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天下》冷幽然

30、清宴羽扇舞

　　看着身旁的刘协与众人杯酒言欢，甚至兴致勃勃地探问曹操，问其席上两位年岁相近的公子学业、武艺，俨然如当代社会逢年过节，时常对小辈热切追问的长辈。莫言听得太阳穴一阵跳动，面色更为阴沉，为了不被席上诸人觉察，她还是选择埋头干饭，心神恍惚地等着酒阑宾散。
　　刘协见莫言面色阴沉，神情恍惚，遂附耳低语：“皇后为何怏怏不乐？”
　　莫言侧首迎上刘协清朗沉静的双目，唇角微微抽动，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咽下，如若开口谎称自己身体不适提前离席会不会显得过于此地无银三百两？稍有不慎便是无妄之灾啊，何况如今的身份是皇后伏寿，已非司空府的侍女。
　　刘协不等莫言回话，又握上她仍然冰凉的纤手，清隽的面容浮上歉意之笑，“朕只顾痛饮，竟忘了你不善饮酒，不如朕再宣乐人上殿，有乐人奏乐歌舞，皇后必不会如此沉闷。”
　　“……”
　　闻言，莫言怔住了，唇角又一次微微抽动，敢情这是认为自己没能杯酒言欢觉得沉闷无趣？也罢！与其心神恍惚地枯坐着，不如看看堂下乐人奏乐歌舞。再说，皇帝要宣宫中乐人奏乐歌舞，皇后没意见，席上宾客更不会有意见，即便是对皇后存有疑心，如此也该暂且放下，不好当众表露。
　　莫言想着刘协的提议并无不妥，于是便颔首低眉道：“妾身谢陛下美意。”
　　“好，宣……”
　　正当刘协扬手宣乐人上殿，堂下宾席却有一人贸然出声打断了天子，“陛下。”
　　坐于高座的帝后及满堂宾客纷纷看向——军师祭酒郭嘉，只见他悠悠起身，面向帝后深深一拜，低首说道：“今日陛下设宴相待，杯中美酒醇浓，又有宫人奏乐歌舞，臣等不胜感荷。臣虽不精通音律，但略知一二。”
　　郭嘉此言何意？难道他出声打断天子只为谢君恩？若是只依其素日的不拘细行，这也算不上奇怪，可偏偏莫言曾对郭嘉略施小计，他应该不会因为此事故意针对自己吧？
　　莫言稍一失神便没听到身旁刘协与堂下郭嘉的问答，待她回神，无意对上郭嘉黑白分明的桃花眼，又见他俯身再拜，从容说道：“臣素闻殿下少而聪慧，琴棋精通。论弈棋臣不敢议，可殿下琴技是名闻于许，诸多雅徒皆叹异殿下是卓文君再世，琴曲如同仙乐。不知今日臣等可否有幸一闻琴曲？”
　　“……”
　　郭嘉语毕，清宴宫霎时沉寂，仿若可闻银针落地。即便郭嘉出言无状，当众冒犯皇后，席上众人却是默不作声，一来是他素日不拘细行旁人已然习以为常，二来他屡献奇谋深为曹操器重，“顶头上司”不出言，旁人岂会非议，三来是大多也想借此一看虚实。
　　莫言的太阳穴又一次猛烈跳动，彷徨失措地攥紧裙裾，果真应验了那句“怕什么来什么”。若是应允，且不说顾及帝后颜面，自己当众抚琴，琴声不堪入耳，全然与传闻相悖，岂不坐实皇后身份可疑，而自己能否活到生子也成了一个疑问……反之，当众婉言谢绝郭嘉，虽说未尝不可，可是能避一时却避不得一世，众人的猜疑恐怕会加速“伏寿”的历史结局。
　　“郭军师既知皇后琴棋精通，也应听闻皇后自幼羸弱多病，后经多年静养，虽已不多病，却不可疲累。军师若要一闻琴曲，不妨由朕代劳，司空出军在即，为祈一鼓而胜，朕便以琴作战鼓，不知军师意下如何？”
　　“……”
　　莫言睁着一双清莹澄澈且充满惊异的眼眸看向刘协，这样直白的解围她自是能听出的，只是他又何必为了自己这般自轻自贱呢？不过正因刘协的解围，她忽而心生一计，若想自证身份消除众人的猜疑并非只有当众抚琴，可……那次月夜，不管了，只能赌一把了！

