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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四 番外一 逐年昔夏 ...

  •   滚滚浓烟遮掩太阳,那耀眼的光芒挣扎着忽明忽暗,远远近近交叠在一起的尸体间不时有乌鸦扑腾翅膀聒噪鸣叫。绣着“邵”字的旗子倒在地上,被血污沾染失去了昔日的光彩。远处,一队人马在收殓遗体。
      这是一场惨烈的战争,穆国出军收回之前被邵国占领的城池,邵国不敌,穆国大破邵军。战争中邵国做困兽之斗穷凶极恶竟在最后关头重伤了穆军的锐气,最终不敌,全军覆没。
      穆军驻扎在城外,军帐篷连成一片,井然有序。此时,一队将士押送战俘走了过来。军营上空飘扬着用紫金丝线绣着“鸢”字的旗幡,精美的旗帜与战俘脸上的惨淡形成鲜明对比,战争中的输赢是一道鲜明的分界,就如同生与死。
      紫鸢谣跟随紫鸢锥巡视军营,经过那群战俘身边时,紫鸢谣停下脚步。她看向那群狼狈的军人,他们低垂着头在看到面前的紫鸢谣时把头埋得更低。他们所有人都记得在战斗里这位副将是如何带兵英勇杀敌的,她就像一把锐利的剑散发着森寒死气,将眼前一切格杀。
      紫鸢谣粗粗看了一眼这些人转身这要离去,眼角突然掠过一双清亮的眸子,她顿足回头。那是一个瘦小的少年,他衣着褴褛,全身肮脏,黑色的污垢将他的肌肤斑驳掩盖,只留着那一双深灰的眼眸如清泉纯净。他的锁骨上有可怕的痂,一根铁锁链穿透皮肉锁住了他的锁骨,那个伤口还流着腐臭的脓水。而少年毫不在意他的伤口,只是静谧地跟在战俘队伍里,那瘦小的身形异常突兀。
      紫鸢谣中心蓦然一沉,这是她从讲武堂出来后第一次上战场,之前她也知道战场的残酷,在杀敌时她也摒弃一切怜悯,冷酷挥剑,冷静而又沉着地念出一串串极其阴狠恶毒的咒语。成就了战场上令敌军闻风丧胆的“煞神”称号。
      可是在面对战后那些支离破碎的尸首时,心中有种说不清的苦楚,她在夜晚跪拜神灵咏颂经文,为那些战死的人超度亡灵,不分敌我。
      紫鸢谣上前一步,那些战俘齐齐后退一步,他们清楚地知道面前这个人就是那嗜血的煞神,虽然已将生死看淡,但听闻眼前这个人的残暴还是心有余悸。
      紫鸢谣走近几步,那少年只高到她的下巴,甚至更低。一阵腐臭和酸臭直冲鼻间,紫鸢谣不禁蹙眉。
      “谣。”紫鸢锥不解,轻声唤她。这是紫鸢谣第一次上战场,紫鸢锥主帅紫鸢谣副将,做哥哥的一直都很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紫鸢谣回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继而转头吩咐手下的人,“将那个少年带过来。”
      紫鸢锥打量着少年,低声说:“这恐怕是邵军随军带着的奴隶吧,你叫他作甚?”
      少年被带到紫鸢谣面前,那双清明的眼小鹿一般纯澈,紫鸢谣吩咐,“带他下去沐浴,帮他取下铁索,治好他的伤。”
      “是。”将士应答。
      “你这是干什么?”紫鸢锥上前一把握住紫鸢谣的肩,蹙眉询问。
      紫鸢谣回望他,“我想要个服侍我的侍从。”
      紫鸢锥没好气,“你要侍从家里有的是,你干嘛挑这种战俘,小心他反咬你一口。”
      紫鸢谣拍拍他的肩,“我会注意的,行了,我们继续巡视吧。”

