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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手印 ...

  •   纵然不喜王珏此人,可也仅仅是个人看法而已。

      他固然有错,若更加苛刻一点,甚至可以说他有罪,然而,即便如此,能够来审判他的,也并不是我。

      转头瞥了眼穆言,他这会儿正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再看看王珏,眼泪已经止住了,但眼圈仍是红的,神色颓唐。

      我很少看到男人流泪,难免有点尴尬。

      正在这时候,耳边却突然响起一声笑来,好听的声音刻意拖长了,有些懒洋洋的:“哎哟,阿轻,你这是怎么欺负人家小帅哥了?看这哭得梨花带雨的哟!真作孽啊!”

      我含在嘴里的一口酸梅汤差点喷到桌子上。

      刘佳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过来了,这会儿索性连半露不露的小外套也脱了,一件轻薄的吊带极为节省布料。

      我咳嗽了声:“佳意,别胡闹。”

      她随意的摆了摆手,兴许是看出我没有介绍的意愿,便自来熟的对另两人笑笑:“别介意啊,我是阿轻的朋友,死党,刘佳意。”又转向穆言笑道:“这位帅哥,怎么称呼啊?”

      穆言惯常是冷淡的脾性,很少搭理别人。

      然而,就在我要出言圆场的时候,却见他微微偏头瞧了刘佳意一眼,面无表情说道:“穆言,幸会。”

      我大惊。

      当初他主动找上门来要帮我驱邪的时候,也未见他说句“幸会”,怎的今天反而转性了。

      再看刘佳意,似乎也微微吃了一惊,但立刻又笑得跟开了花似的:“哎呀,一看穆先生就是青年才俊,我这边才是幸会呢!”她一乐起来,拖长了的尾音也收起来了,奉承话说得一套一套,跟不要钱似的,让我几乎疑心她是不是和半个月前才认识的新男友分手了,正琢磨着勾搭个新人替补。

      谁知,便宜话说完了,她却话锋一转,虽然仍笑着,脸色却隐约严肃了三分:“我们家阿轻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性格孤僻了点,不大爱和人接触,穆先生你可得多担待点,千万别和她一般见识啊。”

      我一怔,暖心之余,却又忍不住默默腹诽。若说性情冷僻,穆言这人更是数一数二的,且又不是故作姿态,反而像是从心底里瞧不起旁人。我与他不过是见了几面的交情,无事之时躲着还来不及,并不至于凑上去讨好,更谈不上让他担待不担待的。

      眼看着刘佳意说着说着,竟真有了几分认真的意思,我不愿让她误会,便抢先截断她的话:“行了,别开玩笑了,我这边还有点事情,晚上回家再联系你。”边说,边推她离开。

      待她走远了,这才回头对二人笑了笑:“抱歉,她就这个性子,你们别往心里去。”

      刚被评价为“梨花带雨”的王珏连忙也向我赔了个笑,脸色仍显局促。而穆言只是看了我一眼,意味不明,半天才惜字如金的“嗯”了一声作为回答。

      趁着几人沉默下来,我涮了点青菜和鱼丸,方才一直在听王珏说话,锅里空煮了半天,也没顾得上吃东西,这会儿有些头晕,大概是低血糖。

      可还未来得及吃几口,忽然听穆言问:“算时间,应该是七八个月前的事。你为什么现在才想到求助?”

      王珏刚缓和一点的表情立刻又僵硬起来,双手用力地握住杯子,像是要遏止住手指的颤抖:“最开始……我就是总做噩梦,没有别的事情……我以为,以为是自己心理作用,毕竟我和郑琳……唉……”

      “然后呢。”

      王珏的头低下去,似乎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三四个月以前吧,我有一天洗澡的时候,突然……”他咽了口唾沫,可声音依然干哑:“突然发现镜子上面那层水汽好像被什么东西擦掉了一点。仔细一看,才发现,竟然是个……手印……”

      他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声音一下子变了,像是突然走调的乐器一样,尖利得有些刺耳。

      “我认得……”他猛然抬头,面露惊恐,“我认得那些手印的形状!左手中指上有条疤,比别的地方颜色深,和、和郑琳的手一模一样!”

      “然后。”穆言依旧是万年不变的表情,一个字都吝惜多说。

      “然后就……总能看到手印,开始只有零星的几个,然后越来越多,到处都是,墙上,地上,天花板上,灯罩上,桌子上,马桶盖上,所有的家具……只要是能想到的地方全都有……”他的话开始变得急促起来,气息也渐渐不稳:“先是灰乎乎的,然后颜色一点点变深,像血一样!从一个多月以前,我、我开始看到那些血手印从远处慢慢朝我爬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将“越来越近”这几个字重复了许多次,声音一次较一次高亢,渐渐把邻桌几人的注意都吸引过来。

      我瞧见旁人狐疑的目光,觉得不妙。而正在这时,穆言皱了眉沉声斥道:“够了!”

