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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   (九)
      当初来绵城的时候,尚且可以靠卖卖书画为生,虽然经常三餐不济,起码还是有个收入。当下却全无他法,真是两袖清风孑然一身。
      去了很多个店铺碰运气,不料他许子琛的确运气不佳,招账房文书的,不是已经招了人,就是不信任他这个外乡人,更有甚者因为他是待试的门生做的时间不会长而不招他。而招劳力的却是嫌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抬,不够划算。
      一两日下来,竟然颗米未进,饥寒交迫之际,连个安身之所都没有。最后,还是无意撞进这里一处荒庙,也不知道是哪个人什么时候剩下来的些馊馒头,他是饿极,便不管三七二十一,是脏的是坏的,往嘴巴里一阵塞,总算是没有被饿晕过去,等饱了过后,胃里却又是一阵反酸,竟哇啦一下又全给吐了出来了,痛得直冒冷汗。
      当日在家里当然是日日温饱,不曾缺衣短食,后来来到绵城,虽然三餐不济,倒也勉强度日,等到了庄寅家里,半载里锦衣玉食,前前后后何曾受过这般罪?此刻几个馊馒头下肚,身体娇惯久了,自然也容不下这些腌臜东西。
      吐了好一会,连酸水也一并吐了出来,才慢慢缓了下来,却又是被雨淋得冷到极点。
      想想这半载,真真如梦一般,但是,为何这梦就算醒了,还是那么心痛?
      忆昔荷花时,莲子心正苦。
      不知何去,不知何从。
      抖索着身子,淡淡看着屋檐垂下的雨,慢慢收回过往思绪,心里全是茫然。
      没有想到,无意间被打乱的人生,却是让他连接下来的路怎么走,都不知道。
      看看自己这般落魄到底的光景,也不知还能在这世上几天,更遑论要去参加会试,鱼跃龙门之争的春秋大梦了。
      圣人孟子昔日告子下,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若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苦笑一声,他这般落魄而无可奈何,没看出上天有什么大任将降于他,倒是好似上天要惩罚他似的,惩罚他的有违天理伦常,有违君子之道。
      可是,若这是错,明明错得不止他一个,明明有人错的比他更加厉害,为何偏偏只惩罚他一个?真是天道不公。
      饥饿和寒冷轮番来折磨他,连回忆也不放过他,已经遏制住自己不要再想,可是画面和感觉却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下下啃咬他的心。
      那日也是这般饿这般冷,是庄寅抱着他给他温暖,柔声细语地唤他的名,明明是那样温柔深情的模样,怎么一转眼,却是面目狰狞,冷冷呵斥我百无一用是书生?
      好个百无一用是书生。看现下这般景况,同他说的半点不差,看来不该怨庄寅,他说的不过是最最实诚的大实话,是自己痴心妄想,明明已经在屋檐下,却还不晓得要低头,住着人家的房,却还不晓得看人家的脸色,讨人家的欢心,连狗都会摇摇尾巴讨主人家的欢喜,而自己偏偏要逆主人家的意,可不是应了那句话,自作孽,不可活。
      若自己聪明点,当初是不是也该学学后院安平养的那条狗,多摇摇尾巴讨主人欢心呢?真是好笑,他许子琛竟然到了这种地步,真真是好笑至极,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正笑着,却有一辆马车由远及近,在烟雨中逐渐清晰,堪堪就在庙门前停住。
      下来一个人,撑了伞,正是庄寅。
      庄寅依旧是华服及身,富贵逼人,只不过脸色略显苍白黯淡,眼底多了些血丝,发髻有些凌乱,整个人看起来少了几分精神,多了几分颓废。
      许子琛没料到他会找来,但也不意外他能找到。这个绵城,他庄大公子要找个人,还会难吗?
      “子琛,”庄寅看着他只说了一句“回去吧。”
      为何还要他回去?不是应该像戏文唱的那样恩断义绝,从此永不相见吗?所谓恩情,他不是已经卖了自己作为偿还吗为何还不肯放过他?
      不过,他有得选择吗?
      他淡淡看了庄寅一眼,一句话都不说,就上了马车。
      既然主人家还没有玩够,既然知道自己的位置,就该做自己该做的事情。这,便是他许子琛的命。

      两人在马车里,对着面坐着,却一路无话,径直回了府里。
      不过两日,府里一切都没有变,就连下人们的话题都还没有换过鲜的。可惜,物是人非,于他,是再也不同了。
      也不是,或许就只有他自己觉得不同罢了,在其他人心里,从来都是如此,从来都是。
      他冷冷地笑,不紧不慢地跟在庄寅身后,心却跟针扎过一般疼痛。

      庄寅带着许子琛回了房,才关上门,不防许子琛却扑了上来,扑上来对着他嘴便亲,边亲还边抖着手往他身上摸索着脱衣服。
      他一把推开许子琛,皱起眉头喝道:“你这是做什么?”
