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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悲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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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我疼……”怀里的胜男气息奄奄地呼唤着,而侯杰此刻却没有多余的心思来安慰她一句。他的脑袋里只有一个字,快!身后此起彼伏的喊杀声马蹄声车轮声在不停地告诉他,那个人还在紧追不舍,如果不能尽快脱离他的追杀,女儿很快就撑不住了。
马车渐渐驶入了弯曲的山道,一边是坚硬的崖壁,另一边,则是黝黑的万丈深崖。侯杰回头一看,身后只剩下一点火光,却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他知道,那个人终于赶上来了。
那张脸从火光中突然闪现,一斧子劈在侯杰肩头,那人再一使劲,竟将他拉下了马车,若不是他死死地拉住缰绳,马车便会脱离他的控制。两人僵持了片刻,脆弱的缰绳却再也坚持不住,啪地一声断裂开来,马儿脱缰而去,马车却载着胜男冲向了前方的无底深渊,女儿惊恐的小脸映入了侯杰的眼帘,深谷中回荡着他撕心裂肺的叫喊。
“不!”
侯杰从恶梦中惶然惊醒,冷汗已经遍布了他的全身。他环视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干净简陋的小禅房里。我怎么会躺在这儿?他用力锤了锤自己几欲爆炸的脑袋,才将前事缓缓记了起来。
就在一夜之间,他的女儿,他的霸业,全都毁在了曹蛮手里。是他亲手策划了一切,是他让自己陷入了万劫不复!侯杰一骨碌爬起来,身上的伤口还未愈合,但他顾不得这许多。推门而出,才发现正是僧人做早课的时分,寺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见不着。
侯杰捂着伤口,绕过正在罗汉堂做晚课的众僧,径直出了寺门,跌跌撞撞奔下山去。他要去找曹蛮问个清楚,为什么对自己如此绝情绝意!不,他等不及开口,就会一刀插进曹蛮的胸口,把他的心挖出来,看看从那里流出的血是不是比墨汁还黑!
“为什么,为什么……”侯杰喃喃自语了一路,身上的伤口崩裂开来,将他破旧的内衫染成了暗红的血色。他开始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都成了模模糊糊的幻影,不一会儿竟觉得脚下一空,重重地摔落在陷坑里。摔晕过去的那一刹那,他仿佛看见曹蛮就在他眼前,他伸出手去,什么都没有摸到便立时陷入了黑暗。
突如其来的一阵暴雨将昏迷中的侯杰浇醒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掉进了一个巨大的补兽坑里,应该是山上的僧人为了防止野兽破坏庄稼而挖下的。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喊着来人,不一会儿又喊救命,却始终没有人前来。
他绝望地躺在坑底,任凭雨水敲打着他残破的身体。也许就这么死了,对他来说会是一件最快活的事情。
可是万事万物往往不遂人愿,次日下午,雨停了,侯杰居然也清醒了过来,还听到附近隐隐传来砍柴的声音。他想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喉咙根本喊不出话来,只好捡起两块大石头用力敲打,希望引起外面的人的注意。
脚步声越来越近,侯杰满怀期待地望着空中,不一会儿便从洞口伸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来。“哟呵,俺还以为捉了个啥咧!原来是个人!你等着啊,俺去取绳子拉你上来!”
雨后的岩壁糊满了稀泥,那老僧费了许多工夫才将侯杰从补兽坑里拉了出来,累得瘫倒在地。“我说这位施主,你哪不好玩儿,偏跑这山腰子上来!要不是今天伙房里柴不够,俺都不稀得来这破地方……”老僧絮絮叨叨地扶着侯杰下山,来到了山脚下的伙房门口。
“你瞧,俺就住在这儿。”老僧将门一推,就要扶他进去。侯杰连忙摆了摆手,示意他自己要马上离开。“唉哟,再要紧的事儿也不急着这一天半天的,还有什么比人命更重要!你看看你身上的伤,如果不好好包扎一下保准会化脓!”老僧手上一使劲,硬将侯杰抬进门去。
老僧从外头收了几件粗布衣服,扔给侯杰道:“等包扎完就换上这个,旧是旧了点,倒比你身上的强多了。瞅你那一身血怪吓人的,当心被官府当成杀人犯给你抓起来!”不一会儿又给他倒了杯热水,笑道:“不好意思,俺现在忙得狠,做好饭还得送到寺里去,不然方丈和师兄们会饿肚子喱!等俺回来再帮你上药,你先休息休息,可别到处乱跑啦!”见侯杰点了点头,才放心地走到一边炒菜去了。
侯杰听着清脆的锅铲声,身上的疼痛好像减弱了许多。精神略一放松,人便不可遏制地陷入了沉沉的睡梦里。
梦中的他仍是万人之上的侯司令,颜夕给他扣好领子上的衣扣,笑着告诉他“女儿给你准备了礼物”;胜男蹦蹦跳跳地跑到他跟前,举起一张画,说是要送给他。他知道女儿画的是什么,却记不清自己怎么会知道。转眼间几人便围坐在餐桌旁,他却总觉得少了一个人,于是四下打量,不一会儿曹蛮突然出现在他对面,在他碗里夹了不少好菜,递到他面前,笑道:“大哥,吃饭!”
