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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府中待嫁 ...

  •   “樊先生,小女究竟所患何病?她虽是自幼体弱多病,却不至此啊,怎会不认得我这个父亲?小女身上还有伤……或是她原先撞过头颅,颅内淤血未清所致?”
      樊阿是伏完请来的游医,名医华佗之徒,近日是至许都探访故人的,不巧就被伏完请来府中看病。入府之前,樊阿以为就是头疼脑热之类的小病,毕竟只是为久居闺中的女公子诊脉看病。然而,当樊阿诊脉过后,他便后悔今日的入府,因为伏完的女儿根本不是头疼脑热,也不符合对方的猜测,假若只是如此,他尽管说出病情,对症下药,何必劳烦伏完出门慎问。
      伏完见樊阿双眉紧锁,欲言不止,他愈加忧心如焚,不禁催促道:“先生!”
      樊阿犹豫了会儿,决定还是道出实情。“将军请放心。女公子的头颅并无外伤,不曾遭受撞击,只是受了些许刺激,一时无法承受,待她好好安歇便能清醒。小人这就给女公子开些清心安神的药方,按时服用便可。将军切记,不可再刺激女公子。”
      闻言,伏完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连忙行礼道谢。“多谢先生!”
      “将军言重了。小人不揣冒昧,不知可否再请问将军。”
      “先生但说无妨。”
      “女公子近月是否离府外出?闺阁……可有外人而入?”
      伏完面色骤然阴沉,好比阴晴不定的天色,说变就变,转首就让侍女送樊阿出府,便连药方都不准他开。
      本着望闻问切的医之纲领,眼下亦不能贸然留在伏府再问病者,樊阿只得含蓄询问她的贴身侍女,可她却闭口不言,毫不配合。
      站在府外的樊阿苦恼地直摇首,怎能讳疾忌医呢?但愿……但愿不是他想的那样,况且他向来擅长针灸,并不精通妇孺之症……

      莫言的床前,一位娇弱的侍女正双手托着食案哭得抽抽噎噎,食案之上尽是香气四溢的吃食。“女公子,春意求求你了,多少吃一些。”
      “春意,只要你放我出府,别说这些了,我一头牛都能吃得下!想来你也不忍心看着我饿死?”数日不思饮食已让莫言日渐消瘦,面色憔悴,连同那双清澈的眼眸亦是失去了往日的璀璨。自入伏府,苏醒后的莫言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如何“越狱”,如何“逃婚”,即便她小心翼翼地不让任何人发觉,仍然能被人发现。势不得已,莫言只得出此下策:绝食抗议,利用身体原主伏寿的贴身侍女春意。
      找回女公子本该是件好事,但春意却认为眼前的女子与她自幼服侍的女公子性情迥异,言行举止判若两人。女公子伏寿一出生便失去了亲生母亲,娘胎带来的体弱多病让她深居闺中不曾抛头露面,她向来是以善心待人,从不苛责府中僮仆,性情恬静寡言,对父亲言听计从,十分孝顺,直至今年四月,她没有任何征兆便留书出走,音信全无,只为逃避数月后与当今天子的大昏。
      好不容易找回伏寿,谁知昏迷苏醒后竟要闹着离府,口口声声称自己是莫言,并非伏寿。可这世上怎会有两人的容貌生得如出一辙,即便是双生子,亲生姐妹也该是有所差别,何况将军只此一女,她身上更是持有凤纹紫玉佩,这紫玉佩是成双的,一龙一凤,龙定然是当今天子所有,此凤则是昔年定亲之时天子亲手赠与的信物。既有信物作证,她百口莫辩,府中无人信其言。春意见过她拖着虚弱的病体爬树登高,也曾见过她换上了府中僮仆的衣物……这般胆大妄为,从不是体弱多病、规行矩步的女公子能做到的,可将军是铁了心肠要将她送入宫中,身为女公子的侍女不敢违命。
      春意哭红的双眼噙着热泪,不知所措地回道:“女公子别为难奴婢了,将军已命府中上下不得助女公子离府,若有违令者……杀之。”
      莫言双手紧攥着锦被,咬牙切齿地说道:“杀?你们为何要视人命为草芥?人与人本该是生来平等!我说我不是伏寿,你们不信,我要离开,你们不准,今日……更是以死胁迫我留在府中乖乖待嫁?”
      春意已是泣不成声,双手更是禁不住地发颤,食案也险些没拿稳。“将军还说,如若女公子誓死不从……便只能将其尸首送入宫中,与陛下如期成婚。”
      “尸首?”
