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十四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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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上元节，便是出了年。这一天，那晚同李德全一道的小公公又来了趟武府。这一次并没有逗留很长的时间，只是顺道留了句话儿，说自家主子让兰宁儿下月初一进宫，到时从西华门进，自有人接应。
这小公公口中的主子是谁，自然不言而喻。今儿个自李德全夜访那晚，不过才三天的时间，没想到旨意那么快就不期而至了。
面上看这虽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圣旨，但对于武国柱这等品级的官员来说，却无疑是件天大的事儿了。本以为兰宁儿会同众多八旗女子一样，到了年纪待选入宫。若是得运，或在宫里谋个位置，或是指给哪个皇亲国戚；若是不得运，平平淡淡却也未必是坏事。可是转念一想，她生父生母又岂是常人。那可是当年万岁爷斟酌了多时，方才指下的婚事，若非如此，她额娘过世后，她阿玛也不至于落得被罢官脱籍，晚景凄惨。
武国柱一想到这儿，不由得激起一阵后怕。这次兰宁儿重新入旗改宗的事儿，倘若不是求了四阿哥，也决计不是那么容易摆平的。话说这四阿哥，还果真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主儿。按理说这等子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若是求了别人还真是不愿意接这烫手的山芋。一来兰宁儿脱籍的事儿，是当年皇上亲自下的旨意；二来自己一个屈屈五品知州也着实入不得他四阿哥法眼，万没有拉拢的必要。可偏偏这位爷儿还是二话不说得把这事儿给办了。更奇的是事成之后，他又反而闭门不见，落得让兰宁儿亲口道谢的机会都没有。说他四阿哥是喜怒无常“冷面王”，看来还确有几分理。
这些时日里兰宁儿反倒像个没事儿人似的，虽每日见得姑父姑母忙里忙外，又是请出了宫的老嬷嬷教自己礼仪，又是请人为自己置办行头，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是武府里头嫁女儿呐。她倒好，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架势，忙里偷闲得练练字，练练功，时不时得对着那破了的扇面儿也能傻笑半晌。
眼看春芽渐渐露了头，进宫的日子也终是如期而至。二月初一是早，天还未亮，武府上下早已灯火通明。兰宁儿活像个木偶似得坐在镜前，任由丫鬟老妈子们梳妆打扮，小米待在一旁竟是紧张激动得好半天没说得一句话来。
待一切置办妥当了，兰宁儿抬头瞧了眼镜中的自己，竟也是神情一怔。这般俊眉修眼，见之忘俗的女孩儿岂是当年那个在科尔沁草原上策马狂奔、把酒言欢的札库塔兰宁儿了？这些年来，她一直听人说自己跟额娘长得颇为相像，但阿玛却从来不说，总是笑着打趣道兰宁儿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兰宁儿。今时今日，她第一次从自己的身上察觉到了容榕的影子，就像那夜李德全看自己时，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和感怀。兰宁儿心下竟生了一丝恍惚，她深深吸了口气，随即对着镜子做了个鬼脸，以平复心中这股子莫名的不安。
外面的天还是黑朦朦的一片，马车一路颠簸得载着兰宁儿到了西华门的时候，正值五更天早朝的时候。一个看着有些资历的军门，让兰宁儿在一旁的值房里候着，直到日上三尺，早朝的大臣们纷纷归朝出了午门，方才由一个小太监领着她进了宫。