　　清宴宫再一次陷入了沉寂，席上众人皆是面面相觑，即便郭嘉敢对皇后出言无状，面对高座的天子他不好当众冒犯，急忙跪拜道：“陛下！臣失言了！”
　　“郭军师何出此言？”
　　“陛下。”刘协言罢，莫言争先启言，刘协侧首看她，清朗沉静的双目映现着她清秀的面容，眉目温柔，薄唇翕动，屏息静候其言。“嗯……皇后？”
　　莫言遂莞尔一笑，轻启樱唇回道：“陛下怜惜妾身，妾身万分感恩，可我既已入宫为后，怎能事事依附陛下。”
　　莫言的回言不紧不慢，刘协又见她神情自若，方才的阴沉已是一扫而尽，似是心生良计，可与她相处一月有余，他怎会不知她真正的身份，伏寿是琴棋精通，琴技更是名闻于许，而她一非伏寿二则不通琴棋，便连琴谱也不识，况且她有孕在身，比起自己的颜面，他更忧心她的身体。
　　“……”
　　此时刘协欲言又止，而莫言却将视线移至堂下跪拜的郭嘉，浅笑说道：“许都传言，军师谬赞，实不敢当。我自幼病弱久居闺阁，琴棋只为一解病愁。若论琴技，我且不及宫中乐人，又怎敢自比卓文君。可今日是陛下设宴，军师既已请求，我不宜婉谢，正巧陛下提议以琴作战鼓，不如我为陛下奏舞，一同为司空祈胜，可好？”
　　莫言心中之计便是“奏舞”，此计是她眼下唯一的方法，纵然未必万无一失，她也想一试，是以侧首而视，望得刘协的允准。
　　“殿……”
　　刘协还未允准，一直立于莫言身旁为其服侍的春意争先开口，幸得玉娘及时出手拦下，春意这才噤声，她的失言与郭嘉不同，郭嘉是满腹猜疑，可她是护主心切，明知女公子自幼病弱从不歌舞，她怎能一言不发，然而以其卑微之身，只得垂首帖耳，不敢再出声。
　　看着刘协蹙皱着剑眉，迟疑不定的神色很显然地浮上了清隽的面容，他这是在“做戏”还是当真“关切”自己？莫言虽不知他真正的心思，但她只想立刻得到刘协的允准，遂从月白色衣袂伸出一手握住他的手背，贴近其身低声说道：“请陛下准允。”
　　刘协见莫言态度坚定便不再迟疑，反手紧握其手对上她清莹澄澈的双眸轻笑回道：“好。”只此一字，不再多言，莫言心头忽地一跳慌乱缩手，连忙正襟危坐，言行尽显皇后的端庄谦恭。“我天资不高，还望陛下与司空不厌。”
　　见帝后真诚谦恭，曹操率先起身叩谢，其余宾客皆如此，坐于高座的刘协随即挥手，众人又纷纷落座，屏声静候帝后的琴曲奏舞。刘协转首吩咐玉娘取琴，莫言环顾堂下众人，目光驻留在郭嘉身上，随后又向春意附耳吩咐，见其愁容满面，只好柔声宽慰，春意咬唇应下，依其吩咐移步堂下宾席，先是对着郭嘉施礼，而后借其手中羽扇。
　　待春意取来羽扇双手奉上，莫言接过羽扇细细看之，此扇由鹅翎而制，其柄刻木象鸟骨，倒也与随性风流的郭嘉十分相配，看来这羽扇并非周瑜、诸葛亮专有，或是盛行于汉？只是秋风萧瑟，郭嘉就不怕与曹操一样得了头风么？
　　刘协见莫言手执羽扇盯得出神，而玉娘也已取琴陈设，他不禁沉声说道：“若是心中忧惧无须奏舞，朕一人足矣。”
　　莫言回神，与刘协四目相视，胭红的脸颊露着明媚笑靥，一双灵气明眸透着狡黠，“若是忧惧，又何须请缨？是陛下不信我？还是不敢当众抚琴？”
　　看着莫言的明媚笑靥，刘协一时愣住，却不为其恼怒，只温和说道：“朕是担忧你的身子。”说罢，徐徐起身，伸出右手。
　　“……”莫言一手执羽扇，另一手慢慢伸向刘协，或许是见他这般关怀，她起身而立时竟觉面如火烧，不经意地用手中的羽扇遮挡宛如火烧的脸颊，春意一心系主，正想上前，玉娘再次拦下，春意只好立于原地凝望着两人的背影，暗暗为主祈祷。
　　刘协与莫言两手相牵比肩而行，众人皆注目帝后，莫言不由心跳加剧，紧紧攥着手中的羽扇，她从小喜爱唱歌，又随阿姨学舞，登台表演于她而言是习以为常，可是今日不同，稍有差池便是惹祸招殃，事已至此，唯有知难而进。
　　“皇后不必忧愁，量力而为便好。”
　　“……”
　　刘协的意思，莫言不难听出，毕竟自己有孕在身，不能运动过度，只得量力而为，她回以颔首浅笑。见此，刘协松手与莫言分离，移步琴前席地而坐，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琴弦，琴音倾泻而出。