      “不论是生是死,下月大昏,将军必会护送女公子入宫。既然不能逃避,女公子又何苦绝食作践己身,不如早些进食……”
      春意的好心劝言非但没能劝莫言改变心意,反而彻底激怒了她,一怒之下掀翻了春意手上的食案,还冒着热气的吃食洒了一地,莫言的双目满是愤恨,厉声喝道:“滚,给我滚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女公子……”
      “你再不走,我便自尽!”
      莫言手拿碎片抵着颈项,稍不留神,便会割破皮肉,鲜血涌现。其实,她从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撒泼矫情的女生,自她失身、受伤入宫至得知身份、入府待嫁……这些远比接受穿越更加艰难,如握蛇骑虎,深陷漩涡,难以抽身。莫言读了十二年书,历经中、高考,因为喜欢三国时期,她也翻阅了许多与之相关的历史文献,可是从没有人告诉过她,自己会穿越至建安四年,从此深陷乱世的漩涡,也无人教她该如何面对这些事,她仅仅是个心怀梦想的大一新生。
      “奴……奴婢……这就走!”
      春意唯恐莫言伤害自己,只好含泪咬牙离开,屋中尽是一地狼藉与少女的恸泣①声。

      今日是七月十五,入夜后云稀雾少,月光皎洁。下月十五便是古人的秋夕祭月,后人的中秋佳节,此时距离莫言嫁入宫中只有短短半月。
      莫言侧躺在床,窗外的月光斜照在她身上,她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眸,回想着春意今日所言。
      “将军还说,如若女公子誓死不从……便只能将其尸首送入宫中,与陛下如期成婚。”
      “不论是生是死,下月大昏,将军必会护送女公子入宫。既然不能逃避,女公子又何苦绝食作践己身,不如早些进食……”
      莫言紧紧攥着身上的锦被,眼中不禁簌簌泪下,温热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至嘴角。这一刻,她只恨自己不是个冷漠无情、自私自利之人,因为他们是视人命为草芥,而她这个穿越者却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枉顾旁人的生死,即使她并非伏寿。
      屋门吱啦一声被人推开,莫言以为来人是春意,遂侧身背对“她”。“出去!”
      来人无视莫言的驱逐,放下手中的食案,坐至莫言的床边,轻声唤她:“寿儿……”
      是伏完!莫言猛然翻转起身,捂着身上的锦被,警惕地看着他。“你来此作甚?”
      伏完虽是武将,年近不惑,脸上还有一道隐隐可见的陈年伤疤,然而从他身上不难看出少年之时的英俊刚毅。斜照在伏完脸上的月光将他脸上那道疤痕映衬得有些狰狞,今夜的他却一改之前的强硬,尽显慈父的关爱。“父亲为你煮了糜粥,你起身吃些可好?”
      不难听出伏完话中是带有恳求之情,莫言不领其情,甚至回以冷笑。“呵呵……伏将军,我不是你女儿伏寿,请你立刻放我离府。”
      莫言正想掀翻伏完送来的食案,床边的伏完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她的臂膀,令其无法动弹,方才慈父的形象顷刻便荡然无存,只见他屏息肃容,沉声说道:“寿儿,你能谎骗春意,府中上下,却不能欺瞒为父,便是你化成骨灰,我也断不会认错自己的女儿。”
      莫言忍着臂膀的疼痛,咬牙回道:“伏将军……”
      伏完无情地打断了莫言,亲口诉说着十年前的往事,伏氏与刘协因何定亲。“十年前,若无陛下歃血为盟②,以玉佩为誓与伏氏结亲,扬言非你绝不立后,彻底断了董卓的邪念,你岂能活至今日?寿儿啊……陛下既有恩于伏氏,万不可再任性而行,收起你的眼泪好好进食,留在府中养好身子。能入宫为后,这是天赐恩泽。”面对眼前唯一的“女儿”,伏完不觉红了双眼,自古家国难两全,他要做汉室的忠臣,便不再是一心疼爱女儿的好父亲。
      “纵然陛下有恩于伏氏,与我莫言何干?天赐恩泽?不妨留给你真正的女儿。或是将军认春意为义女,由她入宫与陛下成婚。”既已脱口,莫言不必再为此自责,毕竟这场穿越、成为伏寿非她本愿,何况她的羞辱委屈又能与谁诉说?
