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纪》梦笔锦书

54、第五十三章 玉碎

　　陆妙姝瞬间平静了下来，她自然知道云霄那一番话是给她留了足够的余地了，可是有什么用呢？冷佩吟的虎视眈眈，皇帝的不屑一顾，冤情的不堪入目，宫内的众叛亲离，一桩桩一件件，都足够将她扼杀在这里了。
　　皇后殿下，不是妾身不愿遵从你的意思，实在是这样的日子，我一天都捱不过去了。我现在唯一所求的，就是让妹妹跟你走，只要离开了京师，她就会告诉你，是什么支撑着她捱过世子的毒打，王府的羞辱，以及九城宫重重的清规戒律。
　　因此她看看楚俊衡，又看看云霄，再看看冷佩吟，随即又环视了一下殿内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陆妙媛的身上，牵起她的手，语气轻柔地说道：“媛儿，听话，跟姐姐一起去求求皇帝。皇帝只是在生姐姐的气，他对你还是很好的。”
　　说着，膝行到皇帝身边，缓缓地叩下头去：“求陛下救救妹妹，赐她一纸休书。以前的事情，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的不是。臣妾不该跟您赌气，臣妾不该心怀怨忿，臣妾更不该出言顶撞您，讥讽您。是臣妾错了，您要怎么惩罚臣妾都行，臣妾绝没有怨言，只求皇帝能救救妹妹，救救她吧……”
　　“宸妃娘娘这话说的真是好笑，王府乃是世子妃的家啊，她回自己家里去，怎么让宸妃娘娘说得到好似下地狱去的一般。”楚俊衡还没有从陆妙姝突然改变的态度中回过神来，冷佩吟的声音响了起来，“再说了，别说是王府，就是寻常的百姓人家，可有嫁出去的女儿不回婆家的么？难道说，宸妃娘娘不住翊凤宫，还能回到陆府上去住着不成？”
　　“说得好，说得真好，幸灾乐祸也能这般理所当然，真不愧是冷小姐，皇帝最心爱的女人。”陆妙姝突然转头直视着冷佩吟，嘴角牵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不过冷小姐，你别把事情搞错了，不是我陆氏女儿阻了你和皇帝的因缘，而是大长公主，令堂大人拆散了你们的，你何必将恶气都往我身上撒？我而今不是皇后，也不能再有儿女了，我还有什么能碍着冷小姐的呢？我只求皇帝能保全我妹妹一条性命，怎么冷小姐也看着不顺眼么？“
　　陆妙姝这几句抢白，顿时让冷佩吟脸色红了又白，白了有红，咬了咬下唇，冷笑道：“我也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怎么宸妃娘娘就这般听不得真话么？从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有女儿家婆家不住，倒心心念念想着住在娘家的呢？这里不是还有大夏过来的皇后殿下吗，你问问殿下，大夏可有这样的规矩。”
　　云霄泠然道：“大夏国虽然没有女儿家不住婆家的道理，却也没有以下犯上，颠倒是非的规矩，更没有抛弃糟糠，攀龙附凤的规矩。”云霄的语气是不屑的，看向冷佩吟的眼神也是不屑的，“再说了，宸妃明明说的是要求皇帝一纸休书，让世子妃回娘家，怎么到了菁嫔的口中，却变成了已嫁的女儿，要回娘家居住了呢？”
　　太皇太后心下一泠，看着云霄陷入了沉思。冷佩吟以为云霄说得是自己，不由得胀红了脸，强辩道：“皇后殿下原来不知道，奉君府迎娶进来的女子，就没有休书这一说。帝皇家颜面，可不是闹着玩的。”
　　陆妙姝直直地看着皇帝，一字一顿地问道：“皇帝，我知道冷小姐说的没错，可是妹妹只要一纸休书，要休书留她一条小命而已。皇帝，臣妾纵有千日不好，总还有一日的好吧？就看在这一日的情分上，你也不肯吗？”
　　何映泓见楚俊衡也有些讪讪起来了，深怕他被陆妙姝打动，于是厉声说道：“大越历朝历代，你几曾见过嫁入皇宫王府的女子，有被休弃回娘家的呢？你当皇帝是什么？当王府又是什么？！帝皇之家的脸面，也是由着你随意践踏的么？”
　　陆妙姝慢慢转过身来，看着何映泓：“王妃娘娘，那你说，要怎么样，你才能放了媛儿，让她回家来呢？”
　　何映泓轻哼一声：“这有何难，自古女儿家都是一样的规矩，宸妃若是能离了九城宫，那么世子妃也就能离了我北辰王府。”