      傍晚才回到自己的帐篷,紫鸢谣卸下戎装身着素白衣袍,但那衣袍上仍有软甲做成的护肩。
      这时,有人来报,今天的那个少年已经打理完毕。
      紫鸢谣懒懒倚着板凳的靠背,一挥手,“带上来。”
      少年换了件普通将士穿的粗布衣裳,原先纠结成块的油腻头发现在变得干净顺滑松松束着,小花猫一般的脸庞也洗得白净,从领口处露出白色纱布的一角,看样子他锁骨上的伤也得到了治疗。
      “你下去备两份饭菜端来我这,顺便去告诉将军,说我今天就不去他那里用餐了。”紫鸢谣走向少年,转头嘱咐一旁的将士,那将士低头领命掀起布帘走出帐子。
      紫鸢谣打量着年少,清瘦的下巴,微薄小巧的唇,精巧的鼻梁,虽然极瘦但两颊仍有着孩童的圆润,那双深灰色的大眼睛怯怯地打量着她。
      紫鸢谣在矮桌边坐下。她指指一旁的椅子,“坐。”
      少年踟蹰着,仍站在原地。这时,饭菜端了上来,紫鸢谣摆好碗筷,望着少年,“饿了吧,先吃饭。”
      少年紧咬下唇,咽了咽口水,实话说他已经好久没吃过饱饭了。紫鸢谣见他不动,自顾自端起饭碗扒了两口饭,“今天有肉,米饭煮得也不错。”
      少年站在那里将头埋得极低,帐篷里只听得见碗筷碰撞的声音。
      放下碗,紫鸢谣过去拉住少年的手,将他摁在桌前,“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少年噌一声站起来,急急地说:“我只是一个奴隶,不能和将军同桌吃饭。”
      紫鸢谣将筷子塞入他手中,“你从今往后就是我的侍从,我的命令不容你违抗,快坐下吃饭。”
      少年握着筷子愣了半响,他咽了咽口水,将目光转向面前的饭菜。紫鸢谣拉过他的手将饭碗放在他手中,“快吃。”
      少年看着紫鸢谣真挚的眼神低下头扒了一口饭,紧接着又扒了一口,腮帮子鼓鼓的。紫鸢谣夹了些菜放入他的碗中,“慢点吃,别噎到。”
      紫鸢谣看着少年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禁莞尔,少年偷偷注视着她,没想到战场上凶煞的煞神竟然是这样一个亲和的女子,清秀面容,尤其一双眼最为灵动。
      一手支着下巴看了一会,紫鸢谣缓缓开口,“让你做我的侍从可能有些为难你,毕竟你是邵国的人,要怎么选择就看你了,我不强迫你,你若选择回去我会还你自由。”
      奋力扒饭的少年缓缓停下动作,一滴泪水突然滴落下来,浸透在米饭里,接着一颗颗晶莹泪珠滚落下来,少年的肩膀微微颤着。
      紫鸢谣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一时慌了手脚,她扯过自己的衣袖捧起少年的脸颊笨拙地擦拭着,嘴里急急解释,“我是不是哪里说错了,你别哭,别哭啊!”慌乱地擦拭着但手心里那些温热的眼泪却不见少,已经从指缝间溢出,顺着手背流下。
      紫鸢谣不敢说话了,只是无声地为他擦拭眼泪。她在家里排老三,平时都是两个哥哥哄着护着她,所以这安慰人的活她真做不来。
      好一会少年才止住了眼泪,一双眼红红的,他抽噎着,“在邵国别人把我当牛马,只有将军把我当人看。”说着又是一阵泪水决堤,好不容易止住,断断续续地说:“孰轻孰重我不想去分辨,我只想跟着将军,我愿意为将军做牛做马。”
      紫鸢谣帮他擦掉眼角残余的泪珠,细微的水汽沾染在睫毛上,深灰眸子浸在一片湿润中,像大雨过后的青石,幽静纯澈。
      紫鸢谣咧开嘴笑,“说来说去还是没离开牛马,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愣了一会,低下头,“奴隶是没有名字的。”
      紫鸢谣无意识地咬着左手的大拇指指尖,想了一会,“叫你夕绘,怎样?”
      少年低声念着这两个字,大眼睛里又是一片水汽,他点着头抹了把眼泪说:“好。”
      紫鸢谣忙安抚他,“别哭啊!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这个名字呢。”
      少年摇着头喃喃,“喜欢。”
      夕阳的余晖斜斜照进来,那绚丽的光彩延伸至紫鸢谣脚下,望出去,远处山峦在夕阳的渲染下描绘出一幅绮丽图景,连绵山峦炫彩光影。

      三年后。

      紫鸢谣进入宅邸,一进门便看见那抹纤细的身影站在葡萄架下,他伸手摘下一串串碧玉玛瑙般的青葡萄小心放入果盘。紫鸢谣悄悄绕到他的身后,当年只高到她下巴的少年已经超过了她,只是那颀长清瘦的身型并未改变多少。
      伸手摘下一粒葡萄就往嘴里扔,夕绘见势一把抢过果盘,“还没洗过呢。”
      紫鸢谣吐出籽,笑着说:“我等不及了嘛。”
      夕绘端起果盘走出园子,“你先去大厅里歇着,我去洗洗就端上来。”
      犹带水珠的青葡萄端上案几,紫鸢谣摘了几粒扔进口中,酸甜中带着鲜香。把果盘推向夕绘,“你也吃,你不是最爱吃这个的吗!”
      夕绘拿了一粒塞进嘴里,随着牙齿轻轻一咬,柔嫩果肉酸甜果汁鲜美极致,他唇角犹带微笑,眼惬意地微微眯起,像一只懒洋洋晒着太阳的小猫。
      “对了,今天出去碰巧看见这个,觉得你穿着肯定好看,就买来送给你。”紫鸢谣拿出一个精美的绸缎包裹的盒子,夕绘接过打开,只见盒子里有一件浅黄色衣裳,衣襟袖口处绣着金色菊花,外套几层纱衣,飘逸似仙。
      夕绘蓦地红了脸,“这不适合我穿,我做的都是粗活,怎么能穿那么华贵的衣服。”
      紫鸢谣又往嘴里扔了几颗葡萄,“我不知道你的生辰,你来我府上三年也没送过你什么,这个就当是我送你的十五岁礼物,怎样?”
      夕绘小心翼翼抚摸着那衣服,丝滑微凉的质感让他自惭形愧,“这也太贵重了。”
      紫鸢谣揽过他的肩,“都说是礼物了,你就不要管什么贵重不贵重的,在我眼里只有你配得上这衣服。对了,我三天后要随军前往边境,近日可能会有些征战,你就留在家中不用随我去了。”
      夕绘的眼中不禁流过出着急的神色,“我也要去。”
      紫鸢谣拍拍他的肩,“这次我很快就会回来,你不用担心,对了,你赶快去试试这衣服。”
      夕绘捧着盒子没有动,缓缓说:“等到将军凯旋归来,夕绘自然穿上这新衣为将军接风洗尘。”
      会意一笑,紫鸢谣伸出小指勾上夕绘的小指,眼睛里闪着光彩,“那好,我们就这样说定了。”

