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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仲秋酸梅汤 ...

  •   翌日破晓,莫言不是被晨曦鸟啼唤醒的,而是被殿内宫人们忙碌的脚步声吵醒的。困倦朦胧的莫言揉了揉双眼,迷茫地看着屋内站成两排的宫人,揉眼的同时牵动了昨夜被刘协划破的伤口,不禁疼得柳眉微蹙。
      昨夜莫言肚子饿得咕咕叫,刘协便吩咐玉娘准备吃食,待其饱腹刘协只是手捧书卷不再言语,莫言战战兢兢地爬上床不敢轻易睡去,后因太过困倦终是合眼,睡意朦胧的她似是看到床前的人影,那人为她掩好锦被,等到她再次睁眼,只见一屋的宫人,不见刘协的身影。
      看着眼前站成两排的宫人,莫言浑身不自在,连忙挥手示意她们退下,只留春意一人侍奉左右。春意扶着莫言起身,当她看见床上的“落红”,立即欣喜下跪:“奴婢恭贺殿下!此乃‘椒房之喜’!殿下受宠承恩,必然会为陛下诞育皇子。”
      经春意这一惊一乍,那些正要退下的宫人皆也闻声下跪,不过是刘协划破莫言的手臂取血仅仅在床上滴落些许,竟能唬弄这些宫人。原本莫言还没想明白刘协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既然直言不会强人所难,何必再多此一举?直到莫言看见屋内所有人的脸上流露出了喜悦之情,这才顿时醒悟:纵使刘协大权旁落终归是天子,莫言成了他的皇后,等同是囚禁在牢笼的凤凰,若她再无陛下的宠爱,谁知宫中之人会如何看她?想到这儿,莫言心里颇为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莫言屏退宫人未久,春意为其更衣,心细的她发觉皇后神色有异便小声唤道:“殿下?”
      纵然春意动作轻柔,还是不慎触碰到了莫言臂上的伤口,莫言忍痛低哼道:“ 啊呀!好疼!春意你轻些!”
      春意见莫言如此,不由呆愣住,细声细气地问道:“奴婢是弄疼殿下了?”
      莫言抬手看了看广袖,好在无碍,否则还得寻个理由与春意解释这伤如何而来,总不可能一五一十地告诉她:我昨夜未与陛下“圆房”,是他手执凤簪在我臂上取了血。可以想象,她脸上是何神情。
      莫言回以摇首:“无妨。快替我更衣。陛下……是去了何处?”
      春意听莫言提及天子,一边为其更衣一边低首回答:“天色未明,陛下便已起身去了朝堂,临走时特意嘱咐奴婢不必惊扰殿下。殿下身为皇后理应亲自为陛下更衣,可陛下不愿惊扰,足见陛下之宠。”昨日春意还为莫言的冲撞而悬心忧虑,今日之见终于令她松了一口气。
      天没亮就去上朝,刘协该不会一夜没合眼吧?倘若真是如此,刘协此番也算称得上言出必行,可惜这般夙夜不懈又有何用呢?
      春意为莫言穿上了皇后的常服,整衣过后,莫言遂坐于妆奁前①,睡眼惺忪地等着漫长繁琐的梳妆。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莫言以为梳妆完毕得以舒活筋骨的时候,玉娘移步入室,俯身施礼。“殿下,董贵人与宋贵人已在殿外等候多时,还请殿下移步殿前。”
      昨夜刘协已将宫人玉娘指派给莫言,莫言曾将其视为救命恩人心中不胜感激,自她得知身体原主的身份,如今见了玉娘,莫言难免会对她心存芥蒂,更认为刘协此举颇有监视之嫌,然而在这陌生的宫闱,玉娘已是她相熟之人了。

