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天下》冷幽然

27、拜望与试探

　　晨曦入室，窗外鸟鸣。
　　一夜酣睡无梦的莫言睁开了双目，坐起身慵懒地伸着懒腰轻声叹道：“总算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随着身上锦被的滑落，莫言低头一看，自己仍旧身穿昨日的衣裙，广袖的袖口沾染着已干透的墨迹，视线转至一旁，刘协的软枕摆放整齐，所以……昨夜是什么情况？自己该不会是不小心睡着了，然后被刘协抱至床上的？
　　“陛下去了朝堂，殿下起身不见陛下可是失望？”
　　莫言抬眼看去，原是玉娘来了，她捧着食案走向莫言俯身施礼。莫言忍不住回言：“玉娘！我才没有！你这是……”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她不禁柳眉微蹙，顿感恶心反酸，急忙用手捂嘴，好在只是干呕。
　　“殿下，这是奴婢为你熬煮的安胎汤，既已决定生子，还请殿下每日按时服用。此事须隐秘，暂且不便宣告，每日天明前，奴婢会为殿下熬煮汤药，待醒来再趁热服用。”
　　虽然这已不是第一次喝汤药，可是看着黑乎乎的安胎汤，莫言还没下口便觉苦涩，一想到要每日服用，她实在感到头昏脑涨。从玉娘手中的食案拿起冒着热气又黑乎乎的安胎汤，莫言捏鼻一鼓作气地喝完了汤药。“好苦……”
　　玉娘见莫言乖乖喝药，碗中汤药一滴不剩，又从手边的木盒拿出一个青梅递至莫言。“汤药甚苦，特意为殿下准备青梅以解口苦，青梅吃多了伤胃，殿下每日只可吃一个。”
　　莫言立即将青梅含入口中，顿时减轻了苦涩，即便玉娘是刘协的人，这数日的相处也使其芥蒂渐渐消散，她遂与玉娘凝眸浅笑。“谢谢玉娘！”
　　玉娘麻利地收好食案，扶着莫言起身，柔声回道：“殿下身为皇后，奴婢自当悉心服侍，殿下如今又有身孕，更不容半点差池。”
　　“……”
　　莫言起身后，玉娘为其更衣。莫言低眉垂目，玉娘躬身整衣，半晌，莫言垂头凝视玉娘，用指指向此时依然平坦的小腹低声说道：“玉娘，再过些时日，这儿恐怕难以掩饰。”
　　玉娘紧紧握住莫言的纤手温语抚慰。“殿下不必忧心，陛下定会设法为殿下遮掩身孕之事，只待明年生子便说殿下是早产。只是……春意是殿下的贴身侍女，不知能否隐瞒？或是……与其直言？”
　　莫言果断回绝。“不可。日后再言。”其一，之前在伏府，春意不信莫言所言，再言徒劳无益。其二，春意曾探听到自己与曹丕同行回司空府，虽说她未必知晓其中缘由，但是她自幼服侍伏寿，难保她不会为了护主从而偏激行事，还是先对其隐瞒，能瞒多久是多久。
　　“是。”
　　修饰过后，莫言与玉娘一同走出内室，在外久候的宫人纷纷向其行礼，而殿前内侍却上前跪拜道：“殿下，董贵人已在殿前等候多时，说是殿下抱病多日今日携礼前来拜望，不知殿下是否一见。”
　　莫言闻言微微一愣，几日前玉娘为刘协传命禁止宫人入殿，任何人不得惊扰她，董琳、宋都两位贵人自是几日不见，她本以为会先见到宋都，没想到今日来的人是董琳。
　　莫言回道：“见。”
　　“是”
　　内侍应声退下，对于董琳的拜望，莫言感到有些奇怪，倘若今日殿前之人是宋都，依其天真烂漫的性情，莫言不会认为有何不妥，然而董琳生性严谨，怎会明知皇后抱病又有天子旨意却前来拜望？

