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一梦中》细细戏言

5、第四章饭后百步走

　　四、饭后百步走
　　我觉得苏北的母亲是一个温婉而又能干的女子。
　　她在接工作上的电话时，永远是温文有礼，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能安抚对方的焦躁的情绪，并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但——
　　“什么真性情！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妈就是一只披着人皮的腹黑又暴力的母老虎！”苏北跳起来反驳我的赞赏，可怜他一时没控制好自己的音量，被母老虎听到了“真心话”。
　　看着苏北又被他母亲追得满屋子边跑边求饶，我不禁笑起来，有这样平凡的幸福，真好。笑着笑着，便觉得有些恍惚，脑海里闪过一双满是哀伤愁苦的眉眼——如果，如果我的娘亲也有这般坚强，不是一直逃避、懦弱不争，那是不是之后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了呢……
　　正陷在满腔的惆怅中，忽然有本厚厚的字典从天而降，从我头顶重重砸到脚底板，把我吓得飘出好远。我一边拍着胸口，一边瞪着苏北，怒：“干什么？吓我一跳……痛不痛啊这么砸下来！”
　　“啊咧，你不是鬼么，怎么会痛？”他疑惑了一下，随即就强硬起来，一脸凶相地指责我：“你还说，都是你的错，害我挨揍，居然还恶人先告状！”苏北估计明白了我“活”了上千年，什么都看开了，最近说话不再拘谨，多了几分随性，倒是更合我意了。
　　被苏北一提醒，我才想起来，对哦，我是鬼，是不会痛的——没办法，做鬼做太久了总是会有些健忘的。至于他后面说的那句话，我就自动忽略当做没有听见了。

　　因为高考的临近，苏北给自己制定了严格的“作息时间表”。每天辰时和巳时还有未时和申时是苏北的“读书时间”，我被勒令在这两个时间段内不可以靠近他方圆一丈。
　　苏北在学习上还是很认真的，颇有“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把书来读”的架势。特别是做术数，哦不，是数学的时候，他神情专注，眉头轻轻拢着，右手上的笔不停地在纸上翻来覆去地画图、演算。做不出来的时候，他就会皱紧双眉，用左手撑着额头，笔在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的指尖上转着，一圈又一圈。
　　以前二哥总是逗我说，我们小妹啊，认真看书的样子最是迷人。我不像二哥一样阅人无数，不知道苏北这幅专注的样子算不算迷人，但这幅模样我曾愣愣地看了很久，每次都觉得，我的苏北真好看，如此想来至少还是很迷鬼的。
　　我的苏北……想到这个词儿，我的老脸热了一下，不过很快镇定下来，目前应该算是我的，这也是事实啊。
　　一个人的时间最难打发，好在虽然不能和苏北说话，却还能翻看他书架上的书。
　　苏北的书架很大，摆了满满的书。《论语》《大学》《中庸》等应有尽有，还有什么《简爱》《呼啸山庄》《泰戈尔诗集》之类据说是西洋过来地书籍，每一本都用漂亮的纸包了书皮。
　　我取出一本《野性的呼唤》，翻开来，扉页却是被一张彩色的图画贴住了——上面画有五个言笑晏晏的女子，各个身材窈窕，皆穿了未及膝的短裙，发色各异，想来皆是西洋女子。站在最前面的那个是金色的头发，梳了两个圆圆的发髻在头顶，额间饰了一枚弯月，脚边还有一只黑色的猫——莫非这是苏北心仪的女子的画像？
　　这么一想，我就不禁多端详了几眼，原来苏北喜欢这般衣不蔽体的少女，莫非真如二哥说所，这就是男人的通病？
　　哎，真是不堪啊……我叹息着摇头，没想到苏北表面上仪表堂堂道貌岸然，实际上也是一个斯文败类衣冠禽兽。
　　说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霍然一惊，这本该不是包着名著外皮的女子不宜的禁书吧？想当年我可是抓了二哥一个现行，闹得风流倜傥的贵公子面红耳赤。想到这里，我不禁蠢蠢欲动想翻开来研究一下，可是又想起生前二哥对我说好女儿家要矜持，不能看这些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怎么办……我好奇了上千年，一直想知道里面有怎样一番光景。但如果有负二哥的教诲，他地下有知或者转世有知，想必一定会十分伤心失望的。
　　我怀着痛苦纠结且内疚紧张的复杂心情，红着脸翻完了这本传说中的禁书，方才舒一口气——里面虽不是《烈女传》那般字字严谨，但也和戏台上演的差不了多少，那一幕幕人生百态跌宕起伏，甚是精彩，我看了之后很有感悟，想来二哥也不会怪我的了。
　　我正要合上书，却见书的尾页印了“倚天屠龙记”五个字，下面还有“金庸”两个略小一点的字。
　　咦，倚天屠龙记……这个名字好耳熟啊，是在哪里听到过呢，在哪里呢？
　　我皱眉思索着，目光四处游离，试图找到什么东西来刺激一下我的记忆，以便于“灵光一闪就想起来”这样的情节出现。
　　目光扫到墙上的闹钟，我立时忘了方才努力回忆的东西。仔细辨认了一下那三根针，屏息等那根走得最快的长针越过12这个数，我马上叫了起来：“苏北，6点了！”