　　“是吗？”陆妙姝凄然一笑，“当着这么多人，王妃娘娘可不要言而无信啊。”说着，她慢慢站起来，走过去牵了楚俊衡的手，静静地看着他。含了泪水的明眸中，这一刻，似乎生出了许多的留恋和不舍，“皇帝可还记得殡殿里那铺天盖地的雪白？妾身记得那一晚，皇帝紧紧地牵着妾身的手说，姐姐，你别离开我，我害怕，我一个人真的害怕，我怕母妃又哭了，我怕吟儿不理我了，姐姐，你陪着我，别走。皇帝，你知道吗？就是你这句话，让妾身无怨无悔地将今生今世，都交付给了你……臣妾不怨，不悔，也不敢求皇帝投桃报李，只是……自己心里好苦，好苦！”
　　喃喃地重复着“好苦”两个字，陆妙姝缓缓地放开了皇帝的手，慢慢转身朝殿外走去。众人都有些诧异，怔怔地看着她，只有宋蕊怔了一下之后，赶紧追了出去。
　　这般情景，让太皇太后也感到了一丝的不安，忙对安心嘱咐了几句，安心也匆匆跟着出去了。云霄见此情景，忙走到陆妙媛身边，低低说道：“事出突然，我们只能先保全宸妃娘娘了。你放心，如今太皇太后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你在王府当无大碍。凡事先忍耐着，待我们回来一定给你一个公道。”
　　陆妙媛含泪应道：“皇后殿下和姐姐们的好意，我都知道，我这就跟王妃回去，不再难为姐姐了。只是姐姐在九城宫，还要有劳皇后殿下周全。”
　　云霄心下也是凄凉，忙点了点头。陆妙媛微微屈膝，向太皇太后辞行：“惊扰了太皇太后，是臣妾的不是，还请太皇太后不要见怪。臣妾这就回去，和世子好好过日子。”
　　太皇太后颔首道：“这才是好孩子。”不料话音未落，却听见外面突然乱了起来，安心疯了一样跑进来，连规矩都忘了，看着太皇太后语无伦次道：“娘娘……娘娘……不好了，宸妃娘娘她……她在万春苑触假山自尽了。”
　　“你说什么？！”太皇太后大惊，将茶碗一下子就摔在了桌上，然后站起身来，微颤颤地说道，“快扶哀家过去看看。”
　　安屏赶紧过来扶住了太皇太后，何映泓才清醒过来，也上来扶了，劝道：“母后还是不要去了吧，怕是会惊了您老人家了。”
　　太皇太后犹豫了一下，却看见陆妙媛已经尖叫着夺门而出，飞奔而去，便果断道：“哀家要过去！”说着，一把甩开了何映泓，指着皇帝说道，“你也去，看看你自己做的好事！”
　　楚俊衡这才从惊诧中稍稍回神，随即就推开众人，紧随着陆妙媛，奔出了寿安宫，朝万春苑方向而去。跟着一起跑出去的，是陆威，谢灵华扶着太皇太后，宋蕊扶着章顺太后，微微颤颤地跟在后面。冷佩吟呆呆地站着，不知所措。
　　云霄和紫袖等人也是一片茫然，片刻才清醒过来，忙对同来的若巧说道：“快，你赶紧去凤宁宫叫了素绢过来，别忘了带着药箱。”
　　若巧刚问了一句：“素姑娘在凤宁宫么？”转念一想，就算素绢在凤宁宫，也不是她一个人能找到的，少不得要大家一起找。因此一跺脚，忙朝凤宁宫方向跑去。这里紫袖拖了云霄，随了众人跑向万春苑。
　　陆妙姝就撞在万春苑入口处的那座假山上，那假山瘦长嶙峋，彷佛迎风而舞的三霄娘娘，只是微微垂下的鸾凤上，沾着一片血迹，看得人心惊胆战的。陆妙姝早已瘫软在地上了，众人围在旁边，宋蕊扑倒在她的身上，只是不住的呼叫。还是紫袖沉着，推开众人，一把扯下披帛，紧紧捂住了陆妙姝的伤口，然后一连迭声让传御医。
　　不想陆妙姝却紧紧握了她的手，气若游丝地说道：“妾身能出宫，妹妹才能离开北辰王府，这是王妃当着太皇太后和皇帝的面，答应了的。妾身活着不能离开九城宫，只有死了，才能让奚宫监将我的尸身，送出宫门去。如今妾身别无所求，只求皇后殿下能够保全了妹妹。大恩不言谢，九泉之下，妾身也必当结草衔环，以报皇后恩德。”
　　云霄泪如雨下，还未曾开口，就感觉身子一倾，被人从陆妙姝身边推开了。她定睛一看，却是陆妙媛，颤抖着双手，想去拭擦陆妙姝脸上的鲜血：“姐姐，姐姐……你不能这样啊，你不能扔下媛儿一个人啊……”
　　陆妙姝微微笑了，想伸手帮妹妹拭去泪水，却感觉身子一轻，已是被人抱在了怀里。她吃力地看时，却见楚俊衡眸中深深的痛楚：“姝儿，你……你这又是何苦！”
　　陆妙姝看着他，却轻蔑地笑了：“皇帝，有这个时候的情深意重，方才你又怎么言之凿凿了？你真的相信那安息香，是妾身所为么？如今……妾身已是用不着皇帝的悲悯，也用不着你的柔情了。留着那些卿卿我我，给你的吟儿吧。妾身死后，若是能化身厉鬼，断然不能放过你的！”
　　说着，陆妙姝突然挣扎了起来，奋力喊道：“莲妃娘娘，是儿臣错了，儿臣给您赔罪来了。您若仁慈，看在皇子殿下的份上，饶了姑母和媛儿罢！”说完这几句话，脸色煞白，只须臾功夫，竟是气绝身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