　　带着疑虑的莫言移步殿前，玉娘随同。董琳一见皇后，立刻与宫人冬梅上前跪拜，莫言见此连忙扶她起身：“快快请起，妹妹身为陛下的嫔妃不必如此大礼。”
　　董琳遂盈盈起身答谢，低眉敛目、温婉柔顺的姿态让莫言心中不由而叹，真是一举一动，我见犹怜，这也难怪刘协会宠爱她了。“谢殿下。殿下抱病，妾身本不该来此，是因昨夜妾身无意闻见宫人的私语，一问方知是见到陛下与殿下月下闲步，恰似鸾凤和鸣。妾身闻言便想翌日拜望殿下，今日一见，殿下气色红润行步轻盈，果真凤体安康。”
　　董琳的解释听上去很是合情合理，毕竟她说得是事实，昨夜莫言与刘协确实当众回椒房殿，问题是宫人们会这么“八卦”？前脚刚走，后脚就开始“私语”？还被董琳听见了？未免过于巧合了吧？莫言认为董琳所说很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哪里有问题。
　　玉娘见莫言不答话，赶紧伸手轻扯她的衣袂，回神后的莫言轻咳一声说道：“咳咳……咳。多谢妹妹挂怀，我已病愈。”
　　“如今已是仲秋，还望殿下珍重，也好早日为陛下绵延皇嗣。”
　　董琳此话一出，莫言又尴尬地咳了一声回道：“咳咳……妹妹也须珍重。若说绵延皇嗣，妹妹如此温柔细心，又深得陛下宠爱，我相信妹妹会为陛下诞育皇子，皇子必然聪慧质仁。”
　　虽然董琳说得莫言颇为尴尬，但是有这么一句话说得好啊，“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不过，莫言回得真心实意，她又不是铁石心肠，既然刘协亲口允诺助她安稳生子，无论儿女，他必视如己出，亲自教养。若是眼前的董琳能为刘协诞育汉室骨血，理应是件“喜事”吧？要不劝劝刘协别辜负美人？即便他有意装作“琴瑟和好”留宿在椒房殿，也不能为了自己忽视真正的宠妃吧，身为皇后，劝君雨露均沾的道理莫言还是明白的。
　　董琳听了瞬间羞赧，霞晕浮上脸颊，更显灼灼娇姿，看着美人含羞不语，莫言不由得会心一笑，古代淑女不好主动，便让她这个穿越女做个“穿针引线”之人。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莫言的真心实意入了冬梅耳朵却是“冷讥热嘲”，她正想为主争辩，幸有董琳及时阻止，这才避免了冬梅出言冒犯皇后。
　　“谢殿下美意，入宫为妃自是要为陛下绵延皇嗣，妾身一直谨记于心。”董琳一边回话一边又向宫人冬梅使眼色，冬梅见此俯身呈上手中的食盒，玉娘上前接过食盒走至莫言的身边，两人低头一看，竟是胡饼①。
　　“殿下抱病，连日服用汤药，想必是不思饮食凤体清减，妾身便依照西域秘方亲手做了胡饼①好为殿下增进食欲。妾身笨拙，微薄心意万惟收之。”
　　胡饼？胡饼不正是新疆的馕？莫言从未吃过馕，今日却能吃上东汉的胡饼，更是董琳亲手所做，美人的心意当然是欣然接受。玉娘遂向董琳恭敬地施礼并收下食盒，莫言回以明媚笑靥。“妹妹有心了，那我可要好好品尝，不可辜负妹妹的心意。”
　　“殿下不嫌妾身笨拙，是妾身之福。”
　　“不。是我之幸。妹妹清晨来此，又等候多时，稍后便与我用膳，可好？”
　　“殿下盛情妾身心领，既已拜望，妾身不宜久留……”
　　“妹妹不愿，我也不好强留。玉娘……”
　　莫言见董琳不愿久留，今日她又一人携宫人前来，宋都亦无相随，莫言也不想为难董琳，转首轻唤玉娘。
　　“殿下。”董琳出声打断了莫言，向其微微俯身继续说道，“拜别前，妾身尚有一事祈求殿下应允。”
　　原是有事相求，董琳会求何事呢？难不成淑女打算主动了？莫言这就要为她“穿针引线”了？纵使心中有多“八卦”，莫言仍是端庄地回道：“嗯？妹妹何事相求？不妨与我直言。”
　　“殿下曾遣宫人送来清热消暑的汤药，妾身听宫人说是殿下亲自熬煮，为其取名‘酸梅汤’，妾身饮之，入口清凉酸甜，确有清热消暑之效……”
　　“……”
　　听着董琳的温声细语，莫言却蹙眉沉思。董琳先以昨夜闻见宫人私语为由翌日拜望自己，甚至送上了亲手做得胡饼，虽对其所言有所疑虑，但莫言选择了欣然接受且回以真诚谢意。而后，董琳提及了“酸梅汤”，又以宋都为由求此药方好为她熬煮解馋，以免日后缠着皇后殿前失仪。如若董琳仅是为了“酸梅汤”，为了天真烂漫的宋都祈求药方，莫言又有何忧？只怕，董琳今日意不在“拜望”，而是借此“试探”。
　　直至董琳拿走玉娘亲笔书写的药方，亲眼看着董琳及其宫人离开了椒房殿，莫言终于得以松气。未久，送走董琳的玉娘移步莫言身前俯身施礼。
　　不等玉娘开口，莫言率先脱口：“玉娘，董贵人是在‘试探’我。真没想到我一时嘴馋竟惹祸上身！我……”
　　刘协可以看出自己举止怪异怀疑身份，那么身为天子的嫔妃董琳又有何不可呢？何况她又生性严谨颇得盛宠……
　　“不知殿下可有良策？”
　　“……”
　　莫言并不急着答话，视线渐渐移至董琳带来的食盒，思忖半晌后轻启樱唇说道：“孙子曰‘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此前听闻董贵人是深得陛下宠爱，我却不知她何时入宫为妃？我又初入宫闱不得人心，若能得玉娘指点，后宫则相安无事，我亦可平安诞子。”
　　可别误会，莫言既不会千方百计地为自己争宠，更不会利用毒计去辣手摧花，只因她现在的身份是皇后伏寿，虽是与刘协立下盟约，但旁人不知真实身份，与其被人处处猜疑是非不断，不如先知己知彼，再化解疑云。
　　纵然莫言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嫁入宫中成为刘协的皇后，然而为了能安心养胎平安诞子，尽早离宫，她必须仿效真正的“伏寿”，如其一言一行，况且要她短短时日内学会琴棋针绣等古代闺秀风雅之技实非易易。唉，这些可比高考冲刺难多了，光是先要习惯看真正的古书就够莫言好好磨上一阵了。