侯杰暗暗吞了口口水,眼前的饭菜实在很香,看上去也异常美味,可他并没有伸手接过曹蛮手里的饭碗,他隐隐感觉到这其中有些蹊跷,却分辨不清眼前这个人脸上的笑意到底是真是假。
“吃饭吧!瞅你口水都快滴下来啦。”老僧手里端着一碗饭,拍了拍侯杰的面颊。没想到自己才出去不一会儿,这人便能睡死过去。侯杰猛然睁开眼睛,才知道方才的一切都是梦境,眼前这一碗绿油油的素菜,便是他梦中的美味佳肴。
“多谢。”侯杰接过碗,扯着嘶哑的嗓子向老僧道了句谢,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老僧拍了拍破旧的僧袍,坐在他身边道:“俺知道你是谁,你就是那个大坏蛋,侯杰!方丈知道你下山来了,叫俺好好看住你,不许你乱跑。”侯杰扒拉了两口菜叶,抬起头不解地看了老僧一眼。
“俺刚刚进城买了点伤药,看见满大街都贴着这个。”老僧笑呵呵地从布兜里掏出一张纸来,“你瞧瞧,官府正悬赏十万大洋通缉你呢!反正你也吃了俺做的饭,还不如便宜了俺,让俺拿了这笔赏金,你看中不中?”
侯杰勉强咽下喉咙里的饭菜,黯然道:“你尽管叫人把我拿去,反正现在的我跟死了没两样”。老僧将他的肩膀重重一拍,严肃道:“年轻人,怎么可以这么说话!命是你自己的,又不是俺的,俺凭什么拿你的命去换钱!俺只是想告诉你,现在外头风声紧,你就先留在这儿,等风头过去,伤也养好了,你想去哪里俺都不拦你。”
“好。”侯杰思索了一会儿便答应了下来。君子报仇十年尚且不晚,自己又何苦因为一时冲动,白白撞上曹蛮的枪口!
“对了,”老僧一拍脑门道:“俺忘了告诉你,方丈让你明天一早上山一趟,处理那女娃娃的后事。”
侯杰唔了一声,闭上眼重重地倒在草垛里。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永远都不要回忆起过去,可女儿的死却生生的摆在他面前,每每回想一遍,就好像从他心头剜下一块淋漓的血肉般痛不堪言。
老僧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再睡一会儿吧,睡醒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有什么事儿你就叫俺,俺有个法号叫悟道,其实俺只是少林寺里的伙夫。”说着说着悟道便笑开了,却发现自己笑得很不是时候,撇撇嘴道:“你休息吧,俺不吵你了。”
第二天,侯杰只身上山,回来时带着一只小小的瓷罐子,里头装着胜男不足七年的短暂人生。
对小小年纪的胜男来说,也许死亡才是她最好的解脱,最起码不用再回想起那一夜的刀光剑影,那一夜的惊惶失措。
母亲被拿着斧子的坏人砍翻在地,父亲浑身是血死死地拉住缰绳,都只为了保住她那条小小的性命。如果侥幸活了下来,她该如何面对这翻天覆地的一切,又该如何面对这个她曾经以为纯真洁白的世界?
胜男,你走了,也带走了爸爸的一切。
从今以后,我侯杰便成为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无牵无挂,再也不会被任何事情所牵绊。只要我一天未死,便会时时将这笔血海深仇挂在心中,终有一天会将那些害死你的人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临走之时,侯杰向了凡提出了一个请求,了凡欣然答应。
一宝,我为你和胜男一人添设了一盏长明灯,希望你不要再责怪我昔日的冷血无情。看在胜男往日待你的情分上,请你一定要好好地陪伴她,保佑她,让她在天上永享安乐,永远幸福。
侯杰闭上眼,朝着香堂里新设的长明灯缓缓跪拜,任由滚烫的泪水滴落在蒲团上。出门之时,脸上的悲戚之色却一扫而光,因为他知道,此刻的自己再也不是那个不明就里被杀得四处逃窜的侯杰,而是一把满怀仇恨、锋利无比的复仇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