　　随着琴音倾泻，莫言手执羽扇迎着众人的目光姗姗地走至清宴宫的正中，先以右手执羽扇遮面，再是收腹提气心神合一，另一手于身后轻捻指尖，轻盈身躯缓缓成弓，而后姗姗起身。
　　刘协拨动琴弦，莫言手移羽扇，容颜渐显露，只见其巧笑嫣然，顾盼神飞。莫言身姿如莲玉立，左手高举，同足而弯，纤手摆动，左足高举于耳，羽扇动如破浪，她如乘风惊鸿，又似水中游龙。手执羽扇舞动的莫言倏地收了羽扇，忽而凝情伫立，眼波流转，嫣然倾身于刘协，此时的她只觉时空交错，仿佛回至久违的舞台，舞台之上仅有她与刘协两人，台下观众屏息凝神，台上的她嫣然起舞，宛若璀璨夺目的明珠。
　　琴声方始朦胧婉转，音律时隐时现，伴随着刘协的琴声，莫言的舞姿轻盈飘然好似落花飞雪，又似站于高山之巅，与云雾作伴，虚无缥缈。音律渐渐明朗，刘协看着莫言的舞姿不觉入迷，双目温润遂深，她虽非倾国倾城的美人，但以其舞姿足以令他惊叹沉醉，今日是他们的初次合作，一琴一舞却是极为默契，再配上两人的服饰神态，真真是应了玉娘那句“同心合意”呢。
　　琴声急转悠扬，如山水之间，波涛滚滚。莫言执扇旋舞，裙裾翩翩，如翱翔凤鸾，直入云霄，又似溪涧欢快游动的鱼儿，力争上游。当铿锵之音渐为舒缓，莫言收回衣袂缓缓跪地，双手执扇于地划动，仿佛乘流轻舟，她又如醉梦醒来，慵懒地大步而跃。最终，余音袅袅，莫言以优雅的姿态结束一曲羽扇舞，台下顿时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因有孕在身，莫言未敢大动，做出更高难度的动作，可这一曲羽扇舞终归消耗体力，忽觉眼前一黑，头晕目眩，幸有刘协及时扶住，两人四目相视，他紧紧地握住她衣袂之下的纤手，她蓦然清醒，两人站立之处已非闪耀的舞台，而是宴请众人的清宴宫，四周的掌声也出自他们之手。
　　刘协一边紧握着莫言的纤手一边又对其附耳低言：“朕竟不知你如此善舞，身子可是不适？今日……”
　　这时，位于左首宾席的曹植起身而立，拊掌一笑道：“世人只闻殿下琴棋精通，皆叹是卓文君再世。植今日幸得天恩入宫赴宴，耳闻不如目见，陛下龙凤之姿天日之表，殿下容华若桃李，端丽聪慧，不止琴棋精通且善舞，二位一琴一舞恰似鸾凤和鸣，真是珠联璧合。植今日诚为荣幸，愿祝父亲大胜还许！”
　　曹植边说边向帝后俯身施礼，俊朗稚气的面容浮现爽朗之笑，一如那次月夜他一身青衫手持竹笛，率性坦荡笑得恣意，说罢双手举樽先敬天子后敬父亲，最后仰头一饮而尽。
　　莫言见满堂宾客一同起身拜谢天子，而以曹植为先，众人又纷纷举樽祝愿曹操九战九胜早日还许，曹操自是不胜之喜，遂与众人开怀痛饮。至此，莫言终于如释重负，曹植所言是出于真心还是恭维，她不知晓，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深得其父之心，正因其出面出言，他既赞美帝后又祝愿父亲克敌制胜，顺顺利利地引人瞩目，这才得以消散众人的猜疑为莫言解脱。
　　今日席上宾客多为曹操的肱股之臣，他们皆知曹植才思敏捷脱口成章又深得曹操之喜，见曹操不胜之喜，有人竟趁着酒兴鼓动曹植为今日宴席作诗。
　　对于曹植作诗，莫言并无兴致，只想借机离席，幸而刘协没有为难，甚至主动提出皇后羸弱不宜疲累便让她尽早回宫歇息，另特命玉娘、春意侍奉左右。
　　莫言向众人行礼拜别，临走时将手中的羽扇递至春意，由其归还郭嘉，郭嘉起身行礼接过轻轻摇之，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皇后离去的倩影……

---

作者有话要说：　　【敲黑板】！！！！我一个文笔这么不好的人居然挤出这章，要把女主跳舞画面写出来，可愁死我了！！！硬生生逼出了几行字！！！！麻烦大家给我评论，给我点赞，给我评分，给我推荐票成不！！！！
除了日产狗粮外，久违的曹丕登场啦！！！只不过emm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