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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一】白庄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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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雪明远峰。
次日天空放晴,四处积雪之地皆是光辉夺目,屋檐下冰柱成串,冬阳一照便晶莹剔透的璀璨耀眼,照的墙上皆是粼粼波光。
兰陵公主的书房内却是暖气扑面。
厚厚毛皮绒毯披在地上,下有火炉铜管熊熊烧着,一踏进去仿佛身置三月暖春。
房间四处皆是摊开的卷轴及翻开的书本,有两人盘膝坐地,身旁一壶茶和几盘点心,中间隔着一张茶几,正白棋黑子杀的起劲。
“今日下午便走?”曲莲撑着下巴,观看着棋局问道。
“嗯。”陌泉漫不经心地答道:“下完棋我便去向先生们拜别道谢。”
“风长将军有何对策?”兰陵公主伸手倒了杯茶,悠闲地看着他说道:“髙氏的人应是一直都守株待兔吧?”
闻言,陌泉举在半空的手停顿了一下,片刻后才淡然道:“他自然有办法。”
“是么?”瞥他一眼,曲莲放下了茶杯,眼神玩味。
云朝太子没有应声,向窗外望去,只见皑皑白色覆盖着整个庭院,冰树霜叶,寒水冷波,层层厚雪压弯了树枝,直到它承受不了了重量便细碎的落在了池水上,簌簌落雪如粉,掉在水上便立即融入不见。
今日一早,便有马车离开城门,往八个方向奔去。
午后,又有几辆马车离开。
风长采用了调虎离山之计,哪怕对方有多少人马,一时也免不了手忙脚乱,无法辨识真假。
当年离宫来到青峰城,有一百余人陪伴,如今他们皆装扮成护军、随从、及太子,替他撇敌开路。
踏入白庄之时未曾料到,八年多的日日相处,便是为了今日的悲壮离别。
一百多人,他甚至不知道所有人的名字,他们却愿意为他而死。
指尖微颤,陌泉垂下眼眸,别过头继续看着眼前的棋盘。
兰陵公主神情泰然,仍然捧杯饮茶,过了片刻才道:“阿陌……”她语声轻柔,似是叹息。
陌泉抬眼看她,见自己的神情映在曲莲的眼里,冷漠疏离,矜贵傲岸,庄严但是寂寞。
同样为金枝玉叶,没有人能比曲莲更加了解他。
他们都只是帝王之路上的砖石,上面铺满了斑斑血迹、点点泪水,最终成就的,也只不过是史书上的一卷辉煌。
“出城之后,便不能这样唤你了。”兰陵公主笑容清澈,眼底温柔,陌泉却懂隐藏在下的寥寥寂意。
此地一别,从此便是陌人,再次见面也只不过是礼数周到,以国礼相见。
千山万里之外,隔着江山社稷,同窗八年,只不过是南柯一梦。再也不见窗前饮茶的娇憨少女,或案前思棋的翩翩少年。
前途曲折,此路不复返。
“你喜爱的胭露茶,我留了几盒在房内,日后教人去取便是。”陌泉微微一笑,改变话题:“一年后你也该回家了,这性子脾气,快快改过才是。否则让和熙殿下见了,毁了青峰白庄的圣贤之名。”
曲莲不依,微微蹙眉嘟嘴:“姐姐才不会因此而责备我呢!”她与当今恒朝储君为同胞姐妹,两人只相差几岁,虽是姐妹但更如师徒。
“是么?”想到那个与她长相相似但个性截然的姐姐,陌泉不得莞尔摇头,停顿片刻,微叹一声:“天色不早,我该起身了。”话毕便站起身来。
起来时肩上雪白狐裘落在地上,还未弯身,兰陵公主却已帮他捡了起来,搭在了肩上:“此路凶险,多多留意身边之人。”她声调柔和,仿佛一声叹息,却分明有浓重杀气漂浮而上。
天大地大,唯有他是这九重之位为未来主人,一不留心,便会被挫骨扬灰。
步步惊心步步是陷,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在刀尖上起舞是怎么样的滋味。
“我懂得。”他心中微堵,却有暖意。目光看过她的轮廓,细细记下。
四目相触,她坦然微笑,他宁静悄然。
最终,转身离去。
“阿陌……”忽然身后有人轻声呼唤,陌泉停住了脚步,却未转身。
“三月暖春,我必以碧桃沁酒,敬贺新帝龙体安康,大云百年顺昌。”曲莲声音清脆如莺,带着几分自豪和几分自信。
陌泉没有回头,但兰陵公主还是知道,他肯定笑了。
看着那少年不是很宽阔的背影和肩膀逐渐远去,她仿佛听到了震彻苍穹的万岁呼声。
那人,必定能一步冲天,一鸣惊人的。
“再次见到时……恐怕就是敌人了。” 曲莲喃喃说道。
蓦然有一阵急风吹起,窗门没有关好,有细碎的雪花屑旋转而进,点点冰凉落在了她的脸颊上。曲莲缓缓举手把它们抹下,指尖仿佛还有那人的温润微凉的气息,一转眼,已远在天边。她再次坐在了桌案前,笑容温婉,眼底寂寥。
此去遥遥千里路,从此知己是路人。
别过兰陵公主,陌泉便去向白庄内诸位先生夫子们道谢拜别。
大云太子虽平时冷漠疏离,但对他人依然礼数全到、赤诚相待、更无皇族的矜贵和高傲;众人敬佩他的才华胆识,又知青峰城门前那一场激战与云朝现状,眼看那单薄淡然的少年,还真有了壮士一去不返回的凄然悲壮,即使相知不深,也有八年同窗的情分,见陌泉走的急促,多少都有点不舍,一时都纷纷出来道别,弄得那个不易流露情感的储君好不尴尬。
这样一来,还真有一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陌泉见如此壮烈的场面不觉有点啼笑皆非,但见平时只是交往浅淡的同伴们的眼底都有深深的担忧和不舍,也难不动容,每一次的揖礼垂眸,都忍不住道了一声谢。
“太子殿下……”就在要走时,忽然身后传来了一声巍巍呼唤,陌泉转过身去,却见是讲解史记的扶桦先生,此人平日最喜对他万般刁难,处处讽刺,更视太子出丑为平生喜事,然而如今陌泉掉头看去,却见那人撑着拐杖缓缓走来,透视世间的眸底皆是担忧:“若是有不测,便可随时回到白庄来。”
陌泉心头一暖,整理衣袍,双手作揖深深拜下:“多谢先生教诲。”他回身看着眼前老者,虽是有千言万语,但最终只是一笑:“本宫若是失败,便有愧先生们的培养,往后……除非是以大云皇帝之尊而归,否则至死,也无脸回来。”
这话说完,众人都不觉又惜又叹。
扶桦先生一愣,纵平时可滔滔不绝与眼前的少年辩论争执,现下也无法说出一句反驳的话来。只因,这是他的命。
平时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现下才知这其中酸苦滋味。
那少年转头离开,大风吹满了他的斗篷,仿佛扬帆启航。
不知那单薄双肩上,如何负担起担万民社稷的重量。
这一转身,只怕便是一个国家的改变。
自古以来,明帝贤臣皆出于白庄,不知这人面前,有怎样的漫漫未来。
陌泉坐上车子,平静了看了众人一眼,便放下了帘子。
风长随后跟上,马嘶扬雪,一群人立即迅速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