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到世界终结》西门吹蟆

1、让这个世界充满爱

　　柯乐所在的国家有条法律：凡年满26岁还没找对象的，一律强制性特训基地，进行为期一年的义务培训。

　　让这个世界充满爱。

　　隔壁的点点姐今天从特训基地回来了，点点姆妈烧了一锅点点姐最喜欢的蜜糖鸡翅膀，点点爸爸焦急地在门口徘徊着，不时拉开袖子看看时间，“老太婆，日期有没有记错，是今天回来伐？”

　　叔叔阿姨在楼道里磕着瓜子，七嘴八舌，“时间过的哈快，一转眼点点也回来。”“是呀，是呀，听说基地里很苦的。”“肯定很苦的，连探望都不准，点点姆妈不晓得哭了多少次了。”“好好的闺女，就是不肯谈朋友。”“隔壁楼的小苏女儿不是也去过嘛，嫁掉了伐？”“别说了别说了，唉哟车子来了，点点姆妈，你女儿回来啦！”

　　柯乐趴在窗口，点点姐被熙熙攘攘的邻居拥了进来，她蹬着一双肉色高跟鞋，长发梳在脑后，嘴巴和眼睛都是亮晶晶笑盈盈的，经过窗前，一阵芬芳钻进了柯乐的鼻子，她撸了撸柯乐探出来的大脑袋，“小鬼头都长这么大啦。”

　　柯乐对她做了个鬼脸，缩到屋里头，拍着桌子，“四眼你怎么都不关心点点姐的，她变化好大啊！我都要认不出了！”

　　从刚刚起就在埋头做着作业的陈之推了推眼镜，飞速校对着答案，“是么？变化多大？”

　　“这么大，”她比划着一个大圆圈，想了想又比划了更大的一个，“上一个不算数，有这么大！”

　　陈之放下铅笔，也学她比了个大圆，很认真地问，“乐乐，‘这么大’，到底是多大？”

　　隔壁忽然传来爸爸的声音，“乐乐，小之，等下再做作业，点点姆妈让你们来吃鸡翅膀。”

　　柯乐应了声拖着陈之撒丫子奔过去，往人堆里一扎，端正坐好。点点姐往她俩的小碗里夹了蜜汁粘连的大翅膀，笑道，“离开一年，小鬼头还是老样子，说到吃的比谁都快。小之眼镜越来越厚了，学习一定很刻苦吧，多吃点。”

　　陈之低了低头，端起自己的小碗，细嚼慢咽，“谢谢姐姐。”

　　柯乐糊了满嘴酱汁，舔了舔手指，“姐姐你怎么不吃呢？”

　　点点姆妈率先说道，“刚进到基地，里头的人就说点点超重了，要减肥，不给吃肉。”

　　柯乐回忆起去年夏天，点点姐满脸红黄色大包，头发短得像只刺猬一样竖着，很少跟大家打交道，白天通常都在睡觉，一到晚上就穿着睡裙和拖鞋，踢踏踢踏地去买烧烤和冰激凌。这样的记忆真的很难跟现在的点点姐重叠起来呢，她搡了搡陈之的手臂，小声问，“大不大？大不大？”

　　陈之嗯了声，“我觉得你也应该少吃肉。”

　　柯乐拿筷子根敲他手臂，“四眼田鸡，你才胖！胖四眼！”

　　叔叔阿姨们对基地的事特别好奇，口舌纷纷，主要还是绕着一点，“基地里究竟苦不苦？点点你现在变化那么大不愁嫁不掉了吧？”

　　点点姐飞快地看了柯乐和陈之一眼，语气里有说不出来的惆怅，“没有一个小姑娘是自愿去那的，去之前享多少福，在那就吃多少苦。”然后她笑着对柯乐爸妈说，“叔叔阿姨倒不用担心这点，对吧？”

　　*

　　陈之的父母是市里考察队的成员，一年里起码有大半年是不在家的。于是孩子就交给柯乐爸妈寄养着，正巧他和柯乐同岁，斯文乖巧，不拘小节的柯爸柯妈满口答应地就接纳了他。

　　陈之在这座城市最好最昂贵的思南中学读书，头衔是初中部学生会主席，会弹琴会画画，还写得一手苍劲有力的好书法。柯乐就在家门口那所普立初中念书，啥职位也没混到，除了能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基本上就没她擅长的事了。

　　他每天学习到10点之后就开始看世界名著，她每天把一堆难题交给他后，开始看连环画和小人书，看多了就开始自己动手写，写侠女和侠客的故事，写公主与骑士的故事，写傲娇妹和腹黑男的故事。

　　每当这个时候，柯乐总要抬头看一眼对着小灯复习书卷的陈之，“四眼，要不要混个龙套当当？”

　　陈之转过身，把眼镜摘下哈了口气，拭着镜片，不紧不慢地说，“其他的都不要，我只当男一号。”

　　柯乐摔了块橡皮过去，被陈之晃身一闪，她又气又恼，“美的你！你见过哪个大侠跟你一样是个四眼的？”

　　他推了推眼镜，“有，美貌与智慧并重，正义与侠义的化身，陈大侠。”

　　“陈大侠是谁？”她没反应过来。

　　陈之抱拳，“不才，正是区区。”

　　有一点柯乐没法不承认，陈之越长越好看了。好看到每天一开邮箱就飘下来一堆情书的地步，柯乐好奇，“她们怎么不在学校里给你？”

　　陈之撇了撇嘴，伸了个懒腰，然后继续写作业，“不晓得，信里写了什么，给我念念。”

　　柯乐拆开信封，连哇了三声，一声比一声夸张，然后没了动静。

　　“哇什么？”

