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宇宙级加强版超现实迷路 ...
-
在晴朗的日子里，一旦入夜，美国西南部这一片更为动人的景观就是它群星璀璨的夜空。我始终清楚地记得当初的环境法课上教授讲到的光污染，他展示给我们的地图上，美国西南部这一大片，晚上基本上都是黑的，光污染极其轻微，所以在这里，基本上可以号称是能看见我们的祖先们所看见的夜空的——事实上，这句话也是那一带许多国家公园的宣传小册子上都会印上的一句无法掩饰的自豪。
我这次旅行中第一个长期停留的站点是布莱斯峡谷。到达布莱斯峡谷已是深夜，我就在公园外唯一的那家旅馆里住了下来。第二天早上起床后，我掀开窗帘往外一看，顿时叫苦不迭——
只见地面的积雪怎么也不会少于半尺厚，别的就先不说了，单说我的车子一定被冰封在厚厚的雪壳子里，又没有工具，该怎么清理都是个问题。
好在雪是下在半夜里，此时已经又是阳光普照，至少出行是没问题的了。
于是我把车子打着火暖着，就去前台退房。旁边另有几车游客，看起来都像中国人，而且或许是从不怎么下雪的地方来的，光是停车场里的雪景都够他们乐乐呵呵拍了许多照片。大家都没有扫雪工具，就用手套或者报纸之类的东西随手一抹，把车窗上的积雪拂去了事。
开上车子进入公园，第一个停留的地方是游客中心。进去拿了地图，顺便看看他们的小影院里播的纪录片。布莱斯峡谷最典型的地貌与风光就是密密匝匝排列在峡谷里的鲜红色柱状岩石，影片里介绍道，那些红艳艳的石柱，在很久以前是连在一起的，腐蚀自下而上地进行，把一块一块岩石慢慢塑成拱形，然后上面的连接也消失，就变成了一根一根独立的石柱。
我第一个造访的景点是距离游客中心最近的Sunrise Point。停好车踏雪而去，冲到近前一看，顿时大为失望，因为一夜风暴肆虐，此时的积雪未免太多了，一大半红色都被掩了去，只剩层层叠叠的白，不但本色被遮蔽无遗，就连形态也被填圆而钝化了，布莱斯峡谷的好处去之泰半。
然而既然来都来了，还冒着如此严寒，总不能白白受罪。我沉住气在这里徜徉了一会儿，心里倒渐渐平静了下来。再细看眼前这一大片红岩，被岁月侵蚀成或粗重敦厚或纤细参差的一根一根，密密地并列在一起，而从观景台上看下去，这样的场景倒让我联想到兵马俑——只不过眼前这一切，原是大自然堆砌出来的陶人坑。
下一个景点是Sunset Point。本来还带着先前的印象所留下的遗憾，满心不抱太大希望地去，到了此处却是精神一振！
不知是地势方向还是什么别的缘故，这里的积雪比Sunrise Point少了许多，能够看见干干净净一览无余的红色，在丽日下绚烂地盛开在岩石上。这里的岩石也更加近切巍峨，有几处密密层层，耸峙而立，底部的几方阴影交叠在一起，自上俯视便有一种深不见底的错觉。
这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神秘感，好像这些巨石丛林当中掩藏着一个无人知晓的异世界，甚至异时空，或者至少也是某个逝去久远故事的墓葬群。稍微凝注片刻，心里便开始有一个蛊惑的声音在妖魅地召唤：来吧，来吧，下到这里面来，就能有意想不到的发现……
我伏在栏杆上，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兴奋又恐惧，向往又抗拒，眼睛像是被磁住了，怎么也无法把目光拖离那段痴痴傻傻的恍若对未知命运的拼命窥伺。
绕到更为开阔敞亮的另一边，再往下看，发现这一处游客还不算太少，通到谷底的小路上，大多数地段都有绞扭铁索束成的栏杆防护，所以好些人都拿着三脚架下去摄影。