这些年，兰宁儿虽见了草原的燎原壮阔，见了大漠的一望无垠，但当她置身这巍巍壮观，挡住极目远眺的紫禁城时，竟也看直了眼。然而这红墙金瓦虽富丽堂皇，尽显天威，但隐约间透着的威压，却令人不禁生畏，战栗不止。一想到她额娘竟在这里生活了整整十五个年头，身上止不住得一阵冷颤。
兰宁儿规规矩矩得随着领路的小太监走在西边的甬道上，不知走了多久，一个拐弯儿便在一道门前停下了。过了好一会儿，一个着了藏青色太监宫服的公公从里头出来，看那摸样顶多也就二十三、四的年纪，但脸上却挂着副滴溜溜的圆眸子，很是机灵的样子。领路的小太监低头哈腰得躬身说了几句，他便朝兰宁儿望了眼，道：“进来吧。”
往里头走了几进，便是一间宽敞的屋子。那公公指了指一旁的凳子，语气还算客气，道：“候着吧。”兰宁儿心想，嘿，别看这公公年岁不大，倒也挺有些仗势，这万岁爷身边的太监也果然高人一等呐。
兰宁儿自顾自得挑了个角落的座儿坐下后，便肆无忌惮得开始打量起这间屋子来。黄花梨木的桌椅，景德镇的茶具和琉璃制的点心盘子规整得摆放在几案上，东南西北四角的香案上正燃着上好的薰香，沁人脾肺，很是安神。这屋子里的陈设乍一看低调得很，但细细品来却样样都是上佳的材质。
待兰宁儿把这屋里上至宫灯，下至桌角都来回琢磨了不下数十遍，却仍不见皇上宣召，便有些沉不住气了。她向屋外瞅了瞅，发现已至晌午。由于天还未亮就出了门，这会子肚子也早就不争气得抗议了。她禁不住得重重叹了口气，却见那公公蹙了眉头朝这边瞟了眼。兰宁儿立即颔首收了声，但心下却不住叨念；这边当值的公公都轮换了几拨用过饭了，自己却被这般撂在一边，不禁想起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句子，心中暗暗思忖着：若是自己饿死在紫禁城那么豪华的屋子里，还真不知是自己的福气还是晦气了。
眼看又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兰宁儿可真是坐不住了。她起身走到那摸样机灵的公公跟前，压着火气，柔声道：“这位公公，您看这会子都过了正午了，我这边约莫着大概还要等多久？”
“哟，这可难说了。皇上可是日理万机的，每日下了早朝，还得在南书房和大臣们商议国事。”那公公倒也没有不耐烦，咧开嘴一笑，那副滴溜溜的眸子顿时转了好几圈，“我看姑娘呐，还是安心等等吧。”
这不是明摆着搪塞，当我三岁小孩呐。要是换了平时在别的地儿，兰宁儿早就牙尖嘴利得给回了去，或是直接一脚踹下去。但这会子可是在宫里，面前的可是万岁爷身边的宫人，哪能跟平时对待那些市井小民一般。兰宁儿只得深深吸了口气，脸上的笑意绽得更浓了，抿了抿嘴角，好声好气道：“公公，会不会是里头不知道我已经在这儿候了半天了？您看，是不是能劳您再往里头通传一声，就说……”
兰宁儿这边话才正说到一半，却听身后猛得“哐当”一声，只见门外风风火火得进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上裹了件灰褐色的貂毛披风，剑眉紧锁，一只脚刚踏进屋内，便听他低声骂了句：“什么鬼天气！说变就变！”他一边低头解了胸前披风的系带，一边扬声道：“还愣着做什么，快给爷进去通传！”说完，甩手将脱下的披风朝那小公公抛了去。
原本心中正窝了团火气，这下到好，还来了个插档儿的。兰宁儿柳眉一蹙，猛得回头，却见一件灰色披风正不偏不倚，劈头盖脸得朝自己来了。她本能得双手一档一推，那小公公在兰宁儿身后竟是一个踉跄，只能眼睁睁由得这披风华丽丽得落到了地上。
少年驻在原地，神情微怔，方才发现面前居然立了个女子，竟还毫无惧色得瞪着自己。他垂目瞄了眼落在地上的披风，复又抬眼努了努嘴，冷然道：“小喜子，谁呐这是。”
小喜子忙上前抱起地上的披风，立到少年跟前，躬身赔笑着答道：“回十四爷，她是知州武国柱家的闺女。”