　　“她写得太肉麻了，我不好意思念。”透着香味的信纸在她手里成了皱巴巴的纸团，摔在桌上，“我说四眼你怎么一回家就有做不完的作业呢，你上学时候把心思都花在坑蒙拐骗小MM上了吧，一到家就对着我做作业，我呸！伪君子！”

　　他把信纸压平，仔细看了几行，“我觉得她还写得蛮贴切的…三年四班，唔好像有点印象。”

　　柯乐蹙眉扬腿，猛踹了塑胶垃圾桶一脚，两手插着裤兜姿势不雅地晃出门，“你等着，我去给你爸妈打电话，四眼田鸡早恋了！”

　　陈之看着她的背影，难以抑制地上扬起笑容，看来把地址给那些姑娘们的做法，还是挺有效果的，谁让你整天写小说不给我当男主角。

　　*

　　柯乐还没翻箱倒柜找出陈爸陈妈的电话，他们的电话先一步打来了。

　　陈爸陈妈被调去X市了，工作稳定了，X高提前录取了陈之。

　　早想过会分别，没想到那么快。柯乐握着听筒，对方早已是忙音，眼泪鼻涕不争气地淌了一脸，她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一个音节。

　　“怎么了？”陈之从房里出来，端着水杯绕到她面前，睇了眼没搁好的听筒，“老师发现你考卷上的签名是我写的了？老师又打电话让你去参加晨跑了？还是你写给谁的情书被没收，老师要见家长了？”

　　她狠狠捶了他一拳，开水溅出来泼了整手，她大叫着“四眼田鸡你真惹人厌”哭着奔回房间摔上了门。

　　陈之知道这个消息是第二天，柯乐不见了。

　　外头下着瓢泼大雨，雨帘子不间断，像整盆整盆的水从天上浇下来。柯乐的书包和雨伞都整齐地摆放在书桌边，钱包在抽屉里，什么都没带。柯爸说她是去上补习班了，只有陈之知道，这家伙每回说去上补习班，准是去公园里看风筝比赛。

　　积水已经慢慢囤积没到脚踝那了，陈之只走了几步就浑身湿透，雨打地他不得不摘下眼镜，依稀模糊地辨认寻找着柯乐的身影。

　　柯乐颓然地坐在公园长凳上，任凭雨点往身上砸，和着泪珠一道滚下，只有在这种没人的地方，才能放声地哭。

　　很快一柄雨伞遮住了她的脑袋，柯乐瘪着嘴回过身去看，陈之裤管高高卷着，头发一缕一缕地贴在额前，狼狈地跟平日里完全是两幅样子。他自己落在雨幕里，为她撑着伞，明明冷的瑟瑟发抖嘴唇乌青，却只问她，“有没有被淋坏？跟我回家好不好？给你买巧克力。”

　　冰冷的雨帘笼罩了整个世界，却没打湿两颗小小的心房。

　　*

　　柯乐坐在书桌前，对着那张“特训通知函”发怔，最后她叹了口气，拉开最下层的抽屉，依依不舍地捧出那些封口完整贴着邮票，却没有邮戳的信，有些已经泛黄了。这是几年来她给陈之写的，最早是一周五封，后来慢慢变成了一封，每次贴上邮票后她都要去邮局门前转几圈，然后垂头丧气地回来，拉开抽屉扔进去。

　　算了吧，这么久没消息，人家没准已经不记得我了。

　　明天是11月11号，柯乐的26岁生日，也是她去特训基地报名的日子。多衰的日期多衰的人生啊，她打开微博（没错，万能的微博又出场了），临行前，鼓足了勇气写下那条心里话。

　　报名那天飘着绵绵阴雨，柯乐挥别了父母，独自登上了基地的接送车，车上陆续坐满了姑娘，个个像天空中的乌云，愁云惨淡死气沉沉。

　　柯乐边上坐着个胖妹，背着硕大的包裹，笔记本搁在大腿上，飞快地下拉着页面。见柯乐看她，拽出一包薯片开了封，递到柯乐面前，“吃不？我叫乔乔。”

　　柯乐摆摆手，“柯乐。你在干什么呀？”

　　乔乔一拍大腿，语速快得跟机关枪一样，“你要看不？好感人啊！橙汁大人写的《让这个世界充满爱》，可惜这作者坑了，说要消失一年，昨天还发了条巨煽情的围脖，我们这正讨论着呢？唉你说，她是不是跟我们一块参加魔鬼培训去了？要是世界上真有陈之这种男人该多好啊。”

　　车厢里忽然一阵骚乱，有几个嗓门大的姑娘尖叫着，后面有人在追车。

　　乔乔把薯片往柯乐的座位上一扔，迅猛地拉开车窗，像架雷达侦察机，四面八方地找寻，“哪？哪？”

　　司机师傅踩了刹车，一车看热闹的人淬不及防地往前座撞去，倒霉如柯乐这种的，直接从座位上飞扑了出去，滚坐到车门前。

　　车门缓缓移开，一只白净的手搭在台阶上，手的主人穿着蓝白格子衬衫，另一只手里提了把没打开的长柄黑伞，头发一缕一缕地贴在额前，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对司机师傅点头致意，可能是跑的太急，“谢谢”说了好几遍都没说成。司机师傅点了支烟，对着一车的姑娘问，“谁要下车？谁要下车？”

　　没人注意到柯乐的眼里闪烁着泪花。

　　他喘匀了，走上来，深邃的黑眸锁着她。

　　“你……”柯乐不知所措，不知道该说什么，“你不戴眼镜我认不出了。”

　　“阿姨说12号才动身，我早上下的飞机，买了蛋糕想给你过生日，才知道你坐车走了，还好我跑的快，”他抱歉地拥住柯乐，扣得紧紧地，“跟我回家好不好？蛋糕是巧克力味的，你最喜欢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