      莫言姗姗移步来至殿前,春意与玉娘紧随其后。等候多时的两位贵人见到皇后的倩影,一同向其跪拜,莫言见状回想起那些年追过的宫斗剧,轻咳一声后煞有介事地模仿着后宫剧的皇后说道:“两位妹妹快起身,不必多礼。”
      得了皇后允诺,两位贵人遂盈盈起身答谢道:“谢殿下。”
      先前莫言还在宫中养伤的时候,便与贵人宋都十分相熟,还记得那日在宫苑,宋都还一心想要为她引见刘协,未曾想过今日竟会以伏寿的身份与她再次相见。
      站在宋都身旁的正是董贵人,那时莫言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今日一见方知何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②”,诗经诚不我欺啊,细细瞧之,真真是个肤如凝脂,秋波盈盈的美人,难怪颇得天子盛宠。莫言曾有耳闻这位董贵人的传言:大概是说这董贵人久享陛下之宠,但是生性严谨事事力求完美,日子一久,旁人只会认为她是恃宠而骄,自是不及宋都深得人心。
      董贵人……莫言隐约记得史书提及了这三字,能被史书提及的女子必然事出有因,即使莫言没有了印象,想来这董贵人的结局应与惨死在幽宫的伏寿相差无几……
      玉娘见莫言目不转睛地看着董贵人,立刻轻扯她的衣袂。莫言恍然回神,尴尬一笑地请她们入坐。
      莫言正襟危坐,尽可能地装作一个雍容端庄的皇后在与皇帝的嫔妃嘘寒问暖。“这位妹妹可是董贵人?能否告知我闺名?”
      闻言,董贵人不卑不亢地柔声回道:“殿下,妾身名琳。”
      琳,美玉也。出自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耳闻不如目见,众人口中的骄纵贵人分明是个温婉娴雅的美人,至少在莫言的面前,丝毫不见宠妃的跋扈,琳之一字足以与董氏相配。
      天真烂漫的宋都见莫言只顾着问候董琳,还以为对方早已忘了自己,急忙问道:“阿言姐姐!可还记得都儿?”
      宋都失言,董琳蹙眉瞥了她一眼。“都儿,不可如此失礼!”董琳说着便拉过宋都的手遂向皇后跪拜。“都儿一时失言,还望殿下念其年幼不要苛责她。”
      不等宋都开口,莫言先发制人,起身扶起两位贵人,笑着说道:“无妨。都儿生性烂漫,我怎会怪罪她?两位妹妹在殿外等候多时,应是未进膳食,不如与我一同进膳?”
      宋都自然是欣然接受,董琳虽是不愿却也颔首浅笑。若说宋都生性天真烂漫,不在意刘协是否宠爱那是合情合理,但是董琳深得天子盛宠,亦能平心静气地与其他嫔妃相处,该说她俩是“姐妹情深”,还是“另有隐情”?
      或许是“脑补”太过,面对馔珍莫言并无食欲甚至恶心反酸,为了不让身旁的春意、玉娘及两位贵人发现异样,她只好勉强吃了几口,谎称自己刚入宫还不太适应,一心以为是昨日车马劳顿所致。

      按照中国的农历来说,现在的八月已然入秋,又是入秋后第二月,古时称之为仲秋。虽说入秋了,夏季的暑热仍未消散,午后莫言本想小睡片刻,无奈受不住这使人燥热的天气,索性起身更衣携同春意前往庖厨③,准备做上一碗消暑的酸梅汤。
      “殿下,此处我们不该来,还请殿下随奴婢回椒房殿。”
      面对春意的阻拦,莫言忽然灵机一动,清莹澄澈的双眸闪过一瞬狡黠,故意装作矜持不苟的模样说道:“春意,陛下日理万机,我身为皇后不能为他分忧,只好为君做羹汤。”
      眼见春意犹豫不决,莫言继而催促道:“好了,还不去寻药丞。”
      “是,奴婢这就去。”
      待春意行礼离去,莫言抬手揉了揉眉心,她哪有什么心情去为刘协做羹汤,若不以此为由,春意只会在她耳旁不依不饶。
      春意已被莫言支开,她又另请了玉娘去取冰鉴,庖厨的内侍宫人无一不被她屏退,顷刻只余她一人。莫言环视着庖厨,好奇地东摸西看,毕竟要为皇帝嫔妃做饭,厨具香食料一应俱全,在这儿煮上一锅酸梅汤绰绰有余了。
      因为很爱唱歌,所以莫言时刻谨记少吃辛辣生冷等刺激性较强的食物,辛辣还能勉强忍忍,盛夏难熬,从前为了解暑,阿姨经常会为她熬煮清热消暑的酸梅汤。今晨莫言又一次地恶心反酸,毫无食欲,突然想起了阿姨教她的酸梅汤,然而阿姨已不在她的身旁。
      一想起家人,莫言怅然若失,直到春意拿着药材回来,她终于回神了,于是撩起广袖生火烧水,将乌梅、山楂、甘草、桂花、陈皮等药材一一放入沸水之中,开始熬煮酸梅汤。
      春意自幼服侍女公子,不曾见过她读医书,女公子何时懂得这些?既是为陛下做羹汤为何要用药材?虽是满腹狐疑,春意仍然坚信眼前的女子是伏寿。
      没有冰糖,莫言便用蜂蜜调和酸味。待一锅酸梅汤熬煮完毕,庖厨飘散着阵阵清香,站在门外的一干人也被这阵香气所吸引,一个个皆是探头张望,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皇后在熬煮何物。
      莫言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勺冒着热气的酸梅汤入口,虽然口感偏酸,没有她记忆之中的味道,但眼下就地取材不敢奢求口感只求消暑解馋。
      莫言喃喃自语道:“万事俱备,只欠冰鉴。或许冰镇后口感会好上许多?”说着便亲手起锅盛汤,春意见此赶紧上前帮忙,唯恐她烫伤双手。
      转眼间整整一锅酸梅汤仅剩下四分之一,莫言迅速阻止春意,额间满是薄汗的她莞尔一笑说道:“好了,剩余的便留给他们。”
      他们?春意回首一看,本应站于门外的内侍宫人皆是向内探头张望,见了春意纷纷收回目光,慌忙站回原地。
      莫言当然知道他们不敢轻易饮用酸梅汤,于是凑至春意的耳边教她如何做,随后春意便依照其言走出庖厨说与众人听,众人果真一一跪谢。
      “殿下昨日入宫,今日便入庖厨,甚至假借陛下之名欺瞒旁人,奴婢担忧此事会传入陛下耳中……”
      “正因初入宫闱不得人心,故而借用陛下之名赏赐众人,若以我之名他们未必领情,即便陛下知晓我亦不惧,陛下向来仁厚怎会因此责备我?”
      “殿下……”
      “不必忧心。想来玉娘应取了冰鉴在椒房殿等候你我了,得快些回去,莫让她久候。”
      “奴婢是想问殿下何为‘酸梅汤’?何时懂得‘汤药’?”
      “三言两语说不明白!哪是什么‘汤药’,明明是清热消暑的饮料,就我这水平,能给你们煮出一锅酸梅汤已经很不错了!”

