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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六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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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北京去法国的那天,北京的风沙很大,感觉整个世界都是黄黄的,刚刚吐了点绿的树木又都被蒙上了一层灰色。
晓军为了我在飞机上有事可做,特地帮我买了几张CD让我带在路上听,他还特地为我准备了眼罩,说想睡觉就戴上。
我把我的工资卡留给了他,让他自己一个人在北京照顾好自己。他说只要留给他几百块钱就好了,说他一个大男人无论如何都不会饿死,让我放心。其实,我心里当然知道晓军在北京不会有事,毕竟我们都已经不是孩子了,但是我却不想让他苦着自己。
晓军执意要把我送到机场,但是临出门又跟我说,在机场不允许我亲他。我笑着说,那就在家先把仪式举行完再说。在我的强行索取下,我们有了第一次白日里的亲吻,虽然是在关着门的房子里。
在我进安检的时候,晓军把手里的箱子递给我,就在他接触我手的那一刹那,他用食指轻轻地在我掌心抓了一下,又笑了笑。我看了他一眼,接过箱子,转身就离开了,并且直到上飞机,我都没有回头。
我出国之前,各种关于非典的小道消息就已经开始流传了,说广州已经很严重了,只是官方却一直没有就非典的事情有过澄清或者通报。我记得刚过完年那会,我们听说板蓝根可以预防,所以就买了不少板蓝根放在了家里。
我原以为,非典还会像以前的那些比如流感之类的流行病一样,会很快过去,但是没想到,非典会有那么的严重,并且给身在疫区和不在疫区的人的心灵都带来了那么大的震撼。
我到了法国的第二天,就从电视新闻里听说北京发现了第一例非典病人。我当时看到这则新闻,还是没有觉得非典会有多么的严重,因为从国内的网上了解到的官方消息来看,非典是可控可防可治的,而且第一例病人已经被得到有效的治疗。
自从我得知了北京的第一例非典病人之后,因为我觉得非典不会很严重,所以一连好多天都没有关注过国内非典的事情,偶尔在网上碰见晓军,他也从不和我提非典,电话里他更是不提,并且每次都是说电话费太贵不如网上说便宜,每次就都匆匆地挂了电话。
我在法国的培训其实和第一次到法国来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比原来接触的人多了一些,也更高层了一些,经常列席他们的一些会议。
因为我是中国人,所以法国人和我闲聊的时候难免话题都是关于中国,渐渐地,我们讨论的话题就都和中国的非典疫情有关了。这让我很是不安,于是每天我都会密切地关注起国内的非典疫情来。
时间到了四月份,晓军给我打电话,说他不敢去上网了,因为北京的网吧基本都已经停业了,而且超市里已经出现了抢购现象,所有的东西都在涨价,因为白萝卜对治疗感冒有一定的疗效,说白萝卜的价格涨到了5块钱一斤。他叙说这些的时候,像是在说一个电影一样,口气里我听不出他的紧张,但是还把身在法国的我吓得够呛。
我每天都在网上关注着国内的非典疫情,晓军也会每天给我打个电话说一下他周围的情况。到了四月中旬的时候,好像是一夜之间,网上所有的声音都变了,政府开始强烈地关注起非典疫情来,并且一下子就公布了北京有好多的非典病例。我不知道那时候国内民众对此事的反应,但是身在法国的我充满了愤怒。第一个病人一下子传染十三个人的事情当时已经让我觉得难以想象,但是后来的官方漠视,民众慌乱,就让人觉得为之心寒。
晓军的电话开始每天好几个,并且不分时间。一向淡定地说没事没事的他也开始慌乱起来,他说超市的货架上已经空了,连桶面都买不到了,还说很多学校和单位都已经放假了,满大街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即使看到一两个人也都跟幽灵一样,形色匆匆。
身在法国的我,看着公司里井井有条,大街上繁华依旧,心里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我给父母打电话,他们都说万幸,幸亏我是在法国不是在北京,他们都很高兴。母亲还在电话里告诉我,说在北京打工的人都回家了,还说镇上的很多路口都有人24小时把守,不让外面的人进到镇上。这让我忽然间意识到,非典不仅仅是在北京,而且已经蔓延到了全国,正如国内媒体说的,非典已经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这场战争里,父母庆幸我可以置身事外,就连David都每天一个电话地打给我,刚开始David的话还是比较轻松的,说我比较幸运,出国的真是时候,避开了非典,但是到了后来,David已经变得很紧张了,甚至有些恐慌,他说公司已经放假了,而且公司里有人已经被隔离了,还说搞不好等我从法国回到北京,就见不到他了。
4月28号,我清楚的记得那一天,我接到了晓军的电话,他说他发烧了。我拿着电话,在AB公司的走廊上,当着好多人的面,着急得掉下了眼泪。几乎所有的同事都过来安慰我,那种场面像极了是在对一个失去亲人的人说,“节哀顺变”。
我决定立即回国。法国的同事对我的决定都表示理解,又都理性地给了我意见,说我回去也是于事无补,并且会给自己带来危险。我的好多同学听说我要在那个时候回北京,都在电话里让我别回国送死,还说有可能我回来就会被隔离,根本沾不了家门。
我那时候已经听不见他们的建议和恐吓,第二天就办了手续,买了机票回国。
这些天来,所有关于非典的可怕和严重,我都是从网上看到,电话里听到的,但是自从那天我登上了飞回北京的飞机的那一刻起,我就切身地感受到了北京已经成了一个恐怖之城。那架飞往北京的飞机上,只有11个人,清一色的全是中国人,而且每个人的面孔上都写着焦虑和不安。
直到临上飞机,我才打电话告诉晓军我已经决定回国,我怕我之前告诉他,他会拼命的在电话里阻止我回去。没想到的是,即便知道了我已经身在机场,他还是在电话里低声地对我咆哮,说如果我回国他就立即从家里离开。我拿着电话,站在机场的候机大厅里,大声地骂着他,大声地告诉他我爱他。身边的各色人等都转头看着我,但是他们什么也不懂。
我在电话咆哮着冲晓军嚷,“你确定你是非典吗?”