      闻言,一时气急的伏完高举发颤的右手,欲掌掴莫言。“你……”
      想象中的火辣疼痛终究没有落在莫言的脸上,往日拿惯兵刃的双手却不听伏完的使唤,无奈颤抖着收回了右手,徐徐说道:“好,即便你不念陛下的恩情,不愿与我相认。你可否想过,如若春意真依你之言代你入宫与天子成婚,后果会如何?天子成婚,不得儿戏!有朝一日,此事败露,即使陛下不愿追究,尔等难逃‘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之命!不止于此,伏府上下、伏氏宗族皆因你株连!”
      莫言攥着身上的锦被紧咬下唇,伏完此言一出真是令她如坐针毡,芒刺在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莫言自是明白,何况伏寿的命运本就从入宫那一刻开始就注定是悲惨的,曾有诗叹曰:“可怜帝后分离处,不及民间妇与夫!”关于曹操幽禁伏寿、二子被其鸩杀、伏氏宗族受其株连,背后的真相,莫言不敢轻易推断,倘若自己执意如此,由春意代为入宫,正如伏完所言,有朝一日事情败露,纵然她能回至原有的世界,她也要为此背负良心的谴责,一生不安。
      伏完见莫言沉默不语,没了方才的斩钉截铁,明白她心中定是有所顾忌,遂决意旁敲侧击说服她。“寿儿,你是我唯一的女儿,为父怎忍心伤害你?父亲不求你入宫得尽陛下擅宠,为其绵延皇嗣,只求你平安过完此生。”
      不知为何,莫言明知伏完在胁迫自己,看着他深沉的双目,不由地湿润双眼,哽咽问道:“只要我入宫与陛下成婚,将军、春意、伏府上下及其宗族皆可相安无事?”
      “你一向□□善良,应当清楚这是保全众人的上上之策。”
      言讫,莫言低着头一言不发,室内顿时一片死寂,静得只闻窗外风声蝉嘒。
      良久,正当伏完回身踏出屋门、莫言眼中涌流而出的泪水滴落在锦被的刹那,她缓缓抬头幽幽说道:“好,我愿入宫为后。不过,你须允诺我两件事。”
      伏完猛地回首,似是对她的答允难以置信,为防她言而无信,遂痛快回道:“何事?尽说无妨。”
      “第一,大昏之日,春意须同我入宫,宫中不可无心腹。第二,这些时日,我所做之事与旁人无关,不可惩戒他们,我见不得半点血腥。”
      伏完见她如此决绝,一双含着泪光清莹澄澈的眼眸分明透着执拗倔强,那是他从前羸弱多病的女儿不曾流露的,他的女儿性情恬静寡言,温良孝顺,从不忤逆,若说何处相似,便是心软善良。眼前之人究竟是不是他“女儿”,旁人或是不明或是不解,身为亲生父亲的他岂会不知?对此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即答允道:“好!”
      伏完走后,室内仅剩莫言一人。凭借窗外的月光,拖着虚弱病体的莫言移步至桁③前,桁上挂着的正是玉娘亲自送来的皇后婚服,她若有所思地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厚重的婚服。
      那年十二岁,妈妈去世前曾求莫言两件事,其中一件事是希望女儿莫言能得到她应有的幸福,无关结婚生子。即便结婚,必定要嫁给一个真正爱她懂她,绝不会伤害她,愿与之白首一生的人。
      下月大昏,莫言会穿上这身“嫁衣”,然而她是被迫穿上的,妈妈更不会亲眼看到她的“出嫁”。莫言仿佛是道献祭汉室的“祭品”,用以宣告天下:汉室未亡,指日可兴。
      莫言答应伏完入宫为后绝非心软懦弱,忍一时之气方有后路,与他硬碰硬只能落个以卵击石,自取灭亡的结局。

      注:
      ①恸(tòng)泣:悲痛哭泣。《南齐书·高逸传·顾欢》:“ 欢早孤,每读《诗》至‘哀哀父母’,辄执书恸泣,学者由是废《蓼莪篇》不复讲。
      ②歃血为盟:指将牲血涂在嘴边,泛指发誓订盟。出自《史记·平原君虞卿列传》:“毛遂谓楚王之左右曰:‘取鸡狗马之血来。’毛遂奉铜槃而跪进之楚王,曰:‘王当歃血而定从,次者吾君,次者遂。’”
      ③桁(hàng):此处指衣架。《相和歌辞十二·东门行》:“盎中无斗储,还视~上无悬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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