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错》爬来爬去

1、第 1 章

　　我一直以为，自己相信的，唯有我的剑而已。
　　我曾相信的人，早已成为一钵黄土，他的死去让我封闭自己，成日成日的练剑。

　　在我二十七岁时，我遇到杀手白楼。
　　那是我已很少说话，只奉从挡我者杀的信条，他不知是为死在我手上的谁的朋友委托，前来取我性命。若是平时，我绝对不会留活口，不自量力的人，活该有此下场。
　　可是那天，我正坐在好友的墓前磨剑，并不想杀人。
　　我拧断了他一只胳膊，放他走了。
　　我只是突然想起好友说过的话，他说，风错，我喜欢你磨剑时认真的样子。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满身血腥。
　　所以我就把那个杀手放了。
　　我是个足够自信的人，当然，很多人说是自傲，因此我压根没想过任何事会给我带来什么影响，但是那一次，我出离愤怒了。
　　有人趁我不在时，掘了我友人的坟。
　　我大开杀戒，不眠不休三日，一身白衣被血浸透，也终身受重伤。
　　也因此，受到江湖各派的追杀。
　　身受重伤的我自然不敌，只得仓皇逃离，这种逃命的日子我已很久不曾有过，最后的那一次，身边还有那个人的陪伴。
　　我回到他的墓前。
　　坟墓早已七零八落，我勉力收敛他的骸骨，终究还是有一些不知去向。
　　体力早已透支，我将我的剑插在他的坟前，手上的鲜血，沿着剑鞘缓缓滑落，融入大地。
　　离於。
　　我在心中默念他的名字，仿佛这样就能获得力量。
　　然后我晕了过去。
　　我不会轻易欠下人情，所以，一旦欠下，就会尽全力来还。
　　警觉的天性让我未睁眼便习惯性的出剑，手却摸了个空。断了一只手的杀手出现在我眼前，手中拿着一块帕子为我擦脸。
　　我不语，杀手微微的笑了笑：“你是不是很疑惑？”
　　他将手中的帕子浸到盆里：“我唯一感谢你的是，刺杀你的任务让他人都以为我死了，我因此捡回了一条命，还获得了梦寐以求的自由。”
　　“但救我并不会让你目前的日子继续下去。”我淡淡的开口。
　　他一愣，随即摇头，“我只遵从我自己想做的。”
　　我默了一会：“那样很好。”
　　他带我养伤的地方，就在离於墓不远的地方。我醒之后，他建议我尽快离开这里，不然迟早会有人找到，我冷笑：“我要在这里等，看看掘墓的人到底是谁！”
　　他很久没说话，于是我自顾自的坐下，运功恢复伤势。听到他的脚步声也没起身。没想到颈间剧痛，毫无防备的我一下晕了过去。
　　醒之后，离原来的地方已有一段距离了，不知他后来又用了什么药，竟让我一直不醒。我恼怒得看着他，这人的确有让我动手的本事。然他毫无惧色：“我是为你好。”
　　我自是知道，否则他早已身首异处。
　　既然已经离开，我便没再坚持。事实上，能左右我思想的人，他是第二个。想到离於，我脸上的神情又忍不住冰冷起来。
　　“风错，”他低低的声音响起，“你又何必，总是在意一个早已死去的人呢？”
　　我霍地回头：“他对于我来说，并不仅仅是一个死去的人。”

　　自此，白楼再不提起这个禁忌的话题。他一直跟我呆在一起，我伤好后也未离去。而我竟也习惯了他在身边，安静的看着我练剑或是其他。终日冰冷的一人生活终于在他的陪伴下有了点声色，我不知他抱着怎样的心思和我呆在一起。只知自己飘荡的心房仿佛有了温暖和依靠的地方。
　　离於，不再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光。
　　那一天，他坐在门槛上，斜倚着门框看我练剑，夕阳照在他的脸上，为他的脸镀上一层模糊的光。我回头时，他微微的笑，笑容满足而美好。
　　我的心，突然柔软起来。
　　这样平静的日子，我已许久没有过。
　　我不知是中了什么邪，慢慢走到他面前，他抬头看我，眼中有着不解的颜色。我撑着门框，弯腰，低头，唇印上他的唇。
　　他微微瞪大了眼，睫毛颤了颤，然后顺从的闭上，我们吻着彼此的唇，像恋人一样耳鬓厮磨。
　　我从未想过，我们会发展成这样的关系。
　　但这样，也许，也不错。
　　那一日，我看到他起床穿衣，因断了一只手臂的关系，他将罩衣披在肩上，低头用牙齿咬了一侧的衣带，反手将另一边的衣裳拢到胸前，头发也只能松松的束一下，我站在他的房门前默默看着，一时无语，心中升了几分后悔来。
　　他抬头看到我，微笑了一下，走近来用完好的手牵了我的:“你不必因此难过，若你断的不是我的手，便是我的头了。”
　　我心中一动，便叹了口气，将唇印到他的额头上：“上天必定是送你到我身边吃苦来的。”
　　“苦不苦，只有自己知道。”
　　他喜欢在我练完剑后，挨着我静静坐着，有时不说一句话，我亦不是一个多话的人，所以觉得这样的相处方式很舒心。我并不担心有人来寻仇或是其他，因为我自信没人能躲过我的剑，每当我说这样的话的时候，白楼总是抬头看看我，然后沉默不语。
　　这样的情景，经常在他死后的日子里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让我禁不住的按住空荡荡的胸口。而他的脸，在我接下来的有限的生命里，不断的出现，我想，我们就是彼此命中的劫，所有的痛苦与欢乐，均由此而来。
　　我去寻找掘离於墓的人时，白楼依旧跟在我身边，他淡淡的说道：“即使断了一臂，但我必不会成为你的拖累。”
　　我抓住他的单臂：“即使你成为我的拖累，我亦不会放手。”
　　他抬头冲我微微的笑：“我知道。”
　　但我忘记，有时候决定成败的，并不只是武功而已。
　　我遇到他的第五个年头，我终于找到有关掘墓人的线索，因为路途过于遥远，而要去的地方环境又过差，我犹豫良久，最终还是决定孤身一人前往。
　　等我回去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
　　我茫然而不知所措，为什么他会不见了？我刚刚终结一场纠缠我半生而早已凋谢了的友情，为什么他就不见了？
　　我浑噩间又开始新一轮的寻找，直到我回到离於的墓前。
　　那里，早已立了一座新坟。
　　坟前立了碑，刻下了，让我疯狂的句子。
　　“我必死，而你会再次失去你所珍视的。”
　　那是我离开白楼之时，那个我所寻到的掘墓人临死前的话语。
　　所谓江湖，不过是不断的杀戮与复仇而已。
　　自此，一生伶仃，再无人可近我周身。

作者有话说

　　恩，第一次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