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梦》mijia

5、第五章

　　抛却了以往的成见，慧凝迅速融入进草原的生活中。
　　她学习鲜卑语，同时教授其他人汉语，向他们讲述□□的文化、传统与礼仪；她学习骑马，与其他鲜卑族少女们一起驰骋草原；她学会了看管牛羊，指挥猎犬，甚至对于打猎也有了兴趣——只可惜慕容驎总觉得太危险，坚决不同意她擅自练习。
　　她学会了和鲜卑族人围坐在篝火边喝着草原上的烈酒，吃着粗劣烧烤的羊肉，唱着鲜卑族的歌谣，然后一起围着篝火跳鲜卑族的舞蹈。
　　当然，她也会弹奏从故乡带来的古琴，不过那琴声已经不像以往那样凄切舒缓温柔，反而带着属于草原的辽阔壮美与豪放。
　　慧凝逐渐从远离故乡亲人的悲苦中恢复过来，她深爱着这片条件艰苦却自由的草原，深爱着自己不拘小节却总是为她着想的夫君。
　　她相信着自己一辈子将会这样生活下去，为他生下可爱的孩子，抚养他们，教导他们，看着他们成长为优秀的草原儿女，然后在爱着自己也被自己所爱的夫君身边老去，直到头发花白，然后平静地逝世。
　　——是的，她一直这样相信着，直到噩耗将她的美梦打碎为止。

　　草原这一年的降水比以往要少，粮食歉收，牧草也长得并不丰茂。为了储蓄过冬的食物，部族中的男人们必须要捕获更多的猎物，不然也许会发生饥荒。并未经历过这样事情的慧凝很是担忧，但是草原的儿女们什么都不会惧怕，况且他们相信有慕容驎的带领，一切都会平安解决。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毫无预兆地，在这个关头，朝廷大军压境。
　　犹如神助般，军队似乎明了鲜卑族的一切动向，各个部族的实力强弱、分布地域、军队数、粮草数，甚至连抵御的方法都能够提前预知。被打得措手不及的鲜卑族节节败退，又因为粮草不济而被逼入绝境。

　　“一定是内奸！有内奸！”
　　“内奸一定就在这里，就是这个汉人！什么和亲的公主，分明是刺探情报的奸细！”
　　“首领这么相信她，无论什么时候都带她在身边，她一定知道我们的部署，然后传递了回去！”

　　已经可以用鲜卑语进行日常交流的慧凝自然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是无论她如何辩白，愤怒的鲜卑族人仍旧不相信她所说的任何话。
　　脸色煞白地坐在座位上，惊惶地看向坐在首位神情严肃的慕容驎，慧凝面带祈求，即使所有人都不信她也无所谓，但是他要相信她——一定要相信她啊！

　　“既然汉人残杀我们族人，我们就杀掉他们皇帝的女儿！”
　　慕容驎一直没有回应慧凝的目光，只是沉着脸色，注视着其余人，直到质疑与指责已经变成了要求将所有汉人包括和亲的公主都杀掉的怒吼，他狠狠地闭上了眼睛，抬手重重拍向面前的矮桌。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压抑着怒火的首领让他们心生怯意。
　　“够了，到此为止。” 慕容驎的声音低沉，一直挂着爽朗笑意的唇此刻紧紧抿着，“所有的汉人都关起来，不准任何人接触，部族内部也需要彻查——下去吧。”

　　绝望而顺从地站起身，慧凝默默跟随负责关押她的人离开，即使再不谙世事，此刻她也已经知道自己其实只是朝廷的一个弃子。
　　不舍自己的亲骨肉受这等苦难，于是从无权无势的王爷身边过继一位皇族女子册封为公主送往鲜卑。既能够欺骗鲜卑人，解除对方的怀疑与警惕，又能在陪嫁的队伍里隐藏探听敌情的密探。从始至终，朝廷从没有丝毫顾忌到她的安危与心情，她只是皇帝手中一枚能够助他除去边境大患的棋子。

　　最是无情帝王家。

　　果然是不负杀伐决断之名的杰出帝王，这一局棋从她出嫁前就开始布局，直到数年后才显出了杀招。
　　一将功成万骨枯，从此历史上只会留下皇帝击溃鲜卑保边境彻底无忧的佳话，又有谁会在乎她这个被舍弃的和亲公主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被可以称得上是故乡血脉相连的亲人利用，被自己愿意奉献一生的男人囚禁，心灰意懒也不过如此。
　　慧凝环视着今后将囚禁自己的狭小帐篷，扯出一抹勉强的笑容，端正而优雅地坐在坐席之上。
　　即使被囚禁，即使是死，她也要以一位皇室公主应有的骄傲与尊严面对。

