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诡事记》左右是

2、山脚下的少年

　　那年的金融风暴席卷了整个亚洲。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到底是这场金融风暴影响了家里的生意，还是只是父亲不善经营的原因。

　　毕竟，外面的满城风雨，总觉得和这个偏僻遥远的小县城没什么大关系。镇子中心土地局的大钟，几十年如一日的立着，以他六层楼的高度，俯视着周围的民居。

　　也许很久以前小城也曾辉煌过。听阿姆一辈的人讲，抗战时期，我们小城可打了好几场有名的战役，死伤可多的去了。国民党还在的时候，也一度有过不少花天酒地的场子。后来人打了败仗撤退了，有钱人也逃的逃走的走，这些场子很快就改成了人民的工厂阿合作社什么的。

　　就这样一个骑着自行车一天就能绕便，顺便包括了周围的农村地区，所有的建筑都泛着怀旧的黄，这样的一个小城，也曾经纸醉金迷？我对阿姆讲的这些总是将信将疑。

　　就像家里的生意，也许曾经是城里数一数二的，但是和小城一起褪了色，最终枯萎。

　　家里决定搬到山脚下的时候，我刚上初三。虽然还是在城区，但是从河边公园的宽敞套房，到山脚下连漆都没有漆过的砖房，心里不是没有落差的。可又能怎么样呢。

　　山脚和县里最大的街道连着一个大坡。去上学时自行车从坡上一路奔下去的时候，倒是十分惬意。不过放学回来时努力爬坡就是另一回事了，尤其是刚开始的时候。于是有很长一段时间，住在那个大坡两边的人们都看得见一个女孩低头推着自行车慢腾腾的往上走。

　　再后来，晚自习的时间越来越晚，我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街道两边的人也越来越少，对此，我是很开心的，虽然天气也越来越冷了。

　　很快就注意到，深夜在那陡得不能再陡的街上溜达的并不只有我一个人。不管我多晚回来，总会在那有着大片田地的后半段路上，看到一个低头走路的少年。

　　他总是穿着同一件白色连帽风衣，米色格子裤和一双灰尘仆仆的黑色皮靴。。一副金丝眼镜架在鼻梁上，隐在过长的刘海后面，晕黄的路边灯之间制造出来的光线勉强勾勒出他时隐时现的苍白侧脸。

　　每次我无聊的猜想着，他是有许多一样的衣服呢，还是只有这一套？看起来不比我大多少，这是哪个学校的学生阿，都不用带书包的？他住这附近？不会吧，这附近都是些农户，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哪有几个孩子会这样斯斯文文白白净净的。

　　也许是住山顶上的有钱人家的小孩（原谅一个看多港台言情小说的花季少女的想象力），也许是半山腰上那个臭名昭著的高中的学生，最糟糕不过是失学在家被人家雇来看田的。

　　不管哪一个可能，都不过是个路人，和我无关。中考将至，我心中所打算的最重要不过是成绩。考个好成绩，就意味着手上的筹码越好。像上一届的前辈那般，私立学校为了招他，又是奖学金，又是私人宿舍。而这些，都是那时的我急于追求的。

　　我边骑车边想一道化学题的时候，不知怎得撞上路灯。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正着急是怎么回事，他过来把我扶起。

　　就这样，我和他算是认识了。路上聊起，他的语文和英语不错，我便时常向他讨教。天上掉下来的免费家教呢！

　　小城没什么污染，有是在山脚下。夜晚的星空十分明朗，有时我们也会在路边席地而坐，听他给我说题说各种外面的奇闻异事，或者是我给他说学校里事，有时也说家里的事，更多时候我们只是看星星。

　　他从来不问我的名字，我也从来不问他的事。总觉得问也问不出来，就算问了，恐怕也会失望。也许真是什么有钱人家来的吧……

　　可好奇心却是在角落里等着机会的。

　　黄超和我是三年同桌，那时候我们的感情就像兄弟姐妹一般。有时他是兄，有时我是姐……他只知道我家搬去了山脚，却不知在哪。为此，他还因为我不带他去我家参观和我冷战过一节课。

　　家中那种事，怎可与外人道。不论是我的骄傲，还是我希望的友情，都不允许我低头。

　　许是我从晚自习后磨磨蹭蹭到一打铃就往外冲得变化太大，他笑问我是不是交了男朋友。我但笑不语，只说是有一个类似家教的存在。

　　出于一种不知道为什么的私心，我不想让别人知道那个少年的存在。或者说，保持互相的神秘感。许是因为他不在我的生活圈子里，所以我才能同他说家中的事。若是无人可倾诉，也许我早就在沉默中爆发了，不，变态了。

　　寒假的时候，在外年闯荡多年的表舅回来了。他打算买块地盖座度假村，希望父亲可以来帮忙。地他都选好了，就在我上学放学闭经的那条坡路旁边的那片田上。风景好，人少，还可以自己种地，完全绿色。