      他声音不大,极低,却隐含威压。王珏身子一僵,似乎猛然回过神来一般,焦虑恐慌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口中呓语般的声音也霎时停住。

      “带我去你的住处看看。”确认对方恢复正常之后,穆言的神色又恢复了漠然,语气毫无起伏。
      王珏自然对此求之不得,哪会拒绝。

      我只好望着还没吃几口的午餐默默叹气。

      ·

      不得不说,虽然我并不喜欢王珏此人,但也得承认,大概在工作上,他的确是有天赋的。

      他住的地方虽然略微偏了一点,但好在交通便利,附近发展也很迅速。据他自己说,房子是拿薪水和年终奖付了首付、贷款买下的。虽然只有不足五十平米,但对于刚刚工作一年的新人来说,已经非常难得。

      三十四层的高层楼房,他的屋子在十九楼,进门的玄关对面便是客厅,阳光从落地窗洒进来,在淡色的地板上投出雀跃的光斑。

      房间里略微有些乱,但陈设还算舒适。

      可王珏却似乎对家中熟悉的一切都有一种本能的排斥,进屋之后,便下意识地尽量远离所有的家具。我看着他的样子,不由产生了种错觉,仿佛如果可能的话,他甚至连地面也不愿意接触到。

      虽说只当是错觉,但我仍不自觉地低了目光去看王珏的脚步。

      这一看,我却吃了一惊。

      或许是真的想要避免接触这屋子里的任何东西,他脚上穿着的那双拖鞋本是超市里很常见的样式,现在却经了他的改造,鞋底足足有寸许厚,将他的双脚与地板隔离开来。

      我不禁低嗽了一声,暗中扯了下穆言的衣角,用眼神示意他看过去。

      他循着我的示意瞥了一眼过去,初时还没有什么明显反应,对我轻轻摇了摇头,可转眼的工夫,却面色骤变,目光死死定在王珏脚下。

      而王珏走在我们前面,尚且浑然不觉,仍在喃喃自语:“怪了……怎么今天一点都看不到……”想了想,转头冲我们笑:“肯定是看我请了高人,所以不敢……哎?”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发觉穆言与我表情都极凝重,脸上刚露出的一点笑容也不自觉地收了回去:“怎、怎么了?”

      边询问,他边疑惑地顺着我们的目光低头看下去。

      “啊!”

      尖叫只发出半声便卡在喉咙里。

      王珏发了疯似的甩开拖鞋,往前踉跄几步,扑倒在地上。想要爬起来,却又被自己绊倒,只能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缩到墙角,神色惊恐,眼睛大睁,双手紧紧抠着墙壁,全身哆嗦的跟风中枯叶一般。

      我也觉得胸口发闷,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暗红粘稠的颜色从那双拖鞋与地面相接的缝隙里缓慢安静地渗出来,一寸一寸向王珏爬过去。

      所过之处,留下一串纤细的掌印,如同一片一片被染得血红的枫叶。

      我不由屏住了呼吸,想要后退,却又怕被那东西察觉,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手脚有点发凉,耳中血液不停上涌,发出轰鸣般的响声,头也开始轻微的眩晕。眼前发生的一切如同恐怖片中的场景,每一格画面都清晰无比,却偏偏无法按下暂停键。

      就在那些手印将要爬到王珏脚下之时,突然间,一道无形的屏障突兀地出现在眼前,正隔在王珏与那看不见形体的婴灵中间。

      那东西似乎不肯罢休,依然一次次撞上去,然而,血色的手印却始终不曾向前蔓延丝毫,只有隐约的淡金色光华偶尔闪现。

      我终于长出一口气。

      我偏过头看了穆言一眼,这才发现,他不知从哪里抽了张符咒似的东西出来,淡黄色的纸张表面似有朱砂颜色的符文,散发着浅淡的光晕。

      他神色肃重,口中好似在低低念着什么,我分辨不出,但想来应该是咒语一类。

      末了,他右手微微扬起,那道符咒蓦地散成粉尘,如同被风吹拂一般,尽数洒向王珏,淡金色的光晕将他笼罩在其中,那血红的手印又生生被逼退了尺许。

      我见穆言举止并不慌乱,心里略微安稳了一点。

      可谁知,那东西虽受了阻隔,却并未放弃,反倒好似被惹怒了,片刻的安静之后,凄厉的鸣叫声突然响起,如婴儿啼哭一般连绵不绝,仿佛要撕裂空气一般,尖锐地刺进耳膜,搅得脑中一阵剧痛。

      我不由自主地晃了下,身体竟突然难以维持平衡。

      眼前的景物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灰黑色的纱布,又像是被剥离了颜色,瞬间展现出怪异而晦暗的姿态。

      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却忽然一个踉跄,差点跌倒。我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开始,地面也已变得极为绵软,在脚下缓慢地蠕动着,渐渐的,带着四周的墙壁也一起扭曲起来,又像是有了生命一般,伸展着柔软的身躯慢慢沿着我的脚腕向上攀爬……