晓军说,“不确定”
我接着大声地说,“那就好!我回去!”
我心里想,即使你是非典,我也一定要回去;如果你是非典,我更要回去。
等飞机降落在首都机场的时候,机舱内的11个乘客几乎是同时打开了手机,开始打起电话,其中有两个中年男人几乎都是眼含着泪水在和电话那头的人通话。
晓军在电话里说,他自己用温度计测量自己的体温,已经降了一些,不像昨天高烧了,说让我直接打车回家,路上不要说话,尽量要控制呼吸,听到人咳嗽赶紧离远点,要捂住嘴,最好在机场有口罩就赶紧买一个戴上。
那时候的首都机场,处处都弥漫着一种恐怖的气氛,无论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大家都戴上了口罩,各人形色匆匆,没有交流,只顾赶路。
走出机场的时候,工作人员给我分发了口罩,让我填了好几张表格,还给我测量了体温,在问了几句近日的身体状况后才把我放行。
我按照晓军的指示,打了一辆车租车回家。司机把出租车的车窗都打开了,而且一路也没有说一句话。我看到出租车的挡风玻璃上贴着纸条,上面写着:“本车今日已消毒”。
三环上的车辆明显比一个多月前少了很多,仅有的一些车辆,车速都很快,像是那些形色匆匆的行人一样,目光呆滞地直冲前方。车子进入辅路,顿时一个词进入了我的脑海,“万人空巷”。那时候的北京,就是这般模样,路边的餐馆歇业,娱乐场所关门,没人逛街,没人踏青,没人娱乐。
我哆嗦着手打开了家门,晓军并没有第一时间出来迎接我,他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我站在房间的门口,先是哄他,诱惑他开门,继而开始大声地骂他装B,让他立即把门打开,但是晓军就是不愿意出来,他先是和我好好商量,后来干脆也骂了起来,说不想两个人一起死家里,让我离他远点。
他最后还是惹火了我,我基本已经失去了理智,开始使劲地撞着房门。我虽然知道晓军说的有道理,但是我还是做不到看着他一个人在房间里进行着所谓的自我隔离。我满脑子都是在想,如果他真的是非典,那我也干脆非典算了,如果他死了,我也不想活。
晓军在我猛踹房门几脚后,终于还是打开了房门。
“你干嘛?你干嘛?你想死啊?”,晓军打开门的第一句话,劈头盖脸地向我砸来。
“是啊!是啊!是啊!我就是想死,和你死一块儿!”我也冲着他大声地喊。
“喊什么喊?喊什么喊?,我是非典你就被传染了!”晓军虽然还是在大声地叫嚷,但是已经转过头去,离开了我几步。
几十个小时的心急如焚几乎已经让我压抑到了极点,几脚踹门过后,几声大喊过后,我的情绪稍稍得到了释放,然而,焦急的情绪刚过,另外一种疼爱的心痛又再次袭来。
我一步走到晓军跟前,一把把他拽过身来,然后就是一个让他猝不及防的吻。晓军紧闭着双唇,又使劲地把我往开推,但是他的肩膀却被我死死地掰住,我的舌头也就在他的嘴唇上拼命地进攻。扭打挣扎了好意会,最终他慢慢地松弛下来,不仅是他不再推我,而且他也不再紧闭双唇,我们开始拥抱着热吻。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晓军已经从被动转为主动,他一把又把我的肩膀抓住,然后死死地把我推到墙边,用力地把我身体推撞在墙上。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里面刺出凶狠的爱的光芒。他只是盯着我有短暂的数秒钟,就一下吻住了我,疯狂的吻,热切的吻,最后慢慢地变得温柔。
等他松开我的时候,他低下了头。我慢慢地伸手托起他的脸,我看到了他的眼里正闪烁着晶莹的泪水。我紧贴着墙壁站着,他双手撑着我的肩膀,我们四目相对,久久地望着。
“我要是非典怎么办?你不就也传染了吗?”晓军慢慢地说。
“你肯定不是,我相信”,我肯定地说。
“万一要是呢?”
“那我们一起死”
……
那天我们在墙边站了很久,也说了很多,最后我们彼此为对方脱去了衣服,在白天里,可以看得见彼此身上任何一根毛孔的情况下,互相拥抱着紧紧地躺在了一起。
就这样,我在法国待了不到两个月,就又回到了北京,只是谁都没想到会是因为非典而回来,而且更没想到,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让晓军和我心灵上似乎变得更加相通,他明白了我爱他爱的多深,我也明白了,他一定也在爱着我,他被我逼着说他爱我,并不是在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