少年一听，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轻笑，提步走近了兰宁儿，在她周身好好端详了半圈，目光颇有些意味得打量着，语气戏谑道，“我还当哪里来的女菩萨呐，没想到却是只一不小心溜进来的小野猫罢了。”
兰宁儿听闻面色愈青，锐利的目光直直落在少年那张剑眉星目的俊脸上。她真恨不得立马上前揭下这张洋洋自得，好不得意的面皮来。可是兰宁儿此刻虽已气岔，但并不傻，耳朵也还清明得很，方才那个小公公可是明明白白得称他“十四爷”。这偌大的紫禁城里能被这样唤作的，除了当今万岁爷的十四阿哥，还能有谁。
少年见兰宁儿没了声响，心中舒畅了不少，眯了眼邪邪一笑道：“既然知道爷是谁，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进宫前没人教过你吗？难不成还要爷给你行礼不成。”说完，得意得扬了扬眉，心下暗爽：谁叫她方才摆了眼色，这会子非得给她点苦头吃吃。
“奴婢给十四爷请安，十四阿哥吉祥。”不想还没待他回过神儿来，兰宁儿竟已恭顺得蹲身作了福，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得柔声请安道。
十四抬头冷不丁得撞上兰宁儿的娇笑，不禁忽得一怔，原本预备数落她的话，竟给硬生生得给噎了回去。他定定得看着兰宁儿，方才觉得竟还长了几分姿色，若是这般低眉顺眼善解人意的模样，倒也算是个可人儿了。这一边想着，眼神就渐渐软了下来，脸色也暖了几分，即挥了挥手道：“起吧”。
“谢十四爷。”兰宁儿起身直了直腰，那原本还娇花照水般的笑靥却旋即收了去，抬眼对上十四的眸子，想也没想就狠狠瞪了回去。
十四卒不及防得被这忽热忽冷得一瞪，表情瞬即一僵，脸上顿时起了一阵白一阵红的，眉头蹙得就差没拧到一块儿去了。吃了这等子的闷亏，现下又不好立马发作，只得转过头去拿了小喜子出气：“你是瞎了还是聋了啊，爷我都来了那么好一会儿了，让你进去报个信儿你倒会磨蹭！”
小喜子见十四面色不善，赶紧打了千儿往里头去，可还没走几步就听里头“啊哟”一声，随即传来一阵训斥：“你个没长进的东西！慌慌张张得做什么，赶着投胎呐！当这乾清宫什么地儿呢！下次若再叫我撞见，非拖了出去打几板子不可！”
兰宁儿一听这声音，心中一喜：看来管事儿的来了。待了片刻，果然不出所料，只见李德全从里头走了出来，小喜子则一脸晦气，恹恹得跟在后头。
李德全目光一扫，见十四正立在屋子中央，便不急不缓得上前行了个礼，悠悠道：“十四阿哥，您怎么来了？老奴没听万岁爷说您今儿个要递牌子进来呐。”
十四干涩得清了清嗓子，道：“八哥最近身子有些不利落，所以我来替他向父皇回了这些时日的差事。不知现在皇阿玛那头可有别人在？”
“哎哟，十四阿哥，您这会子来得可有些不巧咯。”李德全面露难色得向十四一望，“皇上跟前虽没有别人在，可老奴这会儿正是奉了万岁爷的命宣她进去问话呐。”说完，不动声色得朝一旁驻着的兰宁儿投了眼。
十四顺着李德全的眼色看去，正巧碰上兰宁儿幸灾乐祸得勾嘴一笑，不禁更是郁闷。他别过头去，笑着把李德全拉到一边，低声问：“李谙达，她一个五品知州的女儿，皇阿玛要见她做什么。”
“我的好十四爷呐，您也太抬举老奴了。老奴不过就是个万岁爷跟前跑腿听命的奴才，这万岁爷的心思又怎么好猜哪？”
十四听罢，悻悻一笑。心想这李德全给软钉子的本事倒真是越发炉火纯青了，要不皇上怎么能那么看重他，把他带在身边那么多年。想想本也就没奢望从他口中套出什么话来，便随口应了句了事。
“十四阿哥，那老奴就先行告退了，万岁爷那边还正等着呐。”李德全俯身向十四行了礼，起身后即收了表情，对兰宁儿招了招手道：“跟我进来吧。”
兰宁儿提步面色如常得跟着李德全往里去，惟经过十四身侧时，颔首一笑，一双美目顾盼流转，却尽满了取胜的轻笑。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十四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