      惊惧之下,哪里还记得呼救,我死死咬住嘴唇,跌撞着拔出脚来,向后挣脱,一起动作仅仅凭着本能。

      可地面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仍然纠缠着我。好不容易拔出来一只脚,不待迈步,便又被紧紧缠住。下身一时动弹不得,可向后的惯性却还在,我控制不住地往后仰去。

      眼角余光能够瞄到,那片如生物肢体一般蠕动的地面,就在我仰倒的同时居然向上鼓起了一尺有余,仿佛想要把我整个包裹进去。

      我心中狂跳,不知道从哪里突然生出一股力气,狠狠一咬牙,借着挥动双臂的动作猛地重新站了起来。

      可还未松一口气,又发觉,那诡异的地面已经缠到了膝盖。

      我喘息着环顾四周,眼前却只有一片灰暗,不足二十平米的客厅里,居然已经看不到一个人,灰黑色的雾气在四面八方涌动不休。

      “穆言!”

      我拼命挣开那些仍然向上攀爬的东西,嘶哑的喊声终于冲出喉咙。

      也不知是不是幻觉,就在我喊出声的下一刻,似乎有极淡的暖光洒在我身上。我愣了一瞬间,骤然发觉腿上松快下来。再想到我在此丝毫帮不上忙,反而会给穆言添乱,忙趁机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门口退去。

      仅仅走了三四步,背后那团黑色的雾气中,隐隐传来一声极低的闷哼。

      我脚下一顿,脑中嗡的一声,似乎有一根弦被难以形容的巨大力气扯紧了,随时都会绷断。

      不过瞬间的犹疑,腿上那股绵软却粘腻无比的感觉又重新爬了上来,仿佛轻车熟路一般,竟比上一次更加迅速,转眼便爬到了大腿。

      我被那怪异的触感一激,浑身猛地僵了一下,下意识地倾身去抓面前卧室的门板,想要借力把腿拔出来。

      但谁知那门似乎也早和地面墙壁连为一体,待到我发觉触手柔软之时,已然来不及,一滩阴冷滑腻的东西迅速没过手腕,将我向前扯去。

      我惊恐非常,直觉此时命悬一线,可脑中却异常的清明起来。

      嘴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道,我不知道是来哪里,只是紧紧咬住牙根,不让自己再发出任何声音。

      现在能够指望的只有穆言,如果再让他分神受伤,我们三人一个也活不成!

      只能等。

      争一秒是一秒。

      我恐惧已极,反而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只拼命重复着拉扯的动作。四肢上传来怪异的摩擦声,仿佛肌肉和韧带都快要被撕裂一般,然而,手臂和腿上却仍然像被千斤的淤泥坠着,无论多大的力气都如同石沉大海。

      时间慢慢流逝,我的身体也渐渐麻木起来,肩上脱臼的剧痛早已经感觉不到,不知是脱力还是低血糖带来的眩晕开始让我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那道异化了的房门似乎敏锐地感觉到了我的变化,突然剧烈地蠕动了一下,类似吞咽一般的动作带来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下一刻,只觉一阵可怕的力量猛地将我扯过去,带着我不由自主的向前扑倒。尖叫声卡在嗓子里发不出来,只瞪大了眼睛盯着沙丘一般起伏的地面离我越来越近,眼前的景象如同一帧帧播放的慢镜头,而脑中只剩了一个念头……

      我还没有……

      然而,还未等我想清楚那个念头究竟是什么,一道剔透的光骤然划过浓稠晦暗的迷雾。

      伴着一声金属撞击声,我身边的雾气毫无预兆地退散开来,如同逃窜。一直以来束缚着我手脚的那股粘腻的力量也消失无踪。

      失去了外力的支撑,我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沙哑的“啊”了一声。坚硬的地板上似乎有什么东西,硌到我的膝盖。

      我的思维一时转不过来,只是张着嘴,重重的喘息着,身体几乎连动一下的力气也没有,只有痛感渐渐从方才已经麻木的四肢传上来。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秒钟,也可能是几个小时,我眼前那道卧室房门再次动了起来。

      经历了刚才那场噩梦般的场景,我下意识地挣扎着想要往后挪动身体,可刚一抬头,却见那门并非如方才一样变形扭曲,反而更像是被谁从房间里打开。

      “穆……”

      刚发出一个低哑的音节,我便闭上了嘴。

      此时,屋子里的雾气已经全然散去,在我左手边约莫五六米远的地方,客厅角落里蜷缩着的是满脸惊恐、几乎晕倒的王珏,而他身前,穆言按着鲜血淋漓的右肩慢慢向我走过来。

      我愣愣看了他片刻,蓦的一个激灵,扭头又向卧室方向望去。

      门已大开,从我的角度正对着的,是一面刷成淡蓝色的墙壁,墙上嵌着一架半人多高的穿衣镜。

      而一个白衣男人半垂着头,就靠在镜子边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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