      日暮西斜。
      椒房殿内,莫言与刘协对席而坐共同进食,在旁人眼中,帝后新婚,两人如胶似漆。可事实是莫言如坐针毡,食不下咽,她心心念念着留在冰鉴的最后一碗酸梅汤,其余皆送去了董琳、宋都两位贵人的寝宫,又见玉娘、春意百般婉辞,莫言不愿为难她们,便想独自饮用,哪知刘协竟不请自来。
      刘协仿佛看穿了莫言的心事,遂放下手中的碗筷,凝视着她那双清澈眼眸问道:“是膳食不合胃口?还是伤口作痛?”
      当莫言对上刘协清朗沉静的双目不禁微微一愣,宛如置身空谷溪涧,氤氲的轻云薄雾渐渐化为绯红霞云染上莫言的脸颊,为了避开他的视线她只得低眸回道:“没有,陛下多虑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一想起昨夜被刘协划破手臂取血,莫言不悦地紧蹙柳眉。
      见刘协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莫言决定单刀直入。“咳咳……陛下是要留宿椒房殿?”
      “昨日大昏,今夜朕不留宿在皇后的椒房殿还能去何处?莫非是皇后不信昨日之言,不想让朕留宿?”
      莫言猛然摇首,一口否决。“当然不是!我信陛下!”
      “哦?既然不是,皇后又何出此言?”
      莫言紧攥着衣袂,不知该如何作答?总不可能告诉刘协实情,陛下你快走,别妨碍我喝酸梅汤?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对,就是那句“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正当莫言寻思该如何搪塞刘协的时候,春意为二人端来了一碗冒着寒气的酸梅汤,俯身低言:“陛下,这是殿下特意为你熬煮的汤药,殿下为其取名‘酸梅汤’,有‘清热消暑’的功效。”
      刘协单手接过酸梅汤,药材的幽香瞬间沁入他的鼻端,即便此时心有疑虑,他仍然面不改色。“皇后有心了,你且退下。”
      春意颔首行礼道:“是。”她移步退出殿门的一瞬,莫言一眼瞥见了她脸上深藏功与名的笑容,真是千不该,万不该自作聪明,告诉她要为刘协做羹汤,这下可好,到手的酸梅汤飞去了他的嘴边。
      刘协端着手中的酸梅汤,先是浅尝一口,入口清凉酸甜,没想到这些治病药材竟被她熬煮成清热消暑的酸梅汤,尝到滋味的他仰头一饮而尽,遂将空碗放置一旁,温柔地说道:“仲秋夜寒风凉,皇后不宜这般贪凉。”
      不宜这般贪凉?他这摆明了是话里有话,刘协明知这碗酸梅汤不是煮给他喝,还故意在莫言面前一饮而尽,是想气人还是做戏?气人,他有这么小心眼么?做戏,唯一的观众都被他请走了,演给谁看?他是何用意?
      “陛下?”
      “伏寿性情恬静寡言,可你行事莽撞举止怪异,伏寿自幼体弱多病,时常与汤药相伴,想来她必是厌烦药味,而你亲自去庖厨熬煮‘酸梅汤’。人之言行非一朝一夕便能更改,假若你入宫另有所图,不该谨言慎行,仿效‘伏寿’少言寡语?何以如此莽撞令人起疑?”
      “陛下……你……”
      “若非春意为朕送来‘酸梅汤’,你还想欺瞒朕多久?你究竟是何人?”
      莫言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刘协,本该由她捅破窗户纸与他挑明事实,岂料这一碗仲秋酸梅汤已为她照明前路,可……柳暗花明来得这样快,该将一切和盘托出么?心思缜密的刘协又能信自己几分呢?这场穿越,若不是自己亲身经历,有谁会相信这样的天方夜谭?
      刘协看出莫言的为难,淡然一笑说道:“既是不愿,朕不勉强。”正欲起身,莫言却抓过刘协的衣袂,他回首相视,而她轻启樱唇……

      注:
      ①妆奁(lián):原指女子梳妆打扮时所用的镜匣。后泛指随出嫁女子带往男家的嫁妆。
      ②选自《诗经》的《卫风·硕人》。
      ③庖厨:指厨房,肴馔,也指厨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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