      两个月后。

      紫鸢谣得胜回归,只是身负重伤卧床半月。
      那一天,夕绘身着浅黄衣裳站在门口,广袖上的菊花随风摇曳,隐在重纱下亦真亦幻。一队将士抬着软榻匆匆而来,在与夕绘错身的瞬间,看见榻上紫鸢谣煞白的脸庞和紧紧闭上的眼,苍白的唇像即将枯萎的栀子花。
      夕绘终日守候在紫鸢谣床榻边,她两日后醒来,无力地朝夕绘微微笑,“我得胜而归了。”
      夕绘握着她的手,“别说话,好好休息。”

      五日后。

      兰陵牧来府上递上一张喜帖说:“我下个月将要迎娶橙族主家的小姐,这是请帖。”说完他便走了,紫鸢谣侧过头看着案几上鲜红的喜帖,眼中的落寞与惨淡只有夕绘看在眼里。

      一个月后。

      紫鸢谣辞官,她收拾好包袱披上黑色斗篷,而此时,屋外下起了绵绵阴雨,阴沉的天响彻着滚滚闷雷。
      紫鸢谣走出将军府,身影被雨帘湮没,夕绘跟在她身后,不快不慢地跟随着。
      紫鸢谣停下脚步,头也不回,“我只是去散散心,你不用跟着我。”
      雨水模糊视线,夕绘全身湿透,原本粉嫩的唇有些苍白,“我要一直跟随将军。”
      紫鸢谣深吸气,闭上眼,长长的睫毛衔着水珠微微颤抖,“夕绘,回去,好好守着家。”
      夕绘后背僵直,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握成拳,“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等你。”
      “等那个人召唤我了,我就回来。”紫鸢谣继续向前走去,夕绘快步跟上。猛然间回头,眼睛被帽檐遮掩了一半,紫鸢谣高声喊:“你要是再往前走一步我就不要你了。”
      夕绘傻傻愣住,紫鸢谣转身快步离去,最后消失于雨幕中。

      两年后。

      夕绘出门买东西,途经西城区见一男子正在殴打一名女子。男子凶煞至极,对蜷缩在地的女子拳打脚踢,恶语相向。
      夕绘的手放在腰畔的剑柄上,若男子再打下去女子会没命的。
      这时,男子突然趴倒在地,所有人都没看清事态突然的变故,只有夕绘看清了,那是一枚石子打中了男子的膝盖。那男子气急败坏地站起来谩骂着,人群里分开一条道路,紫衣的女子缓缓走来,带着熟悉的冷傲气息,一如当年驰骋战场的煞神。
      夕绘轻轻笑,看着紫鸢谣踩上男子的肩膀,她低下头阴寒的语气,说:“是条汉子,但用的不是地方,你只能算个蛮子。”
      熟悉的气势,熟悉的脸,熟悉的语气,夕绘轻轻摇头,终于回来了,用了两年的时间啊!转身离开,身后吵杂的人声渐渐远去。
      走到将军府门前时身后的脚步声才慢慢拉近,“夕绘。”紫鸢谣拉住夕绘的手,手腕间的铃铛一阵清音悦耳。想起两年前她决绝的那句话,你要是再往前走一步我就不要你了。鼓起腮帮子,夕绘回头,“将军既然回来了,那就快回府吧。”
      转身走进大门,夕绘浅浅的笑掩饰不住,拿出那套浅黄的衣裳,两年前的约定不知她还记不记得,换上衣服,推开门走向正厅。
      紫鸢谣懒懒靠着躺椅,看见夕绘进来时瞪圆了眼,夕绘掩住笑意,端起茶盏倒了一杯茶,幽幽清香溢出。
      无论遇到什么只要她回来就好,只要她开心就好,只要能一直陪在她身边就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十四 番外一 逐年昔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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