我只有傻瓜相机，摆不出半点摄影师的架势，但咱有好奇心，而且我这天正好换上了靴子，十分防滑，便跃跃欲试地也往下走一走，打算走到没有栏杆的地方为止。
于是背了些零食和水，把相机绕在手腕上，扶着栏杆，稳步下行。虽然仍未到底，但是千奇百怪的岩石已经一下子靠近了很多，真的走到它们近旁，立即就有了一种难以置信的不真实感。
在岩石投下的巨大暗影里，举目可以看见它们在璀璨阳光里的剪影，那些针柱般细短的一根一根，或者小圆石与大石座之间连接着的纤弱脖颈，堪堪都是时光的形状。
虽然穿了靴子，脚下仍是雪深路滑，我小心翼翼地慢慢悠悠，停停走走，在喜欢的角落里长时间驻足，从各个角度拍了一张又一张照片。毕竟天气不好，游人不多，先前从上面望下来时所看见的摄影爱好者们全然不知去向，我一路上就遇到了一家台湾人，年轻的夫妇带着儿子从决不会下雪的德州南部过来的，让他们拍照拍个不停的理由更是多。看见我这亲切的中国人面孔，他们便招呼我替他们拍了几张全家福，我也顺便让他们替我和身周的景物合影留念。这么的逗留了一会儿，他们还在原地流连，我便自顾自继续往下走去了。
原本说是说只走到护栏断绝的地方，但是越往下走，地势就越平坦，我觉得不太会有滑下悬崖的危险了，再加上实在喜欢周遭的景观，便索性一气走到底。
峡谷的底端便是石林的根座，光线一下子暗了许多，有些地方就是在这样朗朗晴日的大中午时分，也完全沉落在阴影之中，走在其间还真让人瘆得慌，四面八方迫近的石壁仿佛都在缓缓地向狭仄的小路上逼过来，引人不由自主地警惕着，随时提防会不会有一只眼睛突然睁开，蛰栖了上千个世纪的魔鬼被某种听不见的咒语唤醒，恐怖的吞噬就此启程。
我心念一动，停下脚步，仰头望去，透过岩石顶部错落的缝隙，能够认出这就是刚才从上面看下来的时候，觉得仿佛掩藏着一个异世界的地方。
我这人胆儿小，一想到自己竟然真的站在了某个假想的入口处，顿时胸口上就咚咚咚地擂起鼓来。四下里一个人都没有，整个世界好像都死去了，唯一的安慰是此时青天白日，阳光还能镇住这满世界的幽魂亡灵，暂时把危险封印在半日之外。
我被自己的想象吓得忍不住咕咚咽了口口水，犹豫地往前望了又望。前方是一面低矮拱门形状的岩石，却又如同传统中国民居那样，门内立着一面影壁，让你没法一眼望见内里乾坤，非得走进去才能知道个子丑寅卯。
在大白天里，好奇心总是能比胆怯之意稍稍胜过那么一些去的。既来之则安之，反正回头也同样要走一段阴森可怖的路，还不如再往前多走几步呢。我就看一眼，看看这拱门后面是怎么个名堂就回来。
这么打算清楚，我毅然决然地抬脚，冲着那道拱门就走了过去。
天开地阔！之前从高处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红色岩柱竟然就在此处骤然截断，天却在我方才穿行于石林间的那一会儿工夫里就阴了下来，只在天地合拢的尽头豁开一带清蓝，那里有雪白的云朵腾挪舒卷，一带淡影般的远山就在天边的淡黄色阳光里明晃晃地升了起来。
之前眼界没有这么宽大，此时才惊叹道一夜的暴风雪竟把这触目所及的世界染成一片萧白，原野里密密的鳞片一般，萧冷疏淡的雪痕，不远处有一头什么动物，背对着我正撅着屁股埋头吃草。
我举着相机不断卡擦卡擦，一边继续向前走去。有间或的微晴从雪雾里隐隐地透出来，莹白的原野上能看见结了剔透薄冰的小河蜿蜒蛰伏。
极目远眺，我脚下有一条模模糊糊的路径，长长的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而在远目可及的尽头，又正贴地笼着一堆白云。路上本就是白的，这么看过去，竟好似这一路的雪其实都是缓缓淌来的云雾。