　　夜幕降临的草原早已不复以往的生机盎然，迫近的战争与践踏草原的铁骑让所有人失去了围着火堆载歌载舞的心情。慧凝坐在帐篷内，倾听着。外面一片寂静，除了偶尔的马嘶再无其他声响。
　　原本紧绷的精神逐渐放松，慧凝终于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抬起颤抖的双手捂住自己的面孔。
　　——她不能哭，不能。

　　“在后悔？还是在害怕？”熟悉却在此刻无比陌生的嗓音突兀地响起，慧凝吓了一跳，迅速抬起头，盯着门口掀开帘子、面无表情的男子。
　　“我没有做任何会让我觉得后悔的事情。”慧凝保持着声音的平静，回应。
　　“为自己的国家在敌人的地盘当内应，你自然不会后悔，对不对？” 慕容驎走到她面前，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挑起嘴角。
　　“……我不会承认这是我做的。但是我也不会否认皇上利用我的陪嫁队伍，在我不知情的时候做出一切的可能性。”仰着头，看着慕容驎——她深爱的夫君，慧凝不亢不卑，面容平和，“如果责任在我，我愿意承担你们的怒火。”

　　慕容驎凝视着慧凝，慧凝缓缓闭上眼睛，等待着他对于自己最终的宣告，却突然听到意想不到的轻笑。
　　“即使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利用也愿意承担责任，我的傻姑娘，你怎么就这么喜欢端着高贵坚强的架子，连求我一声都不愿意尝试呢？”将一脸茫然的慧凝搂入怀中，轻吻着她的发丝，慕容驎无奈而宠溺地苦笑，“内奸已经找到了，原本我就相信绝对不是你，但是我不能没有任何证据就轻率地袒护你——而且我也想吓你一下，看看你柔弱地哀求我的样子，但是没想到你非但没有这么做，反而再次带起了公主的面具，将我拒之千里之外……虽然我的确很喜欢你这个样子，但是偶尔也会想要看你小鸟依人一下，不是吗？”
　　“你……你耍我？！”终于略微明白了慕容驎的意思，慧凝在震惊之后是怒不可赦。猛地推开慕容驎，慧凝咬牙切齿地瞪着他，恨不得将其撕碎一般。
　　——她悲伤了那么久，难过了那么久，几欲心碎，就是为了这个男人的突发奇想？！
　　“好了，我错了，我的姑娘，不要这么像是要把我千刀万剐般看着我……”尴尬地伸出手，想要重新将慧凝搂入怀中，却得到了坚决的抵抗。自作自受的慕容驎懊悔地垂下头，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安抚自己盛怒中的姑娘。

　　慧凝就这样和衣躺到床上，背过身去，赌气地不再理会连连道歉的慕容驎。也许是这一天经历的事情实在是太糟糕了，早就精力耗尽的慧凝片刻便沉入梦乡，不知道慕容驎是到底何时离去的。
　　第二天早晨，解除了囚禁命令的慧凝试探着寻找慕容驎，却发现他已经带领军队，前往前线对战朝廷的大军。
　　——从此以后，慧凝再也没有见过慕容驎。他与她的最后一面，是在她幼稚的赌气中结束的。她再也没有机会对他说一句，她原谅他了……

　　与鲜卑族一战，朝廷军队大获全胜，鲜卑族遭遇重创退入草原深处休养生息，再难有力量侵犯边境城镇。
　　鲜卑族首领慕容部族慕容驎率领鲜卑族抗击朝廷军队，被流矢射中后仍旧坚持战斗，身受数刀，撤退后因为伤势过重，不治身亡。
　　慕容驎的结发妻子，原本和亲的昌和公主下落不明，据传言，她在得知慕容驎死讯后，追随自己的夫君自尽而亡。
　　“不求再续前缘，惟愿倾尽所有，铭记此生此情。倘若上苍垂幸获来世片刻相逢，告之，恕尔之过。”
　　——这是昌和公主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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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用尽了所有力量，林悠终于打下了最后一个句号，梦中女孩短暂而漫长的一生也随之结束。
　　匕首刺入胸膛的剧痛似乎仍旧残存在体内，林悠忍不住捂住自己的胸口，泣不成声。
　　如同随着女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一般，林悠也宛若死过了一回。从梦中大汗淋漓地醒来，枕巾已然被眼泪湿透。
　　——就此结束了吧，这样的痛苦，她再也不想经历第二回了。

　　将最后一章发到网上，林悠犹豫许久，鼠标终于从刷新的按钮移向了右上方红色的小叉。
　　既然决定不永远不再写小说，那么，就连同那尚未明晰的朦胧感情一起，断得干干净净吧……
　　虽然梦中的女孩为了爱而付出生命亦无怨无悔，但是林悠却开始惧怕这也许会烧灼一切的热烈感情。已经伤痕累累的心脏再也无法承受第二次的打击，林悠懦弱地选择了逃避。
　　——由梦境开始的小说，由小说引发的感情，一切都随着梦境的结束而结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