　　主仆二人已远离了椒房殿，一同沿着宫中甬道返回寝宫，冬梅见四下无人，连忙为主愤愤不平。“贵人何苦亲手为她做胡饼？奴婢真该拦住贵人……”
　　董琳驻足回身凝望着远处的椒房殿，冷淡地打断了身旁的冬梅。“冬梅，你可知我为何今日去椒房殿拜望皇后？”
　　冬梅愣愣地回道：“贵人是疑心皇后无病，故意称病诓骗陛下？”
　　闻言，董琳侧首凝视着冬梅的双目说道：“陛下岂会受她蒙蔽，而且她身上确有药味，是你未有留意。”
　　“贵人是说皇后当真病了？”
　　“是病，也非病。如若抱病，皇后连日服用汤药，何以入殿只闻熏香并无药味？”
　　冬梅疑惑不解地问道：“何为病，也非病？奴婢愚钝，请贵人明示。”
　　“……”
　　董琳不再言语，抬眼看向眼前的甬道，回想着昨夜她躲于壁角亲眼看着帝后携手并肩渐渐远去，昔日秋波盈盈的美目骤然失了光华，似是落花缓缓坠入黯淡的水波从此不知去向……

　　注：
　　①胡饼：就是馕，与胡饼类似的传统饼类食品有“烧饼”、 “炉饼”，“麻饼”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