说道:“我叫杨敬佩,你可是留夕?”
他看着我,一脸平静:“正是。留夕多谢杨将军救命之恩。”
我心中疑虑更胜,盯着他,似乎想不只局限于言语,而找到任何有关的线索:“你是谁?怎么会认识我朝太子的?”
他并没有答话,只是凄然一笑,这笑容美得让人不可逼视。可是我没法不念及心中的纠结,仍然盘问道:“你再不说,我可以出于安全的考虑,不带你去见他。”
他似乎被我这话说得有点不安,赶忙说道:“我和他是有约的。六年前,他说过,攻入上缭之时,就是带我回摇光之日。”
六年前?我仔细一算,六年前的太子只有十六岁。而眼前这个人呢?似乎更小。我真的不愿意告诉自己,这又是个曾经两小无猜的故事。可是,我说过的话,大概不能不算数。
我看着他,勉强笑道:“好。你今日先休息,明日,我带你去见他。”
“他在这里吗?”他眼中波光流转,看得让人心疼,“我今天可以见到他吗?”
我看着他,思绪纷乱,想了一久,横心道:“好,你跟着我,我带你去见他。”
入夜,月光和星辉纷洒下来,我默默带着他,直直走到了太子所住的地方。入禀之后,我们被随从带到了太子的屋内。侍从退下后,我便听到屋内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旭初,我们赢了!”
我还不及答话,就看到一个身影猛然从内室晃了出来。当太子冲到离我俩几步之遥的时候,他忽然顿在了那里。我看着他那一脸显然不是来源于我的惊奇,尽量平静着自己的声音:“太子,我给你带了个人来。”
“留夕?!”太子果然与他是旧识。
“洛书。”我身后的人声音已经颤抖地不成样子了。
我想,我大概做了一件对的事情。我躬身道:“太子,末将告退了。”我甚至没有仔细去听他的‘下去吧’,一个急转身,便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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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出了太子居所,便开始拔腿狂奔。直到跑出军营,跑到了四野无人的地方,才停下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刚刚扶着身边的一棵树,想要起身,便听到耳边那熟悉的声音:“旭初,你抬头看看这千秋的月。”
我顺着他的话,抬头看着遥挂在天边的那一轮明月,忽然笑道:“月圆相逢,月缺相离,天如此,地如此,人如此。我大概不必这样失态。”
叶清看着我,也是一笑:“是啊。分分合合,天道如此,做人大概不必这样痴。”
我俩说完这些,便各自无话,静静坐在旷野上,默默望着那一轮圆月,想着各自的悲欢离合。
世间过了很久,很久,直到北方的天空,一颗启明星闪闪,昭示着天将黎明。他忽然对我说道:“旭初,旭日初升,多好的名字。”
我因他这一句话,便真的坐在那里,一直看到晨日升起,才复又回到了军营。
回去之后,便有侍从急急找到我,气喘吁吁地说:“杨将军,您昨晚去哪里了?太子让我们找了您一晚上。”
“太子可是有急事?”我心下一紧,担心得是军事上有什么变化。
“太子说,让您过去,过去一趟。”侍从说完就在前面领路,带我走到了离军营不远的一个小山上。
我到时,太子正一个人站在山上,眺望不远处的上缭。他看到我来,便转身笑道:“旭初,过来。”
我几步走过去,不想让他看出一丝的不妥,便也朝他笑道:“看什么呢?”
“我在看上缭究竟有多大。”他一幅神采奕奕的样子,看上去很是高兴,“我想,我们不日便可布军队于此,然后留下守军,便可返回兆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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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置守军是个并不算困难的任务,毕竟现在天下再没有人同摇光抗衡了。七日后,一起整顿停当,太子令下:率大军即日起,返回兆京。
文帝二十一年,三月,太子率东征军平定开阳。同年,六月,返回兆京。三个月的路上,我与其他人一样,皆视他如诸君,恭敬有加,绝无半点嬉笑言辞。渐渐地,他见众人时,也开始展现出不可测的天威,少言寡笑,帝王之相,初成。
这三个月,出了极少的几次见到太子之外,一路上,我并没有看到过两个会偶尔挂牵起来的人:一是叶清,二是留夕。我想:叶清当是‘望’已圆,去了该去的地方吧。而留夕也许是得到了承诺后,便得到一个心安的所在了吧。
想到这些,我忽然有些恍惚。因为,自己心中的‘念’也算是随着上缭的攻陷而了解了。而‘念’解之时,我心中曾经满满的仇恨和愤怒,忽然随着这一念的散开而冰消雪化,流出心里。在这世上,我忽然失了盼望,忽然觉得‘行尸走肉’说得便是我现在这样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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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兆京后,文帝在大殿中召见了所有东征的将士。那是我第一次清楚看到他的容貌——天地朗容,撷英含威,脸如皓月,目如晨星,虽是人到中年,却仍有着不可掩饰的潇洒。不知怎地,这容貌,一下子便让我想到《广寒宫怨》里的月宫之主。
论功行赏,这顺序像极了当年的殿试。我仍旧被排在最后一个。轮到我的时候,我跪下,说不上是在等待封赏,更多的是在等待这个仪式的结束。
可是,让人始料不及的是,轮到我的不是封赏,而是惩罚,非常严重的惩罚。上谕:因我在攻打嘉城的时候,私自放走了胡氏子孙,此乃大逆不道的行为,实属通敌叛国。本应凌迟,但因念在缕有战功,遂改为绞刑,三日后行刑。
大概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个结果,大殿上顿时一片哗然。但是,就是在这纷纷的议论声中,我全身匍匐,大声喊道:“臣,叩谢皇上隆恩浩荡!”
没有人相信,我是多么真心的感谢这个‘封赏’。我已然不知为何活在这个世上了,如今的绞刑,正省下了我思索如何了断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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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在天牢里,我一个穿着囚衣,静静地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抬起头,看着天牢里阴暗的屋顶,眼前闪现过这许多年征战的场景。从容城到南岭,从嘉城到立城,再从樊篱到上缭…太多地方,太多细节,不及细数……
看到开阳灭亡,圆了我的‘念’,没有半路死在沙场,已然是老天对我最好的待遇了。我没有什么不知足的。
此生,颠簸一阵,戎马一程,我大概用这二十七年的生命尝尽了所有的悲欢离合。
时间缓缓流逝,我静静等着行刑日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