　　晚上6点是苏北妈使用暴力强行加进苏北作息时间表里的每天固定的散步时间。用她话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所以每天五点半吃完饭监督苏北洗完碗后，都会唠叨着“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什么的，把苏北赶出门去。
　　初春的夜晚其实依然寒冷如冬夜，但春天本就是一个有魔力的字眼儿，当这个季节来临，人们被寒冷侵袭了一个冬天的心就会慢慢复苏，然后连带着风里传来的话语和笑声也温暖起来。
　　“你不冷吗？”苏北背对路灯光，向空气里哈着白气，看了看我一身单薄的夏日白衣裙，搓着手蹦跶几下问。
　　我摇了摇头——冷不冷对我来说已经是没有任何概念的，反正感觉不到。
　　“也是，你是鬼，对这些是不会感觉的吧。”他自顾自地说着，转身向前走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很是怀念以前活着的时候，那时候，我会痛，会伤心，会觉得热，会觉得冷。现在我早就忘记了那些情绪和感觉，即使有些还记得，也很淡很模糊了。
　　如果我还活着，那苏北问我冷不冷的时候，也许我就能苦着脸可怜兮兮说冷了……
　　小区的公园里有很多高高的路灯，草坪上也有矮矮的地灯，基本上照亮了每一个角落。
　　“那是我的坟，”我将唯一的一个没有灯光的掩藏在一片美人蕉下的死角指给苏北看，顿了顿补充道，“的遗址。”
　　“难怪那么阴森森的，连路灯光也照不到。” 苏北轻轻笑出声儿来，“很配你身为一个鬼的身份和气质啊。”
　　可能是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的缘故，我心里那点小小的愁绪瞬间被风吹散了：“你可要记得清明、七月半、冬至的时候来给我上柱香烧点纸钱啊什么的，这样我才会保佑你一生平安哦。”
　　“保佑倒是不用，”苏北挑眉看着我，“只要你不死缠着我，我就天天三炷香供着你。”
　　我摸摸下巴，仔细权衡了一下：“那你还是别上香了，反正一千多年我也这么过来了。”
　　“……”苏北张了张嘴，干笑几声，继续朝前走去。
　　吃晚饭的时间段过去，公园里的人也渐渐多起来。有和乐融融的一家三口，有与子偕老的白发夫妻，有天真烂漫的小孩。
　　看来信奉“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的人还真是不少，真想给他们辟辟谣——以前我活着的时候，也是吃完饭就会出门四处逛逛，走了都不下几千步了，还是年纪轻轻就不得好死了。不过，说起来我死后倒是飘荡了上千年，难道是因为生前饭后走路走得多？
　　一个年轻女子牵着一条大狗慢步走过来。来到我们近前的时候，那只狗突然停下，身体微弓，龇着牙，对着跟在苏北身后的我狂吠了起来，不管主人怎么拉怎么说都不肯走，还叫来了周边在外闲逛的狗。
　　苏北看看那些狗，又看看被一群乱吠的狗半包围的我，脸上有强行忍住的笑意，眼睛里嘲讽的意味十分明显：看，被狗，群起而攻之了吧。
　　我看着越聚越多的狗——黑的白的棕色的，大的小的特别小的，狗吠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众人也将视线投向这边。
　　我嘴角抽了抽，真是……鬼善被狗欺，想当年我在这儿做鬼的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呢！好歹我也算个地头蛇，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是……啊咧？昨天电视里那个女的怎么说来着，什么“还漏可体”？
　　我越是想不起来越是心烦，瞪着眼睛冲那些狗低低吼了一声。
　　示威的效果很好，那些狗立时噤声，犬吠声戛然而止，有几只胆小的呜咽一声夹着尾巴跑了。
　　正当我得意洋洋喜不自禁的时候，又有清脆的狗吠声传来，我好生找了一会儿才在狗群中找到那只淹没在那些“高大”的狗影中的不识好歹的狗——特别特别小的一只，只有两个巴掌大，尾巴上还绑了一个粉红色的蝴蝶结。
　　我苦笑，这，算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么？
　　那个牵着最先冲我吠的狗的女子连声向苏北道歉，我一边鄙视她找错了道歉的对象，一边骂苏北是隔岸观火还假装彬彬有礼的伪君子。
　　我把怒气进行目标转移，将那些围攻我的狗各个击破，吓得它们全都落荒而逃，才心满意足地收手，飘回苏北身边。
　　看我玩得那么不亦乐乎，苏北也笑了起来：“你在这里那么久，都没有来着里玩过吗？”
　　“没有啊，”我摇摇头，笑盈盈地看着他，“我懒得动。”——你可知，过去那些没有你的日子，我连动都懒得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