　　我好久没看见父亲笑得如此高兴。那天晚上，乘大人们喝酒聊天在兴头上，问询了个借口出来，果不其然，他在路边席腿而坐。若不是他的白色风衣，我差点错过蹲在亮光之外的他。

　　空中绽出几朵耀眼的烟花，照亮了周围的环境。似乎有烟灰落入眼里，我揉了揉，恍惚间似乎看见他面前的那片油菜田影影绰绰的似乎有不少人。咦？大过年的怎么也会有人在地里，偷菜么？

　　我眨了眨眼，哦，眼花吧。他回过头来，冲我微微一笑 。脸色一如既往地苍白得可怕。

　　那一晚他神色莫辨，我莫名其妙不知说错了什么，直到表婶出来唤我回去。

　　开学后，同学老师相继来劝我不要太勉强。我问黄超，若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钱迷班主任竟然会劝学生不要努力读书？

　　黄超皱眉，问我有多久没照镜子了。我莫名其妙。

　　一晚，自修课下的晚了，我告别黄超急急往回赶。远远的就看到他站在路灯后面的阴影里看着田地发呆。

　　和他聊得正欢，背后一阵响动。回头一看，原是黄超。

　　原来他不放心我一个人回去，半路找了回来偷偷跟在我后面。我好笑，想起还有人在，“对了，给你介绍个人，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个家教……”

　　回头却是空空如也，不见了他。我奇怪，许是他不想打扰我们就先行一步了。

　　黄超却是一脸惊惧狐疑的盯着我。

　　从那天以后，不管我怎么赶他，他都坚持送我到山脚。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我也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少年。

　　我只当是他不想见人，便不再出现在我面前。心里虽是懊恼，离中考已经时日不多。

　　晚上回家的时候，仰头看天空，不知为何，似乎没有以前那般明亮。虽然身边有个不知有多嘈杂的家伙，唧唧咋咋，没个消停。

　　父亲和表叔的度假村也热热闹闹的动土了，原本绿油油的菜田被挖得东一块西一块。

　　很快的，中考来了又走了。我混混噩噩的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时只觉得神清气爽。

　　吃饭时，母亲和阿姆在一旁聊天，谈话间提及度假村那块地，似乎是挖出了什么，而不得不停工。

　　我好奇地问起，原来施工队前两天从地里挖出了大堆大堆的人骨。

　　阿姆摇头说，早就告诉过你们，这周围有片地当初是日军和国民党处决人的地方，不好动土，偏不听。

　　阿姆还甚是可惜的说，当年镇长的儿子死的那叫一个冤，留过洋的，肚子里的墨水可深了，因为看不上军统头头家的女儿，被冠上了个通敌卖国的罪名全家都给毙了。据说就埋在这附近了，也不知道这些人里有没有他们家的。

　　我好奇地跑去工地里凑热闹，现场外围用绳子围出了界限，中间有个大坑，里面的人还在继续挖，时不时地捧着几根骨头和类似衣物的碎品出来，放到离围观的地方较远的一个角落。我踮着脚望阿望，眼尖的看到那堆衣物里竟有一件灰黑色的大衣。

　　暗暗感叹了下这衣服的质量，埋在地下这么多年竟然没有烂掉……

　　我郁闷的是，没了黄超的骚扰，那个少年也没有再出现过。

　　过了两天，黄超来找我，吞吞吐吐的问我还有没有见过那个神秘家教。

　　当我说没有的时候，他大大的松了口气。

　　原来那段时间他坚持天天送我回家，不仅仅是他说的怕一个女孩深夜独行不安全。而是因为，那天他看到的，是我一个人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联想到我寒假过后那青白的脸色，他甚是觉得恐慌。不知如何是好，回去问过他家阿姆，他阿姆对他说了一通他阳气重什么的，让他每天送我回家。

　　我以为他在逗我，不信，便转了话题问他前两天去了哪里。

　　他答道和他母亲去了趟省城，替阿姆拿了些东西回来。其实也就是一本相册，他说，好像是他阿姆娘家的人给阿姆留下的唯一纪念。因为一回来就来找我，相册刚好还在他手上，他便给了我看。

　　其中有一张全家福，满满当当有十几口人。我取笑黄超，看不出来原来你家祖上还是资本家阿。

　　他瞪了我一眼，突然想到什么，指着照片中间偏左的一个人说：
　　还真别说，我听我阿姆讲她这个表兄还留过洋呢。可惜红颜薄命，一脑袋的资本主义思想，也没能救得了他一家人的命，好像是得罪了当时咱们这里的一个军统头头吧,说枪毙就枪毙了。

　　不会就是我阿姆口里的那个蓝言祸水吧？我看了一眼他指着的那个人，当真真是俊秀的很。

　　厄……

　　我惊出一身冷汗，那分明就是那个许久不见了的少年！

　　后来阿……后来那些遗骨经过整理被重新安葬进了县里的公墓，阿姆还特意带着祭品去拜了拜，希望他们安心上路。

　　而那个少年，再也没有出现过。