我赞叹不已，这就是只有在高原上才能见得到的情景了！云和天都极低，只要是没有山坡隆起的地方，云就好像是直接堆在地平线上一样，似乎一直一直走下去，就能腾云驾雾，飞天成佛。
我走走停停地徜徉了一会儿，直到觉得有些冷了。我这人是个路痴，一直很小心地只对直往前走，不敢有任何方向上的偏离，只恐找不到来时的路。
不过当我回头的时候，自己又有些失笑——多余的担心啊，我自己的脚印不正清清楚楚印在雪地里么？循着这最明显的标记，任我怎么七拐八弯都能找得回去。
但是举目一望，我又傻眼了：前面怎么是一片暗红的山壁？难道布莱斯峡谷的外围竟然是铁板一块？
我踩着自己倒过来的脚印，一步一步扎扎实实走到不能再走，越走心越凉，直到变成一块硬硬的冰，彻底把我硌糊涂了——
刚才我穿过来的那道拱门呢？怎么就贴地剩了个狗洞大小的通道？
我蹲下来拼命往那边看，有一些些的亮光，的确是能通过去的，可问题是……
我在那狗洞前颠来倒去□□右侧地比划了半天，最后得出结论：就算扔掉背包，脱掉羽绒服，踢掉靴子……靠！这么说吧，就算我裸奔，也是钻不过去的！
我望天：如果我从现在开始节食减肥，能不能在饿死之前微缩到能钻过这个狗洞去呀？
在减肥计划被推翻之后，我想出来的下一个办法是对着那边放声大喊，希望有人听见给我指条明路，或者至少报告给公园管理人员，让他们来拯救我。
可是，“有人吗有人吗”地喊了半天，除了我自己的回音之外，连担心中的鬼哭神嚎都没听见。
接下来的足足半个小时，我都在来回暴走，沿着这片山壁企图找到另外一个通道。
没有，根本没有！而且我还一路记着盯着雪地上，除了我自己先前循着走回来的那组脚印，根本就没有其他脚印了啊！
谁能告诉我，这么超现实超梦幻的迷路，我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
掏出手机，打开电源，等待了半天。
没信号，当然没信号！
本来嘛，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这一路上手机就没几分钟是有信号的，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为了省电而把它关了的啊。
所以说，这就是为什么一个孤身小女子不要跑到人烟稀少的地方去学人家当什么驴友了……
暴走了半天，再加上过度的大脑运动，我终于饿了，也累了。没办法了，原地等着吧，等着什么时候能突然有人迹出现，把我带回认识的地方去。
从包里掏出饼干、巧克力、苹果和水——呃~这哪儿是水呀，明明就是一瓶子的冰！
我欲哭无泪地把空包往地上一垫，就一屁股坐了下去，两眼空洞地开始食不知味的咀嚼。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我虽然看不见自己的眼睛，却也知道自己此时一定两眼空洞，因为我的脑子里就是一片空茫茫的，完全没有头绪。
可是就在这一片空茫当中，忽然有一点点一点点的灵光，微渺地升了起来。
只不过就在它升起来的那一刹那，我宁愿它还是从来也没升起来比较好。
因为我此时想到的唯一一件事情，竟然是刚才在游客中心看的那部影片当中所介绍的那一段科普知识：
那些红艳艳的石柱，在很久以前是连在一起的。
连在一起的。
很久以前……
很久……
多久？一万年？一亿年？
妈妈，我要回家！！！
作者有话说第4章 宇宙级加强版超现实迷路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