      “你要的不就是这个吗?”许子琛笑着说,这一笑却带了六分嘲讽,三分凄婉,一分酸楚,边说手还在微微颤抖着指尖解开衣带。
      庄寅的怒气无名就冒了上来,心里跟油煎过一样,一把抓住他的手,眼看一巴掌就要挥过去却生生化成拳头攥紧
      “你当我是什么?你又当自己是什么?!”
      “呵,”许子琛又是一笑,眼神丝毫不闪躲地看着庄寅:“你当我是什么你说过,而我,如今又入了这庄府,自然是主人家当我是什么,我就该当自己是什么。”
      顿了顿末了又补上一句:“千万不要像先前那样,痴了心,发了梦,连自己的身份都弄错了。”
      “庄公子,你说对不对啊?”这句话是贴着庄寅耳朵说的,婉转柔媚,说出了十分风情,全不似许子琛往日端庄行止。
      而这旖旎风情,入了庄寅的耳目,却如倒刺扎心一般,生生长出一个疼字。
      “子琛,淋了雨身上冷,还是先洗个热水澡吧。”伸手拥住了他,庄寅吩咐下人备来一大洗澡桶热水和干净的衣裳。
      热气升腾,弄得整个屋子都烟雾缭绕,犹入仙境。
      “是想在浴桶里吗?怪不得方才不曾….”许子琛见了热水又是一笑,面上全是讥讽“果真是好情趣。”
      庄寅在一旁听了,却有如箭入穿心,扎出个洞。却只是摇了头帮他更衣。
      许子琛脱了衣服入了浴桶,身子一下子便放松了下来,连心也开始松懈
      “我是不是真的很没有用?”把头靠在浴桶边上,他像刺猬没了全身的刺,话顿时就软了下来,仿佛方才那满身的刺都化在了热气里,挥散在空气中。
      “子琛,你想说什么便说出来吧。”庄寅站在他身后,拿了块浴巾帮他擦背。
      “自小爹娘都教导我要好好研读,考取功名,我便一心都扑在书上,日也读夜也读,不出七岁四书五经就背了个全,诗词书画也像模像样,亲戚邻里都称奇,道是我家该出了个状元的料子。等到真正入了书院,无论什么会试我都取个甲等,虽然我从来不说,但是心里也不免有些得意。却不曾想,爹娘相继去了,我却连一份家宅也守不住……”
      说着心里已是酸楚,喉咙一滚,多了分哽咽:
      “来绵城投亲不成,不得已卖书画为生,这我才方晓得什么是谋生艰难,什么是人离乡贱。若是当日在乡,我所作所画不经意流了出去,要的人也不会少,可是在这绵城,竟然这样不值钱!”
      “三餐不济,穷困潦倒,这个我也认了,谁让百无一用是书生呢。可是,可是……”他越说越激动,连肩膀都忍不住抖了起来,“可是为什么受你的招惹呢?”
      “先是他乡的知遇之恩让我感激涕零,然后一步一步把我困住,再被你醉后乱性,蜜意生情,生生哄住了我,接着是救命之恩,不过是些许柔情牵挂,就死死把我给锁住,连心都交付了出去。”
      “还傻傻以为这世上真有什么天长地久,我真是傻得可怜,明明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我怎么就这么不明白呢?”
      “你说的很对,我真是很没用,父母不得尽孝,家宅守不住,自己也养不活,寄人篱下,靠着出卖自己过活,实在与男宠无异。不仅是没用,还丢尽了许家的脸,恐怕就算是以后下了地府,爹娘祖宗,都要指着我鼻子骂。”
      “子琛…”庄寅按住他的肩,安抚他的情绪,却不知方才他的每一句话,都化作一把把匕首,每一下都正中心脏,准确无误。
      “可是庄寅你知道吗?”他转过头去,盯着庄寅,眼底全是湿的“我也不想如此的,是你说过要我试着去喜欢你的,是你逼着我把心交出来的,是你说要待我好的,为何我把活生生的心交给你,你却又一把撕碎了将他吞了下去,啃着我的血肉说着那些残忍至极的话?”
      “我许子琛也是堂堂七尺男子,不是玩物,不是你养的那些猫狗,不是你逢场作戏的那些歌女小倌,不是你呼呼喝喝的奴仆,不是由得你随随便便想怎样便怎样的东西!”
      “其实我早该料到你心里是如何想我,只是当局者迷,看得到底不清明。”悲愤至深处,竟然不是哭却是笑,这份笑意,却又比哭更叫人痛彻心扉。
      “你不过当我是一个玩物,新鲜时候当然捧在手心里百般呵护,讨尽我喜欢。其实这点你倒错了,试问世间有哪个男儿会喜欢被人时刻呵护对待,如同柔弱女子一般?想想你哄我时候的那些情话,不知是对多少人也说过的。那些伎俩,不知对多少人使过的。可怜我有眼无珠,看不出来。”
      “如今把话说开了也好,你对我是个什么心也好教我知道了,该是什么便是什么,也就不用再痴心妄想,妄想痴心…..”说完又笑了起来,怎样都停不住。
      庄寅此时方才明白,何谓心如刀绞,心若凌迟。他任许子琛笑着,自己也脱了衣服,踏入浴桶里,同他对面坐着,道:
      “你说完了?现在是该轮到我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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